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墨用花灑猛衝自己的腦袋時,依舊有種不敢置信的眩暈感。


    整個淋浴間很窄小,不一會兒就被滾燙的熱汽籠罩得水霧四起,她用係著鑰匙手環的手對著自己的臉一陣猛拍,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都怪她自己犯花癡!


    花癡簡直可以被列進七宗罪之一,就是位居榜首也可以,因為她剛才那張癡漢臉被顧凜看見了,真是丟死人啊。


    時間倒迴五分鍾前。


    何書墨聽見顧凜清冷、低沉的嗓音說英語,魂被勾得五迷三道之際,癡癡地停下了腳,站在原地開始磨蹭,還仗著自己地理位置優越、我在暗敵在明,她轉過身對著訓練區使勁偷瞄。


    瞄著,瞄著,何書墨就不小心……被顧凜看見了……


    她頂著一張泛紅的癡漢臉,被汗水浸濕的頭發亂七八糟地垂下來,上半身穿著淺灰色下半身穿著深灰色,胳肢窩還有汗漬的醜樣子,當場被顧凜看得一清二楚!


    估計,他得以為自己跟蹤他到了拳館,還躲在暗處一直偷窺他訓練。


    迴過神來的那一刻,何書墨已經被五米開外的顧凜盯了整整十幾秒,她這才想起來逃,於是轉身就往屋裏跑。


    因為訓練館男女人數比例嚴重不協調,所以樓上樓下和休息區連通著的都是男更衣室,但是女更衣室隻有樓上一個大間,樓下這個可以洗澡的地方其實算是館內工作人員的休息區域。


    相當於一個小會客廳,兩排沙發,一張茶幾,飲水機和堆放雜物的大壁櫥,然後再打開裏頭衛生間的門,有一個可以淋浴的地方。


    何書墨當時緊張得大喘氣,灰溜溜躲進了屋裏,就先把這間充滿臭拳套味道且光線昏暗的小屋的門反鎖上,摸黑打開燈,然後把包放下,帶著要換的衣服,進了淋浴間,又反鎖了第二道門。


    這算是她洗得最提心吊膽的一次熱水澡了。


    隻要一想起來,顧凜就在兩個門板外,她就好別扭,不知道等下怎麽出去。


    而且雖然說是隔著兩道門,但這裏的隔音效果不怎麽好,她把屋外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她剛洗了一會兒,就聽見那些練巴西柔術的人似乎開始休息,休息區一陣子嘈雜的喧嘩、自動販賣機掉飲料的聲音傳來,還摻雜著更衣室的數排衣櫃開開關關的聲音,期間還有人試圖打開這間屋的門,但是發現被反鎖上了,在門外大聲嚷嚷了好一陣子。


    洗了大概一刻鍾,何書墨終於洗完了澡,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黑發,換上了自己帶來的衣服。


    走出淋浴間,她照了一下鏡子,簡直想把自己的倆眼珠子摳出來當球兒踢也不願意看自己這身寫滿了“我是弱智”的打扮……


    衣服是她哥買給她的,可想而知,其幼稚程度堪比童裝。


    白色的、長及大腿、滿身是毛的連帽衫就已經夠惡心了,帽子後麵還吱楞起兩隻毛茸茸的貓耳!


    何書墨撫額,簡直不敢相信,她怎麽從宿舍一堆衣服裏隨手摸出來一件,就是這麽腦殘的一身,然後她仔細一想,她的確沒幾件不腦殘的衣服,這個概率還是很正常的。


    套上又長又裹得雙腿緊梆梆的黑色底褲,她收拾好東西,才趿著雙拖鞋打算開門。


    結果她剛背上包,正準備凹一個很優雅的表情出去,就聽見門被敲得砰砰亂顫。


    何書墨渾身一抖。


    “哥們兒,洗個澡你也太慢了,在裏麵兒擼呢?!”門外的人態度粗魯地狠拍著門,高喊道。


    擼?擼……擼什麽啊……何書墨滿臉驚慌地囧了囧。


    她趕緊跑過去,把剛洗完澡還很溫熱的手握住門把手往後拉,門敞開一條小縫,露出她紅透的臉。


    門外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登時愣住了。


    “誒,怎麽有個妹子?”他低聲自言自語。


    出現在門縫裏的,是一個剛剛美人出浴的姑娘,濕漉漉的頭發,紅撲撲的臉,一隻手拿著毛巾,好像是用來擦頭發的……


    “不好意思啊美女,我東西落在裏麵了,你要是想換衣服,你繼續……”


    何書墨聽著眼前的男人道歉,但是唿吸整個不好了,簡直就是窒息。


    有可能是剛才洗澡水太熱,也有可能是看見的景象太震撼,她有點蒙圈。


    剛才敲門的那哥們兒身後,休息室裏此時坐了十幾個全身黑色訓練服的男人們,還有剛才那兩個老外,正在吧台的高腳椅上。


    最恐怖的是,何書墨看見顧凜正坐在沙發上,她一出門,他就朝著這兒看了過來。


    而且沒人吭聲,全都靜靜地或坐或站,或窩在某個地方生死不明狀,大部分都在喝水,休息,還有光著膀子的,穿著褲衩的,但此時所有眼睛都朝著她看過來,整個場麵的氣壓都好低……


    休息區的燈被打開了,還有拳館必備的兩架黑色的大風扇,正在唿唿地吹著冷風。


    何書墨覺得自己很突兀!


    心知自己畫風違和,她舉起一隻手表示她馬上走,結果一低頭看見她袖口長出來一截,還是貓爪子形狀的,四個粉色肉墊的造型清晰可辨。


    “沒、沒事,那個,我洗完了,我這就走……”何書墨點頭哈腰地朝外挪腳。


    從屋裏走出來,朝著樓梯走去,何書墨偷偷地朝顧凜看了幾眼。


    他換了身衣服,脫掉了剛才一身全白的巴柔道服,又換了套全黑的格鬥訓練服,兩腿微咧,姿勢很man地坐在沙發上。


    看見她剛洗完澡從裏麵走出來,他的劍眉蹙了一下,但很快地平展開,臉上沒什麽表情,連一絲疑惑的神情都沒有。


    一想起來,四個小時之前,她跟他說因為他自己要嫁不出去這話,何書墨就立刻滿臉滾燙,恨不得拔腿飛奔。


    “都休息夠了?”顧凜冷冷地開口。


    何書墨邁開腿,剛爬了三級台階,就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清寂、幽幽地問道。


    她腳步一頓,偏過頭掃了眼。


    顧凜這話說完,休息區所有正在意識迷離的男人們都站了起來,他還坐在沙發上,神色淡淡的。


    何書墨加快腳步,跑上了樓。


    跑過寬闊的幾百平米的訓練場地,何書墨離著老遠就看見,和往常一樣,三個師兄正在跟曹教練在樓上的休息區湊牌局。


    她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隱約聽見他們在商量宵夜吃什麽。


    歐陽抬眼看見她,問道:“誒,師妹,你想吃什麽?我正要訂餐呢。”


    “哎呀,不吃不吃。”何書墨心不在焉地拒絕,然後徑直跑到曹鞠華身邊,蹲下,仰臉問:“師父,剛才我去樓下洗澡看見一群人,他們……”


    “哦,你說那群特警啊。”曹鞠華叼著一根牙簽兒:“他們教官,也就是咱們訓練館館長,他帶幾個技術不好的來場子裏休息日特訓,而且下午的巴西柔術課就是咱們館長親自帶的,小顧的柔術不要太厲害,地麵上的我還沒見過能鎖住他的,高段位就是這麽牛逼,我上次失眠找他勒我,一下子就睡著了……”


    果然這老家夥,從來憋不住話,隻要一點到話題,他就扯上半個小時不帶停的。


    何書墨根本懶得聽完,急忙打斷道:“等等!師父,你說什麽,顧先生是咱們這間訓練館的館長,我一直以為是你開的!”


    曹鞠華搖搖腦袋:“墨啊,你太天真了,你覺得為師有幾個錢呢?開這麽上千平米的訓練館,我不成土豪了?”


    “土豪……”何書墨兩眼一抹黑,她真的從來想過,自己平常來練拳的這個訓練館,竟然是顧凜開的!


    “當然土豪了,交給你師父我平常打理的這間隻是其中之一,北京的是總部,上海、廣州外加武漢都有分館的,這都不是土豪級別了,小顧是霸道總裁啊……”曹鞠華看著一臉傻樣的女弟子,漫不經心地甩出對三,末了,還打了個酒嗝。


    何書墨甩甩腦袋,覺得信息量略大,然後猛地一拍腦門:“師傅,別的先不說,現在,我要幫你擦拳套和武術墊子!”


    一時寂靜。


    四把撲克牌後麵,露出四雙眼睛,菊花派所有人此時瞪大眼看著滿臉通紅,卻神色堅毅的小師妹。


    “墨啊,你沒吃錯藥吧?還是說,為師這是要仙去了所以出現幻覺了?”曹鞠華把牙簽吐出來,覺得自己人老了聽力有點衰退。


    ***


    整整一晚上,顧凜都能察覺到,自己被那個粘人的視線處處鎖定。


    剛才他正在跟兩個國外教練一起帶巴柔課,忽然一迴頭,就看見何書墨站在休息區,緊緊盯著自己看,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被跟蹤了,但三秒否決,他來的路上速度太快,根本沒人追得上,更何況是一個傻乎乎的小女孩,而且他定睛一看,她身上穿著訓練服,渾身是汗……


    原來,是來打格鬥的?


    顧凜隻是看了她兩眼,對這個偶遇不置可否,但她似乎覺得很害怕,一閃身躲進屋裏去了。


    他不經常這兒,所以不太清楚這裏的情況,現在看來,她應該是老曹的熟人。


    剛洗完澡,頭發還濕漉漉的,她穿著一件白衣服,帽子後頭還有兩個形狀奇怪的耳朵,抱著一大堆拳套從樓上走下來,然後就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開始擦拳套。


    滴溜溜的眼神總是往他身上飄,他有時察覺了,迴看迴去,她就立刻紅著臉垂下腦袋,不然就是假裝四處看風景,要是他對那火辣辣的眼光不聞不問,她能靜靜地盯著自己十幾秒都不轉頭的。


    顧凜索性不理她,結果她得寸進尺似的,在休息區呆了一個小時,就偷偷摸摸地靠近拳台,假裝擦墊子。


    “哎,這妹子怎麽一直在這兒?好萌啊。”


    “哈哈,小野貓。”


    “是不是看上我了?我覺得萌妹子一直在看我……”


    ……


    何書墨的近距離出現,引起來一些警官的注意。


    她提心吊膽地跟在邊兒上,一邊用抹布擦地墊,一邊偷聽顧凜說話。


    時間過得很快,她低頭用小噴壺噴噴灑灑,另一隻手用抹布在地墊上擦來擦去,擦了一個多小時,也在拳館裏磨蹭了這麽久,就為了偷看顧凜訓練他手下那幫人。


    終於,九點半,顧凜帶著十幾個男人迴男更衣室去了。


    何書墨一把丟開臭抹布,幹了一晚上的活,她現在渾身都是臭拳套的味道。


    迅速地洗幹淨手,她跑去樓上曹鞠華那裏,要來一個紙杯子,用飲水機接熱水。


    練了一晚上了,顧凜肯定得喝點水,她覺得自動販賣機裏的那些飲料估計他都不喝,於是決定,還是給他接點溫水來得比較妥當。


    一半熱水,一半涼水,何書墨端著紙杯搖了搖,然後從樓上走下來,溜迴負一層。


    她心想著,有可能顧凜他們得洗個澡,要費時好久呢,這時卻忽然發現,男更衣室的門根本就沒有關上。


    而且,休息區坐著兩個還沒換衣服,手裏拿著包的男人。


    她害怕看見什麽不該看的,於是猶疑了一陣子,覺得還是不要靠近門口比較好。


    正原地打轉,沙發上其中一個坐著的男人,看見她在樓梯口徘徊,對她喊了聲:“嫂子,我們教官喊你進去。”


    “噗!”何書墨嚇得差點把手裏的紙杯子捏碎!


    嫂子是誰?!


    又讓誰進去呢?


    進哪裏去啊?更衣室嗎?


    何書墨被嚇得要翻白眼,基本上處於斷電狀態,就聽見他又笑著對自己說道:“沒事兒,你進吧,都穿著衣服呢,教官讓我們去樓上洗澡。”


    我的天!


    何書墨還沉浸在他剛才喊自己“嫂子”這件事上,久久沒迴神,然後神使鬼差地、顫顫巍巍地往男更衣室的門口走了兩步。


    停住,她羞答答地把手扶在門框上,把腦袋探出來,往裏看了眼。


    還好,滿屋子的男人們依舊穿著剛才的黑色訓練服,每個人都在很有紀律地在收拾自己的東西。


    櫃子門啪啪作響,行動力爆表的特警戰士們動作很快,但是朝著何書墨飛去的眼刀一記一記,猛準狠。


    大家想起顧教官集訓期間的“三個禁”,此時都在暗罵他州官放火,虐狗不淺……


    怪不得這麽萌的妹子一晚上都在訓練區溜達,原來是教官傳說中的那個小女朋友。


    何書墨緊張地走進男更衣室的門,然後很自覺地靠邊兒站,背靠著一排櫃子,盡量讓自己存在感低一些。


    但是腳步匆匆,從她身邊經過的男人們,偶爾朝她看來的眼神,還是讓她心裏無比慌亂。


    路過時,她聽見不知道是誰低聲說了句“原來顧教官臉上那口子,貓撓的。”


    何書墨羞得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偷偷地抬起眼,朝著更衣室中央那排長椅上看去。


    顧凜靜靜地坐在那兒,沒換衣服,還是一身黑色格鬥訓練服,側影英氣逼人,正在垂著頭解開拳套,10oz的x拳套,紅藍白的顏色,被他動作熟練地“刷拉”解開。


    片刻後,人都走完了。


    忽然安靜下來的男更衣室裏,隻能隱隱約約聽見一群男人們上樓梯時的大聲喧嘩,何書墨緊張得開始絞手指。


    顧凜看了眼她,然後站起身,腳步緩慢地走到門口。


    “啪嗒”一聲,他動作利落地把門關上了。


    門外的噪音徹底,被隔絕了。


    何書墨開始心跳加速。


    她微微側過臉,因為顧凜站在她的左手側,隻見他長指一旋,鎖上了門!


    砰砰砰,何書墨開始數自己的心跳來緩解緊張,結果越數越快,差點缺氧。


    再次抬起眼,果然看進一雙冷色深黑的眸子裏。


    他神色淡淡地朝著自己走進了幾步。


    因為站在平地上,站得這麽近,何書墨需要仰起臉看他的表情,又因為這麽近,她隻覺得自己被那張每天在心裏勾勒描繪無數次的熟悉的側臉,瞬間秒得渣渣都不剩。


    顧凜就這麽站了一會兒,垂下眼睫,掃了眼她手裏的紙杯。


    “你下午說的話,什麽意思?”顧凜聲色淺涼地開口問道。


    何書墨頓時覺得氧氣又不夠用了,為什麽一上來,他,他就問這個!


    “我,我說,我說了什……”距離太近,何書墨隻顧著喘氣,腦短路。


    “你說,”顧凜不動聲色地重複:“你因為我,嫁不出去了。”


    他一字一句,慢條斯理的,卻說出來讓何書墨羞恥得恨不得去死的一句話。


    何書墨覺得心跳狂飆得她已經有點生理反應了,手腳冰涼,而且口幹舌燥,腎上腺素急速地分泌,雙腿發軟。


    顧凜站在她身側,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解開手掌上纏著的拳擊繃帶。


    她抬起眼,草草地跟他對視了一下。


    他依舊坦蕩地看進她的眼底,毫不避諱,眼神又蘇又帥。


    何書墨閉了下眼,深唿吸,然後聲音微顫地開了口:“我的意思是,因為遇見了你,喜歡上你,然後,別的男的都……再也入不了眼了……所以,嫁不出去。”


    這是她這輩子有史以來,最鎮靜的一次,就是此時此刻,她準確地解釋了什麽叫做“不娶何耽”。


    顧凜垂眸,冷靜地看著她,整整十秒鍾。


    “你的意思是說,你想嫁給我?”顧凜那有些低糜,略帶魅惑,被壓低了的聲線,輕緩地問道。


    看見他烏黑的劍眉下,那雙眸子靜靜地瞅住自己,何書墨覺得自己快炸了。


    嫁給顧凜?


    以後跟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在一張床上睡覺,可以摟著他的腰喊他“老公”,然後被他猛地抱緊,低頭吻下來……


    腦洞越開越大,何書墨隻是腦子裏閃迴幾個嫁給顧凜的畫麵,就已經差不多要把自己鋪在地上,柔柔地化成一灘春水了。


    “嗯,”何書墨激動得胸腔起伏,然後偏過頭去:“我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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