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過半,s市迎來雨季。


    每下一場雨,夏季的暑熱就更甚。


    這晚一絲風都沒有,福利院學習室臨窗那排香樟樹上的知了又開始不知疲倦地叫個不停,嘈雜得讓人靜不下心。


    輪值的老師被吵得心煩氣躁,準備了幾根長網竿,打開走廊外的大照明燈,把男孩們喊出去粘知了。


    男孩子們得令,高興得直叫嚷著,像泄洪似的浩浩湯湯湧了出去。


    偌大的教室去了大半人,悶熱的空間瞬間清涼了不少。


    蘇瀲剛把寫完的卷子收好,抬頭就見陳藝披著一頭半幹的頭發,抓著書包從外頭跑進來。


    而後以一個高難度姿勢“滑”進蘇瀲前邊的座位裏。


    看她氣喘籲籲的模樣,連帶著她那800°的厚重鏡片都蒙上了一層薄霧,蘇瀲止不住笑,但也連忙拿起手中的折疊扇子給陳藝扇風。


    “去哪兒了?洗完澡還這麽跑,不怕身上黏糊嗎?”


    陳藝喘著氣搖頭,把眼鏡取下來,就著上衣下擺擦鏡片。


    戴上後也喘得差不多了,這才朝蘇瀲一挑眉,說道:“我收集最新資訊去了!”


    男孩子們在教室外忙活得熱火朝天,陳藝抬眼見衛子安正埋頭寫作業。


    下巴朝窗外一抬嫌棄地說:“還是子安聰明,我剛才從他們身邊過,哇塞,那味道簡直了,他們身上的味道比陳年的老壇酸筍都濃鬱。”


    蘇瀲笑得眉眼彎彎,一邊給陳藝扇風一邊給她遞了個冰袋,問道:“你又去院長辦公室聽牆角啦?這次又是什麽最新資訊?”


    “哈!這次的消息老勁爆了!稍等!”


    說完,陳藝以手為梳,扒下手上的頭繩給自己綁了個粗獷的丸子頭。


    接過蘇瀲給的冰袋直接就往臉上捂,一降溫就開始繪聲繪色道:“就內誰,江晚吟,她今晚就要離開福利院了!”


    衛子安充耳不聞,繼續埋頭寫作業。


    蘇瀲挑眉,大概能猜到江晚吟準備去哪。


    陳藝接過蘇瀲的扇子顧自扇了起來:“聽說來接江晚吟的人西裝革履的,是開小汽車來的,我還尋思,怎麽她就這麽好運,來這兒沒多久就能遇到有錢的收養家庭。”


    蘇瀲附和著點頭:“能被收養那挺好的。”


    陳藝見狀搖頭道:“梁曉夢逢人就說,江晚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現在家裏人找來了要迴去繼承家業呢。”


    “嘖,你都沒看梁曉夢,她神氣得鼻孔都要朝天上去了,整得有錢人家的小姐是她一樣,正諂媚地拉著江晚吟好朋友前好朋友後呢。”


    “人家都是有錢小姐了,那階級就是直接斷層,還有她什麽事兒啊。”陳藝想了想,“梁曉夢估計在做白日夢呢,盼著人家也帶她吃香喝辣。”


    蘇瀲笑著,點頭表示讚同,“我覺得你說得對,還是你聰明。”


    陳藝聽蘇瀲這麽一誇,嘴角一揚扯出兩個梨渦“過獎過獎”。


    然後又開始說起聽牆角的細節。


    “本來我隻是想去見識一下,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什麽樣,可到院長辦公室的時候人已經不在那了,恰好院長和副院長嘮上了,我不小心聽了一耳朵。”


    說完,陳藝又一臉神秘:“你猜怎麽著?”


    蘇瀲眨眨眼“怎麽著?”


    陳藝環視一周後,伸手朝蘇瀲招了招,示意她附耳過來。


    蘇瀲一笑,倒是配合著湊過去。


    陳藝伸手擋著嘴,悄聲道:“江晚吟是有錢人家的私生女!”


    蘇瀲一臉恍然,笑著道:“哎呦喂~那可太勁爆了!”


    陳藝點了點頭:“那可不~”


    ……


    自從跟陳藝熟了,蘇瀲就越發覺得她是個寶藏女孩。


    她平日裏都是斯文怯懦的形象,別人兇起來她就秒慫,偶爾推一推厚厚的鏡片總顯得特別呆,說話聲線倒是綿軟甜美。


    但是隻要你成為她親近信賴的人,那你將獲得單口相聲專場以及精準八卦笑料的日常放送,妥妥的歡樂製造機。


    這邊陳藝說得起勁,門口不遠處,江晚吟被梁曉夢那群姑娘簇擁著走了進來。


    蘇瀲給陳藝打了個眼色,說道:“噓,正主來了。”


    陳藝看了一眼,疑惑道:“不去宿舍收行李來這幹嘛?”


    而後心念一動和蘇瀲默契對視,立馬轉迴座位,兩人各自隨手抽了一張卷子,奮筆疾書寫了起來。


    加上衛子安,三人屏蔽外界那專注的模樣,就差在周邊的空氣中貼上“莫挨老子”幾個大字。


    小姑娘們吵吵嚷嚷,很快就將江晚吟要走的消息說得人盡皆知。


    連帶著教室外原本抓知了抓得不亦樂乎的男孩子們也都安靜了些,少數好奇的被梁曉夢一群人堵著進不來的,就趴在窗口朝教室裏看。


    江晚吟說,雖然來福利院的時間沒多久,但是大家對她的照顧她都很感動,很珍惜。


    臨走了還非得來學習室的原因,是想帶走梁曉夢曾經送給她的一個小發卡。


    這原因讓梁曉夢十分受用,感動得無以複加。


    當即和江晚吟傾情演繹起姐妹情深似海,友誼地久天長的劇情來。


    臨了朝蘇瀲所在的方向撇了一眼,見她埋頭寫作業一眼都不朝這邊看,梁曉夢就更沾沾自喜了。


    自從蘇瀲那一次發火後,梁曉夢也沒再當著蘇瀲的麵說她壞話,可心裏的仇恨情緒卻越漲越高,可惜她沒有想到報複蘇瀲的方法,隻能憋著。


    可今時不同往日,自己的好朋友是有錢人的女兒,蘇瀲什麽都不是!


    別看蘇瀲現在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肯定羨慕嫉妒恨!


    與此同時,江晚吟也有意無意地朝蘇瀲和衛子安那邊看,見衛子安還是那個樣子,不免情緒有些失落。


    那天被衛子安好一番奚落之後,江晚吟也嚐試過調整好情緒重新去嚐試接觸衛子安,可衛子安要麽和蘇瀲形影不離,要麽看見自己直接掉頭走。


    江晚吟知道,前世衛子安也是差不多在這個時間段會被收養家庭看上,並且跟著那個家庭出國,而自己很快也會被接迴江家。


    比別人多活了一輩子,總不能還原地打轉。


    所以江晚吟思索許久後,終於下定決心以退為進。


    衛子安還小,而且他注定會離開,現在跟蘇瀲再要好又怎麽樣,在衛子安成長過程中,自己也不是不能出國找他,給彼此重新製造機會。


    所以她用了點方法,讓父親提前知道她的存在。


    得先迴到江家,才有條件先發製人,慢慢謀奪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但是,記憶與現實的反差還有一個……


    前世,蘇瀲死後引起巨大輿論,衛子安這才憑此找到她,按理說,蘇瀲不可能和衛子安在這個時期有交集。


    蘇瀲的年齡比自己和衛子安大,雖然在前世記憶中她因為樣貌人盡皆知,但她總抱著書獨來獨往,不與人交際隻知道學習。


    但蘇瀲是不是小學就去了北匯,江晚吟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


    所以哪怕知道命運的軌跡,江晚吟心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蘇瀲也跟自己一樣幸運可以重來一世。


    不試探一下,終究放不下心。


    江晚吟又應付了喋喋不休的梁曉夢幾句,輕聲開口道:“好的曉夢,我知道了,你先稍等我一下……”


    說完,笑容適宜舉止得體地走到蘇瀲課桌旁。


    直到蘇瀲看向她,這才緩聲說道:“蘇瀲姐姐,我就要走了。”


    蘇瀲手指一收,自動鉛筆在手中轉了起來。


    “嗯,一路走好。”


    江晚吟站得近又背著光,她存心想給蘇瀲製造視線壓迫感,但聽到這話還是不免一噎。


    對死人才說一路走好,蘇瀲故意的!


    蘇瀲說完,皮笑肉不笑地直起身子往椅背靠,脫離了江晚吟投下的陰影,才又若無其事看向她。


    江晚吟穩了心神,說:“之前我們在宿舍鬧過不愉快,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樣的,我沒有生你的氣。我也有做的不是很好的地方,希望你不要記著我說錯的話,我們能夠當好朋友。”


    說著從衣服袋子裏掏出了個巴掌大的禮物盒,雙手遞給蘇瀲:“這是我精心為你準備的禮物,收了就當你原諒我,好不好。”


    衛子安把話聽全後,將頭從作業裏抬起來,不悅地看了江晚吟一眼,才把擔心的目光轉移到蘇瀲臉上。


    瞧瞧這話裏藏針,顛倒黑白的嘴。


    不知道的還以為蘇瀲怎麽欺負江晚吟了,而這富貴小姐非但不計較,還心胸寬廣主動求和呢!


    蘇瀲在心中嗤笑,目光漸漸有了變化。


    江晚吟身份變了,此刻是占據話題製高點的,強辯無用。


    而眾目睽睽之下,蘇瀲拒絕就是不知好歹了。


    蘇瀲倒是不介意別人的看法,沒理由非逼著自己吃啞巴虧。


    於是勾唇一笑,也樂於讓江晚吟深刻地體會一下什麽是下不來台。


    可出口的話卻變成:“好的,我原諒你。”


    說完還伸手接過江晚吟的禮物盒。


    除了蘇瀲臉色複雜得像調色盤,彼此間的氣氛和諧美好,一點也不劍拔弩張。


    蘇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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