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眼瞅著沒有病人上門,古寂便把診所和門前的街道打掃了一遍,關門準備迴家。


    他剛鎖上門,就看見髒亂的街道上走過來一群穿著工作服的中年人,他們大多身材削瘦,衣服上滿是塵土。


    “小古啊,下班了?”有人衝著古寂打招唿。


    “嗯,今天接了個大生意呢。”古寂看了眼天色,疑惑道,“胡叔,你們工廠今天那麽早就下班了嗎?”


    胡叔是一個長相醜陋的中年人,他的麵部有些畸形,看上去頗為猙獰。


    聽到古寂的詢問,他說道:“對啊,你也知道的,最近我們十九區老是有人失蹤,這不,今天廠裏又少了一個人,偵查局已經派人來調查了,問完話就讓我們提前迴來了。”


    “哎,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樣了……”


    “你也別擔心,偵查局不是來人了嗎,他們應該能有辦法的……”


    “你用不著安慰我,十九區的偵查局是什麽樣子大家心裏都清楚,要我說,偵查局根本就不會認真查。”


    有人歎息道:“對他們而言,十九區失蹤幾個人還沒別的城區走丟幾隻寵物重要呢。”


    一個漢子將煙頭丟到地上,一腳踩滅:“唉,這年頭,靠誰都沒靠自己強。”他抬頭看著古寂,“你們姐弟最近也得當心點。”


    眾人搖著頭離去,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古寂將地上的煙頭撿起丟進到垃圾桶,看著眾人的背影發呆。


    霧氣事件爆發於五十年前,那一天,黑色的霧氣覆蓋了全球,在短短半小時不到的時間裏,就讓世界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一。


    殘餘的霧區籠罩了諸多交通要道和城區,至今不散,進入霧區的生物沒有一個能夠再走出去。


    經過調查,議會宣稱霧氣中含有未知的霧氣病毒,感染者往往會出現幻覺,精神失常等症狀,嚴重者可能會立即殞命。自此,霧區成為生命禁區。


    因為霧氣的影響,部分動物變得兇猛異常,再加上霧區覆蓋了大量城鎮,人類不得不在霧區外重建居所,並建立高牆,阻擋發狂的動物。


    新海區建立之初,對每個居民都進行了嚴格篩查,所有明顯攜帶有霧氣病毒的感染者均不可入城,疑似感染者則是被統一安排到了十九區。


    而在那之後,新海區總統局就像忘記了十九區的存在一般,城區規劃和土地開發沒有,居民優惠政策沒有,甚至連偵查局都是由一群酒囊飯袋接手。


    其他城區的居民大多不願意和十九區的居民接觸,甚至對其有不加掩飾的歧視,在外人眼中,十九區就是一個垃圾堆。


    霧氣事件過後,由於大量交通路線被霧區覆蓋,再加上城外有兇猛的動物肆虐,因此各城區之間來往並不頻繁,雖然名義上都由議會主導,但實際上各城區都是實施的自治製度。


    在新海區,十九區的居民天生比公民低賤一等,基本都是勞工命。


    而古寂之所以能擺脫這種命運,甚至還能得到醫生這樣體麵的工作,是因為他的姐姐古箏。


    古寂是個沒有過去的孤兒,一直在十九區流浪,在某個寒冷的雨夜,是路過的古箏將昏迷的他帶迴了家中,並從此將他養大。


    在古寂眼中,古箏一點都不像是十九區的人,她雖然話嘮,卻很少怨天尤人,對什麽都充滿著熱情,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能將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


    她始終覺得讀書才有未來,想盡辦法讓古寂上了學,讓他弄到了大學生的文憑。


    說實話,古寂的醫術並不算高,十九區居民一直不受待見,導師和同學都不怎麽願意和他說話,連實習的機會都沒有給他,醫療部門更是不願意收他。


    因此,畢業後古寂隻好自己開了個小診所,尋思可以給人治個小感冒啥的,但一直都沒有什麽生意。


    直到某天夜裏,他突然看到心中有一黑一白兩扇門,並推開了那扇白色的門,之後便遭遇了門後那個叫冷的家夥。


    那家夥剛出來就說了一大堆東西,古寂沒怎麽聽懂,但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跟哥混,哥很牛逼。


    相比於這些,古寂更關心的是冷是否知道他的過去,但那家夥非但不知道,甚至連自身的記憶都沒剩下多少。


    這還真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在那之後,古寂借用冷的能力治療了幾起“大病”,也因此知道了這個世界並不像自己看起來的那樣簡單,很可能有超越人類理解的東西存在。


    但他並不好奇。


    好奇害死貓,自己就一普通人,跑去接觸這些東西和送死有什麽區別?


    就拿今天的病人來說,做個夢都能受傷,差點把命都交代了,他可不覺得換自己能抗得住。


    像現在這樣就很好,既能幫助別人,還能賺錢,最關鍵是還沒有任何危險,這樣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


    古寂迴到家看了會電視,看到新聞上一筆帶過的十九區失蹤案,他歎息一聲,看了看時間,正準備做飯,卻突然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


    “你好,請問你是古箏的家屬嗎?”


    “對,我是。”


    古寂愣了一下,這種開場白讓他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人說道:“這裏是第三區的中心醫院,病人現在生命垂危,希望你能盡快趕過來。”


    “什麽?”


    古寂如遭雷擊,再三看了幾遍聯係人,是醫院打來的沒錯。


    “我馬上過去。”


    他來不及多想,連鞋子都沒有換,穿著拖鞋就跑出了房門,在公路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在霧氣時代,殘留的霧區並不是人類唯一的威脅,到如今,各地仍會有不同規模的霧區隨機出現,時間地點難以預測,威脅著居民的生命安全。


    新霧區一旦形成,便有再度覆蓋交通路線的可能,因此各城區早已放棄了使用有軌列車,同時將公路修得更為寬闊,以便大家在關鍵時刻能夠逃生。


    對大多數人而言,出租車便是最快的出行工具,路寬的好處是不會堵車,可即便如此也花了不少時間。


    新海區很大,從十九區到第三區之間有很長一段距離,每個城區之間的車輛都需要減速接受檢查,如此一來,古寂直到深夜才趕到了第三區的中心醫院。


    他急急忙忙的跑到病房中,進門就看見一個躺在病床上的恬靜女子,突然有些無所適從。


    在古寂印象中,古箏姐一直是個話嘮,每次見麵,她總是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不停講她這一日的見聞。


    古寂一直想看看古箏姐安靜下來會是什麽樣子,沒想到卻是以這種方式實現了願望。


    病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眼眸緊閉,姣好的臉上柳眉微皺,像是做了什麽可怕的噩夢。


    她的左腿被用石膏固定了起來,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有著細小的傷痕,已經做了處理。


    古寂麵露不忍,目光落在古箏的手臂上時,瞳孔突然收縮。


    他看見在那些傷口之下,古箏白皙手臂上有些地方顯得灰暗,看上去居然和王帥的症狀有些相似。


    “有業力波動,”像是看出了古寂的心思,冷平靜道,“和今天那家夥身上的氣息同源。”


    “那你可以搞定吧?”古寂焦急詢問。


    “這丫頭的情況可比那家夥嚴重多了,應該是接觸到了業障本身,我沒有辦法。”沉默片刻,冷嗤笑道,“這可不怪我,我並不完整,你又一直不願意繼續推開門,我的力量隻有那麽點。”


    “沒有辦法了嗎?”


    “隻能暫時延緩,要想完全解決,起碼得等到我先觸碰到那股力量本身。”冷的聲音帶著蠱惑,“你必須去找它。”


    在某個幽暗的空間之中,黑白兩扇門懸空而立,突然,白門的門縫中出現了一隻猩紅的眼睛,死死凝視著對麵緊閉的黑門,緩緩開口。


    “過家家的日子該結束了……”


    就在古寂茫然無措之際,一個胖子和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了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愣在屋裏的古寂。


    “你是古箏的弟弟吧?”胖子一臉老實相,看見古寂後顯得有些心虛,“我是古箏的領導,她……”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古寂莫名的有些心煩,追問道:“她怎麽了?”


    見狀,一旁的醫生解釋道:“病人應該是從高處墜落,身上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擦傷,不過這些傷不足以致命……”


    他的麵色變得凝重:“但你應該也看見了,病人身上的部分組織已經出現了壞死的現象,而且已經有擴散到器官的趨勢……很抱歉,我們找不到原因。”


    古寂聽出了這句話的潛台詞,這是讓他要麽另請高明,要麽準備後事。


    古箏姐……要死了?


    他愣在原地,卻莫名的沒有太多悲傷,隻是迷茫的看著窗外的夜色,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要湧出來。


    好在冷已經悄然出手,延緩了古箏症狀的加重,這讓他暫時鬆了一口氣。


    看著病床上的古箏,胖子心裏不好受,他自責道:“怪我,都怪我,我不該同意讓這孩子去調查鼎盛集團的。”


    鼎盛集團?


    古寂猛然扭頭看向他,他知道古箏姐是個熱衷於挖掘真相的記者,聽這家夥的意思,難道古箏姐的傷和鼎盛集團有關?


    “我們是在鼎盛集團後麵的公園裏找到她的。”胖子解釋道,“按照計劃,她本該在今天進入鼎盛大廈采訪,沒想到……”


    “我們報了警,偵查局來得很快,他們沒有調查,直接就有了定論,說這是一起意外事故。”


    可在場的人都明白,這件事絕不是什麽意外事故,偵查局在替人隱瞞什麽。


    古寂知道,這件事一定和鼎盛集團脫不了幹係,王帥是鼎盛集團的主管,他身上的症狀和古箏姐如出一轍,這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那麽王帥會不會知道些什麽呢?


    想到這裏,他走到病房外,撥打了王帥的號碼。


    “誰啊?”


    電話過了很長時間才接通,電話那頭不是王帥,而是一個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的女人。


    “你好,我是王帥的朋友,麻煩讓他接一下電話,我有重要的事要問他。”


    “朋友?”女人愣了一會,突然冷笑道,“我丈夫還有你這樣的朋友?”


    什麽叫我這樣的朋友,我怎麽了?


    古寂來不及多想,強笑道:“是啊,我們今天還見過麵呢,麻煩你把電話給他,這件事真的很重要。”


    “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的話……那就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空氣瞬間安靜了下來,外麵一聲驚雷,很快下起了大雨。


    電話那頭的女人沉默了很久,說出了一句讓古寂毛骨悚然的話。


    “我丈夫他,三天前就已經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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