故他說:“我們不主張廢除天皇製,也就是說,天皇製要繼續存在,民主化應該實行。我們英國就是這樣的。”

    糟了,四比七!麥克阿瑟的心理狀況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如果加拿大的戈斯格羅夫,也像巴特斯克一樣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怎麽辦?加拿大是英聯邦成員國呀!他又想到印度至今還是英國屬地,還能不跟著英國跑!麥克阿瑟心裏充滿了破碎的念頭。沒有握煙鬥的右手,五個指頭捏得緊緊的,真想在麵前的長條桌子猛擊一拳,以發泄對巴特斯克的不滿!不知為什麽,他感到自己好像已擊了一拳,已經教訓了對方似的,心頭略微輕鬆一些。但是,煩躁隨即又反攻過來。不一會,他由緊握著的拳頭,想起了自己的權勢,又變得十分爽然了。

    他掃了大家一眼:“對我的觀點還有持反對意見的嗎?”

    但他仍然有幾分不踏實,把眼光落在戈斯格羅夫身上。

    巴特斯克的急轉彎,使戈斯格羅夫有過動搖,但想到加拿大與美國是近鄰,又堅定下來。他說:“應該承認,裕仁天皇的確是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首要決策者,判處他的死刑,是罪有應得,但是,這樣做,會嚴重挫傷日本人民的感情,對貫徹駐日同盟軍的方針政策不利。”

    他接著說:“四個月以前天皇巡幸,所到之處,除橫濱港部分工人和京都大學部份師生,唿喊口號,指責天皇是戰爭罪人以外,其他各地的日本人仍然把天皇當做神來敬重,紛紛唿喊這些口號:‘戰爭的責任不全在陛下身上!’‘我們理解陛下,我們原諒陛下,我們同情陛下,我們擁護陛下!’‘能夠當麵諦聽陛下的禦音,我們感到無比榮幸!’‘能夠當麵聽到陛下的禦音,就是餓死也無怨言!’這些口號發自肺腑。”

    他說:“一個戰敗國的元首,能夠如此普遍地受到人們狂熱的歡迎和愛戴,殊屬罕見。連英國的《泰晤士報》也驚奇而又坦率地報道說:‘日本戰敗了,被外國軍隊占領著,但天皇的聲望不減當年。天皇到各地巡幸,群眾對天皇就像對超人的神一樣致以敬意,日本社會不管遭到怎樣的災禍,天皇卻成了唯一的安定因素。’群眾對天皇如此熱愛和擁護,若我們把天皇製廢除了,若我們把天皇處死了,廣大日本人民在感情上是無法接受的。幾千年來形成的傳統政製、傳統規範、傳統習慣和傳統感情,根深蒂固,刻骨銘心,如果猛然把它扭轉過來,非出亂子不可!好比人身上長著個大疣贅,突然一刀割下,非死人不可!也好比一把彎的犁杖,強行把它扳直,非折斷

    不可!”

    “是的,東京曾經發生反對天皇巡幸的遊行示威,但他們畢竟是少數人,畢竟不能代表七千萬日本人民的共同願望。”戈斯格羅夫繼續說,“我隻說一件小事,日本人民為了歡迎天皇的巡幸,像過盛大節日似的,把村鎮和道路打掃得幹幹淨淨。”

    麥克阿瑟感到戈斯格羅夫的話有新的見解,很有說服力,滿心歡喜地向戈斯格羅夫微微點頭,然後說:“請持兩種不同意見的先生繼續發言。”

    阿基諾本想最後一個表明觀點,見麥克阿瑟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是飽含著希望的無聲語言,於是說:“菲律賓原來主張廢除天皇製,也主張定天皇為首要甲級戰犯;是我們對天皇製的存與廢進行一番利弊權衡,是天皇忠實執行《波茨坦公告》原則和與最高總司令部的密切合作,改變了我們的觀點。”

    他接著引用原英國駐日大使格列奇對首相艾德禮說過的一段話:“在日本自古以來就有天皇製,突然廢除,日本就會陷於混亂之中,有產生借助某國力量,實行侵略性和軍事性的共產主義運動危險。”他說:“格列奇先生的話值得我們深思。”

    阿基諾的發言引起迪利比揚格的極大反感,“借助某國力量”像一記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臉上。他憤慨地提出質問:“請阿基諾先生把話說明白,借助某國力量的某國指哪國?共產主義運動有著怎樣的侵略性和軍事性的危險?”

    阿基諾沒有想到自己的發言會挫傷迪利比揚格的感情,不由得一怔,迴答說:“我是引用格列奇先生的話,迪利比揚格先生的提問,隻能讓格列奇先生迴答。”

    “不!”迪利比揚格說,“你引用了,就成了你十分讚成的觀點,應該由你迴答我的提問。”

    阿基諾不但不表示歉意,反而說:“對不起,我無可奉告!”

    “非說清楚不可!”迪利比揚格更加火了。

    會議室裏的氣氛本來就不協調,現在由小不協調掩蓋了大不協調,氣氛卻變得活躍了。許多人掏出香煙點燃,也許是想使腦神經興奮一下。

    麥克阿瑟見這樣下去會衝淡會議的主題思想,趕忙出麵解釋:“請迪利比揚格先生息怒,阿基諾先生之所以引用格列奇先生這段話,是為了說明廢除天皇製的不利,並不是影射蘇聯的。”

    他說:“天皇巡幸之前,我說日本一位德高望重的政界元老對我說過,若把天皇處死,勢必給日本帶來嚴重的政治混亂,甚至會造成分裂,日本一批極

    左思潮人物,一定會聯合日本共產黨發動遊擊戰爭。阿基諾先生引用格列奇先生的話,與我引用這位政界元老的話一樣,僅僅是為了說明自己的觀點,不存在別的什麽問題。”

    他加重語氣說:“會議不是討論是否追究天皇的戰爭責任嗎?我再一次引用這位政界元老的話表明自己的觀點。”

    “阿基諾先生引用別人的話,與最高總司令引用別人的話不一樣。”迪利比揚格仍然很生氣,“最高總司令說的隻涉及日本共產黨,而阿基諾先生說的涉及到某一國,而且有產生侵略性和軍事性的共產主義運動危險。當今世界上,隻有蘇聯是共產黨執政國家,不是影射蘇聯又影射誰?請問阿基諾先生!蘇聯的侵略性在哪裏?軍事性在哪裏?危險又在哪裏?”

    麥克阿瑟不滿了:“如果迪利比揚格先生非讓阿基諾先生把話說明白不可,那就請你們雙方在散會之後去爭論吧。”

    “難道占用幾分鍾時間,就會影響會議的進程!”迪利比揚格也不滿。

    “我收迴剛才引用的那段話,並向迪利比揚格先生表示歉意。”阿基諾的話說得很艱難,也很別扭。

    他說:“我重申,菲律賓軍事代表團不主張廢除天皇製。日本實行天皇製,是日本人民的自由和權利。同樣,蘇聯由共產黨執政是蘇聯人民的自由和權利。”他心中的牢騷終於憋不住,話又脫口而出。”

    阿基諾的後一句話又刺傷了迪利比揚格,他又發作起來:“我們蘇聯軍事代表團主張廢除天皇製,阿基諾先生是否主張取消蘇聯共產黨在蘇聯執政?請不要混為一談,蘇聯不是侵略者,更不是戰敗國!”

    “請不要牽強附會。”阿基諾也不客氣。

    迪利比揚格的臉色脹得通紅:“蘇聯由共產黨執政以來,用軍事侵略了誰?沒有!是法西斯德國發動對蘇聯的全麵侵略戰爭,是法西斯日本兩次對蘇聯進行武裝挑釁!”

    麥克阿瑟見會議進行不下去了,隻好說:“上午的會議到此結束,下午三點到六點繼續開會。我建議阿基諾先生與迪利比揚格先生心平氣和地交談一次。”

    他為了表示對吉田茂的尊重,說:“吉田首相閣下有什麽意見?”

    吉田為之激動:“沒意見,同意最高總司令閣下的安排。”

    下午的會議由薩塞蘭主持。他說:“阿基諾先生的話還沒有說完,請繼續發言。”

    阿基諾情緒低落,他強打起精神說:“我接著

    上午的發言要說的,是天皇忠實執行《波茨坦公告》原則和與最高總司令部密切合作。戰後的東久邇宮內閣,因執行《波茨坦公告》原則優柔寡斷,天皇與最高總司令部磋商讓東久內閣辭職;幣原喜重郎內閣同樣執行不力,他又主動征求最高總司令部的意見,由吉田茂先生組閣。若沒有天皇的政治影響和密切合作,最高總司令部的各項工作不會開展得這樣順利。我隻說個大概,天皇的具體言行,諸位和我一樣都是見證者。”

    他說:“天皇罪大惡極,這是公認的。但是,從政治需要考慮,我主張不追究天皇的戰爭責任。”

    索普發言:“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究竟誰是主要決策者?不是天皇,而是東條英機,這一點,東條自己也承認了,同時他還承認,他負有說服天皇聖準發動太平洋戰爭的責任,他還說,發動太平洋戰爭不是天皇的本意。”

    索普說:“我同意阿基諾先生的意見,從政治需要考慮,不宜追究天皇的戰爭責任。天皇的政治影響無法估量,誠如麥克阿瑟最高總司令說的:天皇的存在,可以與駐日同盟軍二十個師相匹敵。”

    布萊對索普說的第一個問題進行辯論:“在預審中,各法律代表團都審問了東條英機,關於誰是發動太平戰爭的主要決策者,他列舉事實,一口咬定是天皇。現在,東條為什麽反口?值得我們深思。關於天皇是發動太平洋戰爭的主要決策者,我在發言中已列舉種種證據確鑿,無法辯駁的事實。究竟是我說的正確,還是東條說的正確?連小學生也能作出正確的答案來!”

    迪利比揚格緊接著說:“東條突然反口,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有人使用陰謀詭計,對他做了思想工作;二是東條認為自己反正是死,不妨把作為君主承擔責任的美名留在人間。”

    基南的臉一陣發燒,不過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印度的賈迪最後一個發言。他說:“天皇製的存與廢,應尊重廣大日本人民的意願。我讚成戈斯格羅夫先生的意見,東京雖然發生過要求廢除天皇製和逮捕天皇的遊行示威,但他們在七千方日本人民中,是個極小的比例。可以說,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日本人是擁護天皇製的,也是擁護天皇的,我們不主張處死大皇,這固然有我們印度早已取消死刑的一麵,但更重要的是從有利於日本政局的穩定和有利於改造日本考慮問題。”

    他說:“迪利比揚格先生說得對,天皇是在走投無路時被迫宣布投降的。但是,仍然不可低估天皇在投降中發揮的巨大作用。當

    時,以陸軍相阿南惟幾、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為代表的一批主戰派高級將領,堅決反對投降,揚言要與同盟軍戰到隻剩下一個兵;以陸軍省軍務局中心幹事竹下正彥中佐為代表的一批少壯派軍官,殺死近衛師團長森剛猛雄,假借森剛的名義宣布近衛師團起義,切斷通往皇宮的電話線,包圍了皇宮,軟禁了天皇,堅決反對天皇發布投降詔書。然而,天皇以自己的威望,說服了主戰派,粉碎少壯派的政變陰謀,終於宣布投降。”

    他越說越有勁:“當時,日本為了本土作戰,在日本本土組織了第一、第二兩個總軍,分別由杉山元、畑俊六任總軍總司令,計有七個方麵軍和一個兵團,下轄一百一十七個師旅團,仍有較雄厚的軍事實力。當然,如果日軍頑固到底,日本隻能遭到徹底毀滅,但同盟軍也得付出慘重的代價!”

    現在,已到了正反兩種觀點辯論的關鍵時刻,該是吉田茂發言的時候了。

    吉田起身向大家一鞠躬,立正站著說:“感謝最高總司令部邀請我參加今天的會議,使我很受教育,讓我的頭腦得到清醒,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隻能安分守己,隻能把自己當成世界之林的普通的一棵樹。”

    麥克阿瑟說:“請首相閣下坐著說。”

    “謝謝!”吉田坐下,“聽了七國軍事代表團團長閣下的發言,要廢除天皇製,要追究天皇陛下的戰爭責任,理由都十分充分,可以說是天經地義,但是,我作為一個日本人,我擁護天皇製,擁護和原諒天皇陛下。我想我的這種感情,能夠代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日本人的感情。”

    他把一份文件拿在手裏:“正因為如此,去年八月八日上午,當時的日本政府一致通過了向《波茨坦公告》簽字國的中美英蘇四國政府發出照會。照會是由中立國瑞士政府轉交的。照會說,希望《波茨坦公告》能夠附上一項諒解,就是上項《公告》並不包含否定天皇製和有損天皇陛下為最高統治者之皇權。”

    吉田又拿起另一份文件:“三天後,日本政府收到了美國國務卿貝爾納斯先生代表四國政府給日本政府的複函,同意附上此項諒解。”

    貝爾納斯的複函直接寫給瑞士駐美國公使館臨時代辦葛拉斯,再由葛拉斯轉交日本政府。複函說:

    “由代辦閣下所轉交之日本政府照會,於八日上午十一點五十分奉悉。茲複者,美利堅合眾國大總統已囑鄙人代表中美英蘇四國政府首腦致函閣下,俾經由貴國政府轉達日本政府。關於日本政府照會‘希望《波

    茨坦公告》能附一項諒解,就是上項《公告》並不包含否定天皇製和有損天皇為最高統治者之皇權’事,吾人所采立場如下:首先,同意附上此項諒解。然而,日本政府自投降之時刻起,日本天皇及日本政府統治國家之權力,即必須聽從同盟軍最高統帥部之命令,保證《公告》所列諸投降條款徹底忖諸實現。”

    複函接下去的內容大意是,天皇在這期間行使的具體職權,是命令日本政府和日本大本營在投降書上簽字;命令日本陸海空軍部門及其所控製的一切軍隊停止抵抗,並交出全部武器;命令日本有關部門將戰俘和所押的僑民運至同盟國指定地點,使其安全而順利地登上同盟國的運輸船隻迴國。

    複函最後說:“按照《波茨坦公告》,日本政府之最後形式將依日本人民自由表示之意願確定之。同盟國之武裝部隊將留於日本,直至《波茨坦公告》所規定之目的達到為止。”

    吉田又起身鞠一躬:“兩份文件念完了,我的話也講完了,謝謝!”

    他的發言成了會議的壓台戲。讚成麥克阿瑟觀點的,感到一陣輕鬆,好像一陣長跑之後,喝過飲料又獲得足夠的休息。持反對意見者陷於沉思,怎麽自己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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