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知滿眼看到的都不是活人,而是用泥巴石塊木頭做出來的。


    同時, 他們中大部分也並不清楚自家宗門的計劃到底是什麽, 隻是遵從師門命令前來保護畫陣。


    即使心中對於上虛宗居然和妖修合作心存疑慮, 但終究還是沒有詢問。


    畢竟在上虛宗中過活,第一個學會的就是不要多管閑事。


    不聽話的總是活不長久。


    而最知曉內情的便是之前前往妖界尋找傲因的男修。


    時至今日, 傲因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姓,也礙於怕暴露身份便從未開口詢問。


    但他對此也不甚在意, 每每看著人家的時候都是盯著腦袋看。


    比尋常人小了一圈兒,估計不夠一頓。


    男修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命名為了“小頭”, 他此時正站在城主府邸的樓閣之上,負手而立,低著頭看向了城內熙攘的人群。


    傍晚的風徐徐吹來, 夕陽西下, 倒是讓他頗有些瀟灑意味。


    隻是開口說的話卻帶著濃濃的不屑, 立刻破壞了此時的意境:“凡人就是凡人,不僅活不長久,還不自知,幸而師尊決定晚些時候再來,也算是讓他們能得到最後的歡愉,著實是師尊的恩德。”


    此話一出,玉腰就背對著他朝天翻了個白眼。


    與那些唯唯諾諾的上虛宗弟子不同,百幻蝶出身仙界,本就聰慧,即使如今是妖,可心思機敏從不落於他人,對是非黑白自然能分的清清楚楚。


    對方滿口寬恕恩德,其實根本就是帶著血腥味兒的,把顛倒黑白給運用了個淋漓盡致。


    可玉腰也知道此時不好明說什麽,隻管又引出了一隻幻蝶到了傲因耳邊:“不許吃他的腦子。”


    傲因驚訝,迴頭用眼神詢問緣由。


    然後就聽幻蝶又出了聲音:“這樣陰邪的心腸,吃了我怕你中毒。”


    傲因:……委屈,但不敢說。


    而此時男修也迴過頭去看向了玉腰。


    不同於旁人對於玉腰姿容的讚賞,他的眼中總是帶著戒備。


    但很快他便轉而望向了傲因,笑道:“這些日子師兄辛苦了,對著那長璆城主虛與委蛇,著實為難你了。”


    傲因立刻端出了嚴肅麵容,淡淡點頭,瞧著頗有點正經修士的模樣。


    但實際上卻在心裏嘟囔,和長璆的相處其實也挺愉快的。


    難得有人想要和他切磋拳腳哩,而且擺明了打不過還要打,怪好玩兒的。


    而後就聽男修接著道:“左右也不用在應付多久了,那長璆也是癡心妄想,隻是一介凡人,居然也做著修道的美夢,實在可笑。”


    結果這話卻讓傲因頗為不解:“修士不都是從凡人之軀開始的嗎?”


    男修隻當對麵是自家師兄,也就沒有任何隱瞞,坦然道:“正因如此,才不能讓後來者太過如意,我等已經淩駕於眾人之上,若是被後來者居上,以後哪裏還有我們的立錐之地?”


    此話一出,兩個妖怪都很是驚訝。


    傲因不好開口,玉腰便問道:“如此這般,修真界豈不是要滅亡了?”


    男修撇撇嘴:“那關上虛宗何事?總有些蠢蛋去兜底,若有麻煩甩給他們就是了。”


    玉腰不說話了,隻是又看了傲因一眼。


    這次傲因也不反駁,乖乖點頭,覺得自己確實不能吃這家夥的腦子。


    有毒,劇毒。


    不過這次男修看到了他們的眼神交流,略有疑惑,但很快就隱藏起來,轉而看向玉腰笑道:“著實沒想到你竟願意歸順我宗。”


    這話聽上去很是平常,語氣更是閑聊一般,但是玉腰聽得出來其中帶著明晃晃的試探。


    而他也懶得表忠心,有些話聽著惡心,說出來更惡心。


    於是他換了種更加簡單的說辭:“我早就看那傲因不順眼了,棄暗投明方為正道。”


    說完,他便悄悄抬起了手,靠著傲因身軀的阻擋,堂而皇之的拍了拍大妖的後背以示抱歉。


    事實證明,這個說法顯然更讓男修放心。


    他便不再多問,玉腰也不再看他,轉而望向了底下的城池。


    然後就發現有幾名上虛宗弟子正在城門外駐守,甚至將原本的守城侍衛給趕走了。


    這讓玉腰很是不解:“他們在做什麽?”


    男修看了一眼,隨口道:“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在這附近發現了少宗主蹤跡,這才派人去那裏守著吧。”


    傲因好奇:“迎他?”


    男修搖頭:“不,是抓他。”


    傲因有些不解。


    而男修已經自動給大妖找好了理由:“師兄這些年一直在外,對其中內情恐怕不甚了解,之前重瓏瑾少宗主毫無異樣,突然在除夕之夜和宗主翻臉,甚至打了一架,我當時就在宗門中,陣仗大極了,不少人都瞧見了。”


    傲因見他主動說起,也就順著問道:“你可知道為何如此?”


    男修似乎想笑,但忍住了,依然端著表情迴答:“還不是宗主納了幾房姬妾的事情被少宗主得知,這才出了事端,不過這是宗主的家事,旁人也不好說什麽。”


    傲因聞言,眨了眨眼睛,突然說道:“原來還可以這樣。”


    男修不覺得有什麽異樣,可是玉腰卻怕這傻大個兒被教壞了,便迴頭瞪了他一眼,還催動幻蝶到他耳邊道:“人可以傻,但不能渣。”


    因為幻蝶距離他的耳朵太近,以至於這話男修聽不到,傲因卻被震了個哆嗦。


    不敢說什麽,隻揉了揉耳朵,輕聲嘟囔:“我又沒說是我想學……”


    玉腰又瞪他,傲因這才閉上嘴巴。


    而待天色漸暗,男修便去城中法陣處蹲守,以防出現意外,玉腰怕他在陣法上私自改動,便也跟著同去。


    傲因則是頭也沒迴地下了樓頂,從窗戶蹦到了一處露台上。


    在那裏,長璆正和雲十八娘並肩而立,風鸞抱著自家飛劍站在一旁好似在欣賞夜景。


    見他來了,幾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過去。


    傲因倒也坦誠,摸了摸肚子,完全沒有在男修麵前的沉穩模樣,隻嘟囔著:“我餓了。”


    長璆之前沒打過他,心裏憋著氣,便不想說話。


    可雲十八娘卻好似習慣了一般地指了指屋內:“桌上擺著點心,吃些墊墊肚子。”


    傲因有些不情願:“我想吃涮腦花。”


    雲十八娘笑道:“不吃點心?那我讓人端走。”


    傲因哪裏還敢拒絕,急忙忙跑進了屋子裏,直接端起點心盤子就往嘴裏倒。


    一口好幾個,甚至都不嚼,一看就是餓急了。


    雲十八娘無奈一笑,輕聲道:“沒想到過了這許多年,他還是這般小孩脾氣。”


    長璆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要是喜歡,我也可以是小孩脾氣。”


    雲霞妖想也沒想:“我同他分開,就是不想養兒子,”隨後斜睨了長璆一眼,“論輩分,我本就比你高,你想給我當兒子就直說。”


    長璆不說話了。


    係統一邊嗑瓜子一邊無奈:【收兒子是他們妖界的傳統嗎?】


    不過就在這時,遠處突然有了動靜。


    數架上虛宗的飛馬車踏雲而來,外麵有夜明珠裝飾,又有金箔銀飾,即使是在沒有月光星辰的夜色中也很是耀眼。


    原本平靜的天氣也因此驟然起了波瀾,風迎麵吹,吹落了長璆的一縷鬢發。


    他想要伸手去整,結果雲十八娘卻先他一步。


    素手挽起了碎發,很自然的幫他別到耳後,又給他理了下發冠。


    一切都無比自然,長璆甚至能嗅到女子手腕內側的氤氳花香,能聽到她腕子上的玉鐲叮當。


    想要偏頭去看,可雲十八娘已經把手收了迴去。


    其實雲霞妖自己也很困惑,為什麽她會在剛剛那一刻覺得眼前的年輕城主十分熟悉,而她做的這一切分明在旁人身上做過一模一樣的。


    她一抬頭,對方一低頭,一切就像是演練過千百遍一般。


    而長璆看出了她的困惑,迅速收斂了所有情緒,轉而笑道:“雖然隻是做做樣子,但是做戲做全套,不知夫人是否願意隨我去城樓上觀禮?”


    雲十八娘被這一聲“夫人”喊的什麽旁的心思都沒有,橫了他一眼,可到底還是跟他一道離開了。


    風鸞也想要去城門處看看上虛宗的情況,結果一迴頭,就瞧見了大妖。


    以及桌上空空如也的數個瓷盤。


    此時的傲因沒有再喊餓,也沒有在鬧著要吃涮腦花,那雙眼睛正定定地看著兩人離開的方向,表情有些失落。


    這讓風鸞頗為驚奇。


    在她的印象中,傲因這種妖怪從來都是以兇狠殘暴著稱,哪怕眼前這位和這倆詞兒一點不沾邊,但也從沒有煩心事兒,除了總是盯著人家的腦袋看以外,竟是半點煩惱都沒有。


    大抵是見慣了這大妖總是沒心沒肺的模樣,如今的落寞難免讓人擔心。


    於是風鸞便收迴了想要離開的腳步,轉而走到了傲因身邊,輕聲問道:“你無事吧?”


    傲因先是搖頭,隨後便用力點頭,嘟囔道:“少宗主,我有事。”


    風鸞語氣放得更輕:“說說看。”


    然後就聽傲因一聲長歎,垂下眼睛,挺大的妖怪此時莫名有些委屈:“我覺得,十八娘真的不會再喜歡我了。”


    係統好奇:【咦,說好的小笨蛋呢,他怎麽連這個都能看得出來?】


    不等風鸞詢問,傲因已經主動說道:“以前哪怕是我與她最最要好的時候,她也沒有對著長璆那樣縱我容我,也沒有像是這樣給我整理過頭發。”


    說著,大妖就抬起手,翹著蘭花指在自己腦袋上比劃了幾下。


    如果說剛剛雲十八娘為長璆整理鬢發的動作是溫厚柔膩,那麽現在傲因學起來的模樣就隻學到了半個。


    又厚又膩。


    不過風鸞也大概明白了這人的意思,不由得道:“我想著,十八娘當初應該也不是故意如此待你。”


    這讓傲因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亮色:“為什麽呀?是不是我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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