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劉辯握著,劉協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把頭偏到一旁。


    想到當年在董卓和曹操手中,他是過的何種日子,心內便是一片淒苦。


    皇帝的身份帶給他的不僅是尊榮,更多的則是被董卓或曹操要挾,整日裏都在擔心著會被他人取而代之甚至丟了性命。


    到了洛陽,雖說皇位是注定保不住了,可劉辯卻並沒有強行逼迫他頒布任何的詔書,也沒有對他威脅過。


    迴到洛陽的這幾日,讓劉協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寫意和輕鬆。


    大漢皇帝這個身份,給他帶來的壓力太重。


    他已經不堪重負,幾乎快被壓垮。


    見劉協話說不下去,劉辯嘴角帶著笑意,輕聲安慰道:“陛下昔日乃是為人所製,而今來到洛陽,陛下便是迴家了!”


    “迴家了!”眼眶中含著一汪淚水,劉協重重的點了點頭。


    或許是覺著有些失態了,他趕忙咧嘴一笑,從劉辯手中抽出雙手,抬起胳膊用衣袖把眼窩中的淚痕拭去,向劉辯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王兄快請入內敘話!”


    朝劉協點了下頭,劉辯與他並肩走向前廳。


    伏皇後和董妃也跟在二人身後,對待劉辯的態度,就像是臣子的夫人對待皇帝一般。


    跟這劉辯來到此處的衛士們留在了前院,隻有王柳、王榛二人緊緊跟隨,隨著他進入了前廳。


    劉協居住的宮室雖說並不是王府中最為寬敞的,可宮室畢竟不是尋常民宅可比,前廳也是要比官宦人家的前廳大上許多。


    進了前廳,劉協再次向劉辯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王兄請上座!”


    劉辯一愣,扭頭看著劉協說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本王不過一方王侯,在陛下麵前,如何敢上座?還是陛下請上座!”


    遲疑了一下,劉協也沒有走到上座,而是向廳內的兩名侍女說道:“將屋內桌子擺放停當,朕與秦王殿下對坐!”


    曉得劉協是懼怕在他麵前托大,為以後被殺埋下伏筆。


    為了解除他的顧慮,劉辯隻是麵帶笑容,並沒有阻止侍女擺放桌子。


    幾名侍女娉娉婷婷的抬起兩張矮桌,在廳內擺放停當,這才退了出去。


    侍女們退出去的時候,劉協朝伏皇後和董妃擺了擺手說道:“你二人也退下吧!”


    “諾!”伏皇後與董妃向劉協和劉辯分別行了個萬福,才退出了前廳。


    待到廳內隻餘下劉辯、劉協和隨同劉辯來此的王氏姐妹,劉協才向劉辯問道:“王兄可有擇定吉日?”


    “吉日?”心內曉得劉協在問什麽,劉辯還是假裝不懂的問了句:“甚麽吉日?”


    “禪讓大禮!”微微欠著身子,劉協有些忐忑的看著劉辯說道:“莫非王兄忘記了此事?”


    笑著搖了搖頭,劉辯朝劉協擺了擺手說道:“本王今日前來,乃是與陛下敘敘兄弟情誼,至於禪讓之事,日後再說!”


    身在洛陽,曉得性命就在劉辯手中,劉協生怕他有了變故,日後性命不保。


    見劉辯擺手,他趕忙站了起來,撤步站到一旁,朝劉辯抱拳躬身行了個大禮說道:“弟懇請王兄,以大漢社稷為重,以黎明百姓為重,早擇吉日,行禪讓大禮!”


    沒想到在禪讓這件事上,劉協竟會表現的比他還急躁,劉辯愣了一下,便向他問道:“陛下怎會如此急於將皇位傳於本王?”


    放下抱起的雙拳,劉協先是站直身子,爾後雙膝一屈,跪在地上,對劉辯說道:“朕做了數年大漢皇帝,無有尺寸建功,眼睜睜的看著萬裏河山改為他姓!王兄文成武德、功蓋千秋,弟甘願禪讓!”


    劉協這一跪,倒是打亂了劉辯的陣腳。


    他本打算前來探探口風,看劉協在提及禪讓之時會是怎樣的一種神態。


    幾乎所有的可能都被他預先想到了,可他偏偏沒有想到的是,劉協竟會先一步提出禪讓之事,在未得到確切時日的情況下,還會心急到跪在他麵前。


    雖說手握重兵,在中原一帶已是無有對手,劉辯卻是很清楚,在眼下的情勢中,劉協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大漢皇帝。


    一個皇帝,給一位封王下跪,若是傳揚出去,還不讓天下人笑掉了門牙?


    趕忙站起,劉辯跨步走到劉協麵前,雙手將他攙扶了起來,凝視著他的眼睛問道:“陛下果真舍得將皇位讓於本王?”


    “實不相瞞!”劉協被問的遲疑了一下,才開口說道:“你我兄弟,當年便有著皇位之爭。朕取代兄長,本以為可扭轉乾坤,使得天下大安,卻不想強臣當道,朕縱有萬種抱負,也是難以施展。兄長險些遭受董卓戕害,離開洛陽之後,廣征天下豪傑,僅僅數年,便成就了一番霸業。你我之間,孰有能耐已是昭然若揭。天下當須有能者居之,兄長切莫推辭,匡複大漢的重任,便交於兄長了!”


    扶著劉協的雙手,聽著他說的這番話,劉辯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的眼睛。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劉協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竟是沒有半點閃爍,反倒帶著懇切和決絕。


    隻是從他的眼神,劉辯就已看出,這些話是他發自本心,絕不是因身陷陷境而說出的違心之言。


    沉默了片刻,劉辯點了下頭說道:“既是陛下執意如此,本王便選在下月初九,如何?”


    “甚好!”得了確切的禪讓時日,劉協隻覺著渾身都陡然輕鬆了,先是應了一聲,爾後再次躬身對劉辯說道:“王兄,朕還有一事相求!”


    劉協說出還有一事相求,劉辯曉得,這會他定然是要提出對他有利的條件了。


    能重登皇位,對劉辯來說已是一件莫大的好事,至於劉協提出的要求,隻要無關痛癢,他都會答應。


    “陛下請說!”放開扶著劉協的手,劉辯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凝視著劉辯,劉協臉上流露出了一抹遲疑,沉默了片刻,才滿臉糾葛的說道:“朕將皇位還於兄長,還望兄長念在同根情誼,給朕與伏後、董妃留條生路。朕願擇山而居,躬耕山林,自此再不問世間之事!”


    與劉協相互凝視著,劉辯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到他嘴角露出的笑容,劉協心內“咯噔”了一下,臉色也霎時蒼白了許多。


    劉辯的笑容太過玩味,劉協實在是看不懂他笑容中的含義,隻覺著後脊梁上一股涼氣,正“嗖嗖”的往上躥。


    “陛下竟是這般看待本王!”笑著搖了搖頭,劉辯歎息了一聲,轉過身走到窗口,雙手負於身後,像是對劉協在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最是無情帝王家!陛下禪讓天下,想到的不是同本王共享這大好河山,而是祈求本王留得性命。不曉得這是本王的悲哀,還是千百年來,我大漢皇族的悲哀!”


    劉辯的一番話,把劉協給說的低下頭去。


    想到當年他曾派出刺客的事來,他心內便會感到一陣陣的不安。


    隻要劉辯翻出舊賬,要找他算上那一筆,就算他有一百顆腦袋,也是不夠劉辯去砍。


    “罷了!”劉協沒敢吭聲,劉辯沉默了片刻,才轉過身麵對著他說道:“若是本王求陛下留在洛陽,想來陛下心內也是難安。屆時本王將會為陛下劃出一片山林,陛下自去躬耕罷!”


    得了劉辯的允諾,劉協曉得,他和伏皇後、董妃的性命,自此便是留住了,連忙抱拳躬身,向劉辯行了個大禮說道:“朕叩謝王兄大恩!”


    並沒有再給劉協迴禮,劉辯隻是麵朝他默默的站著。


    這一刻,他更加明白了一個道理。


    弱肉強食的道理。


    當年他剛來到這個時代,手中無有一兵一卒,假若甘於忍受命運的擺布,沒有帶著唐姬逃離洛陽,此時已不曉得是又穿越到了哪裏。


    正是當日逃離洛陽的選擇,成就了他如今的霸業。


    若是沒有帶著唐姬逃離洛陽,若是沒有招攬黃巾殘部,他又如何會有今天的權勢?


    手中握有百萬雄兵,麾下雲集智者猛將,才會使得劉協對他如此忌憚,才會將曹操和袁紹逼到頻臨絕境。


    在這征戰連年的時代,如果他不強大起來,便會被人踩在腳下,像劉協一樣,隻能向人搖尾乞憐,甚至還會被人如豬狗一般屠宰。


    凝視著劉協,一瞬間,劉辯有種感覺。


    他感覺到眼前的劉協著實是太過渺小,已經渺小到根本不配讓他放在心上。


    一個身在皇帝之位的人,竟能為了活下去,而放棄尊楊,屢屢向一名封王行禮,也隻有這亂世中,才可能出現這種古怪的現象。


    劉辯心內感慨萬分,劉協卻是歡喜非常。


    躬耕山林,隻要能同伏皇後和董妃在一起,這一生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至於天下征伐,至於大漢基業,從此之後,再與他沒有半點瓜葛!


    倆人默默相對,彼此都沒有再言語半句,各自心內都在做著自家的盤算,前廳中,一時竟是陷入了一種近乎尷尬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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