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的月兒,如同一葉閃亮的小舟,飄蕩在夜色的海洋。


    鎮子裏的屍體已經被洛陽軍處理幹淨,還有少數洛陽軍將士,正舉著火把挨家挨戶的找尋可有遺漏的死屍。


    站在一戶民宅門外,劉辯手按劍柄,緊緊的擰著眉頭,望著遠處那些在夜色中跳躥的火光。


    雖說青石小路上的死屍早被掩埋,可還是有洛陽軍的將士從民宅中搜尋出零星的屍體。


    整個鎮子,已被屠戮的斷絕了根苗,連半個活人也是找尋不到。


    在劉辯身後,站著同樣身披鎧甲的管青和穿著素白羅裙的蔡琰。


    劉辯滿臉的肅穆,兩個女子也都沒有說話。


    此時的她們,不曉得該說些什麽才好!


    女人的心,總要比男人更加柔軟一些,先前經過的鎮子,雖說沒有活人,卻也沒有見到屍體,她們多少還會感到好過一些。


    可在眼前的這座小鎮內,她們卻看到了人世間最為蒼涼和淒慘的一幕,心內如何還能平靜?


    “昭姬!”默然站立了許久,劉辯終於開口輕聲對立於身後的蔡琰說道:“本王想聽你撫上一曲瑤琴,借此安撫那些尚在此處遊蕩的亡魂!”


    “諾!”劉辯說起想聽她撫弄瑤琴,蔡琰輕輕應了一聲,先是微微躬身,向劉辯行了一禮,隨後便扭頭朝身後的一名隨行婢女招了下手。


    見蔡琰招手,那婢女躬了躬身,返身朝安置蔡琰隨身行李的地方走了過去。


    沒過多會,兩名洛陽軍兵士,不曉得從哪家民宅中尋摸出了一方幹淨的草席和一張小小的矮桌。


    抬著矮桌,到了劉辯近前,那兩名洛陽軍把矮桌和草席擺放妥當,抱拳向劉辯和管青、蔡琰各自行了一禮,隨即便轉身離去。


    奉命前去取瑤琴的婢女,跟在那兩名兵士身後,待到兵士走開,她才跪坐於矮桌側旁,輕手輕腳的把瑤琴擺放在矮桌上,柔柔的揭開了包裹著瑤琴的絲絹。


    待到婢女將瑤琴擺放妥當,蔡琰才輕移蓮步,走到草席前跪坐下去。


    她先是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撥弄了兩下琴弦,待到調好音色,才專注的撫弄了起來。


    琴聲丁丁,和著上弦月那薄薄的月光,在夜色中幽幽飄蕩。


    十指纖纖,撥弄著細細的琴弦,琴弦輕顫,發出了一聲聲悠悠的清鳴。那琴聲猶如曠野中悲鳴的寒風、猶如小鎮內遊離的亡魂在嗚咽歌唱,僅僅隻是音律,便充滿了悲戚和蒼涼,使得所有聽到琴聲的洛陽軍,全都停下正忙活的事情,一個個眼窩中閃爍著淚光,靜靜的聆聽著在夜色中飄揚的琴音。


    “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隨著那悠揚琴聲的飄起,蔡琰輕啟朱唇,以哽咽的強調唱起了她臨時做出的長詩。


    以往在王府之中,劉辯隻聽過蔡琰彈奏瑤琴,歌兒都是貂蟬或唐姬為他吟唱。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蔡琰除了是個曠古絕今的才女,竟也有著比夜鶯還婉轉的歌喉。


    那歌聲優美而淒婉,滿載著悲涼的詞兒字字敲擊著人們的心房。


    “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伴隨著瑤琴的樂聲,蔡琰的歌聲也越發淒婉,當她唱到這一句時,不由的仰起臉,望著夜空中那彎新月,想到剛進鎮子時看到的那淒慘一幕,淚水早已糊滿了她的麵龐。


    “匈奴人!我******!”當蔡琰唱出這句“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時,劉辯再也抑製不住胸腔內早已積壓著的憤怒,一把抽出長劍,將長劍猛的向地麵上一杵,高聲罵道:“老子若不打到你們亡族滅種,這輩子便再不做這洛陽王!”


    長劍插在地麵上兩塊青石板的縫隙中,長劍的劍身斜斜的豎立著,由於力道尚未完全泄盡,還微微的發著顫。


    劉辯這聲怒吼飄出了很遠,幾乎所有聽到他發出這聲怒吼的洛陽軍,全都滿麵的愕然,凝望著劉辯所在的方向。


    自從追隨劉辯,洛陽軍的將士們,就從來沒有聽到他罵出髒話。


    在洛陽軍將士心目中,劉辯雖是年輕,卻有著一種發自骨子裏不怒自威的威儀。


    能夠當著將士們麵,能夠當著他妻室的麵罵出這句話,所有人都曉得,劉辯已是出離的憤怒了。


    止住彈奏瑤琴的動作,蔡琰側過頭仰起臉望著麵色鐵青、雖是放聲咆哮淚痕卻早已掛在臉上的劉辯。


    蔡琰那雪白的頸子也在微微的抽搐著,眼淚也是糊滿了她的麵龐。


    站在劉辯身後的管青,緊緊的攥著拳頭,就好似手掌裏握著什麽,她極力的想把握著的東西捏碎、捏扁一般。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緩緩的仰起了臉,想要止住在眼窩中直打轉轉的淚水。


    可當她仰起臉,閉上眼瞼的那一刹,兩顆如同珍珠般雪亮的淚珠,卻還是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滑落下來。


    寧靜!一陣令人窒息的寧靜。


    聚集了五萬洛陽軍的小鎮,在這夜晚中,竟陷入了一片無比詭異的寧靜!


    “嗚嗚……”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了一聲漢子嗚咽,緊接著無數嗚咽聲傳來,整個小鎮都好似被悲戚的氣氛感染,許多洛陽軍將士,已是忍不住蹲在地上掩麵而泣。


    “哭!哭!哭個娘!”掩麵而泣的洛陽軍越來越多,就在那哭聲幾乎要連結成片時,一個粗豪的嗓門在小鎮內迴蕩了開來:“都是爺們,有種的跟老子去幹匈奴人!蹲在這裏哭,他娘的,以後別說你們是洛陽軍!”


    發出吼聲的不是別個,正是由於相貌醜陋和為人兇悍,而被冠以“古之惡來”之名的典韋。


    這位“古之惡來”在發出吼聲的時候,自家卻是不曉得,他喊雖是氣勢十足,可淚光卻也是已經在他的眼窩中湧動。


    典韋發出吼聲之後,許多洛陽軍止住了悲泣,卻也有少數情感相對脆弱的,並沒有立刻收起眼淚。


    跨步衝到一個沒有及時收聲的洛陽軍身旁,典韋抬腳朝那洛陽軍的屁股上蹬了一下。


    由於劉辯平日管束嚴謹,洛陽軍之中,從來沒有將軍或軍官打罵士兵的事情發生,也正是因此,典韋這一腳並沒有太過用力。


    屁股上被蹬了一下,那洛陽軍一個趔趄,向前衝出兩步,險些沒栽倒在地上。


    朝那洛陽軍兵士的屁股上蹬了一下,典韋伸手從背後抽出雙戟,掂著雙戟衝在場的洛陽軍將士們喊道:“帶種的,跟我一起去找匈奴人廝殺!莫要在這裏做出一副娘們姿態!”


    說著話,他已是持著雙戟,跨步朝小鎮鎮口衝去。


    典韋剛走出沒幾步,聽到他喊聲就朝他走過來的劉辯便攔在了他的身前。


    “典韋!”迎麵擋住典韋的去路,劉辯衝他一瞪眼,厲聲喝道:“你這是要去作甚?”


    “匈奴殺我們中原人,末將要找他們廝殺!”手中提著雙戟,見劉辯攔住去路,典韋趕忙收住腳步,高聲應了一句。


    “匈奴人在何處?你去哪裏找他們廝殺?”狠狠的瞪了典韋一眼,劉辯衝他問道:“連人都不曉得在何處,便叫嚷著要廝殺!屆時萬一中了匈奴人的埋伏,你可是要將性命交到匈奴人手中?”


    被劉辯喝問了一句,典韋怔了一怔,嘴巴張了幾下,竟是沒能迴答起劉辯提出的問題。


    “將士們!”又瞪了典韋一眼,劉辯一手按著劍柄,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向鎮子內的洛陽軍將士們高聲喊道:“匈奴人屠殺我中原平民,我等生為大漢官軍,如何忍得?”


    當劉辯向將士們發出喊聲的時候,鎮子裏的所有洛陽軍全都靜了下來,默默的聆聽著劉辯對他們的喊話。


    “匈奴在並州屠殺平民,若是我軍不及時將之攻破,總有一日,他們會殺到河東!殺到弘農!殺進洛陽!”筆直的挺著身板,劉辯臉上還掛著尚未拭去的淚痕,向洛陽軍將士們高聲喊道:“我們的家就在後麵,我們的親人還等待著我們凱旋的喜訊!你們告訴本王,你們願意讓親人等到的不是我們,而是匈奴人嗎?”


    “不願!”劉辯的喊聲剛剛落音,鎮子裏的五萬洛陽軍,便全都高高的舉起了手臂,齊齊發出了一聲怒吼。


    “既然不願,那就隨本王好生去殺匈奴人!將他們從我們的土地上趕出去!”舉起手臂,劉辯振臂發出了一聲呐喊:“不破匈奴,枉為世人!”


    “不破匈奴,枉為世人!”所有的洛陽軍全都跟著劉辯振臂喊了起來,他們的吼聲震徹雲霄,夜空中那彎新月,也好似在他們的喊聲中,微微顫動了幾下。


    當將士們的喊聲落下,瑤琴的音律再次響起,蔡琰那淒婉的歌唱又一次叩擊著人們的心房。


    “殿下!”就在劉辯和將士們都沉默下來,聆聽著蔡琰的歌聲和那如仙樂般的曲調時,一名龍騎衛飛快的朝他跑了過來,到了劉辯近前,抱拳躬身對劉辯說道:“發現了一個活的!”


    “什麽?”聽說發現了一個活的,劉辯猛然睜圓了眼睛,心頭頓時大喜,對那龍騎衛喊道:“快領本王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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