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為舍掉了一身修為,所以他變成水鬼後力量微弱,還神誌不清,甚至因為不願意找替死鬼導致一直留在了水潭裏,若是沒有被秋忱撿迴雲清宗,隻怕此時還在水裏麵泡著。


    想到這裏,七川便覺得眼底泛酸,死死地咬緊了牙關,卻還是泄露了一聲嗚咽。


    左岫自然聽到了自家徒兒的聲音,可他沒有迴頭,隻是那雙眼中的情緒更加濃重。


    依然是一片冷意,還帶著些許鬼氣,但是卻藏不住裏麵的冷意,就像是冰山下蘊藏了岩漿,藍寧之在與他對視的時候不自覺地輕顫。


    張張嘴,想要說什麽,可是左岫加大了力氣,將黑劍插得更深。


    這裏雖是識海幻境,一切都是虛妄,但他們確實真實的。


    藍寧之哪怕舍棄了原本的身體,可是那一劍早就在靈魂上刻下了烙印,如今再被捅進了相同位置,即使他已經魔嬰大成依然抵抗不住。


    可他著實沒想到,自己籌謀許久,甚至連上虛宗都看不出破綻,利用修真大比幾乎將整個修真建都當成了自己的補給,但最終,沒有被那個紅衣女修弄死,反倒再一次倒在了左岫麵前。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師弟,也從未放在心上。


    偏偏就是這人,兩次把黑劍送進了他的胸膛。


    藍寧之不甘,不願,不忿。


    可對著那雙冷冽眼眸,他隻問出了一句:“你就這般恨我?”


    此話一出,風鸞便緊皺眉頭,在心中道:“這般境地,他竟然還想掙紮。”


    係統不解:【掙紮什麽了?他也沒動啊?】


    風鸞一邊朝那邊飛掠而去一邊迅速迴道:“魔修引誘道修入魔,用的除了魔氣便是蠱惑人心,若是左岫真的承認自己是被恨意影響,哪怕真的誅殺了藍寧之,以後也會埋下隱患。”


    【我不懂,難道道修就不能有憎恨和怒氣嗎?】


    “尋常便罷了,可觀左岫過往言行便隻是個性情中人,這般反問難保他不被動搖道心。”


    係統略想了想,便覺得這話有理。


    剛剛藍寧之便說過,左岫之所以喪命,起因便是聽信了誆騙,想要去將被魔修控製的師兄救迴來。


    分明是親眼見過魔修叛宗,但最終還是選擇去救他。


    這並不是左岫愚蠢,細想想,這人應該是想給所有事情一個最終結果。


    終究是記得同門情誼,可惜魔修早就已經不算是人了。


    風鸞怕的也是這點,對她來說,即使以前從未見過左岫,但這人既是本門弟子,風鸞便不會看著他誤入歧途。


    可剛到近前,還未出手,就聽左岫緩緩道:“我恨過你,但如今卻不那麽想了。”


    藍寧之沒想到這人的反應竟是如此平淡,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及,隱秘的惡意凝結成的冷笑突然僵在臉上。


    就聽左岫接著道:“你我的兄弟情義早就在你叛逃的那天結束了,我還心存幻想,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足夠償還你的教導之恩,”聲音微頓,水鬼抬起濕漉漉的眼簾,蒼白的臉上分外堅決,“如今,我誅殺你,與私人恩怨無關,隻是為了除魔衛道,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罷了。”


    天道昭昭,因果循環,不外如是。


    藍寧之看得出眼前人所言非虛,但正因如此才讓他真的慌張起來。


    縱然他看上去分外灑脫,好似不在乎人命,隻是為了遊戲人間,但實際上卻比誰都怕死。


    之所以能漠視生死,那是因為死的是別人。


    真的輪到自己頭上,他就怕得連聲音都開始打顫。


    尤其是如今擺明了自己完全沒有翻身之地,就連左岫都打定主意要他死的時候,他便越發驚慌。


    身上的魔氣越來越淡,眼中的赤紅卻越來越濃。


    他就如同困獸,完全看不到活路。


    最終,隻能掙紮著喊出了最後一句質問:“我既入魔,那麽作為魔修遵守魔修之道有什麽不對?你們口口聲聲天道,可是天道並未容不下魔修,憑什麽你們就天天除魔衛道掛在嘴上!虛偽,虛偽至極!”


    左岫聞言微愣。


    他原就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化為水鬼之後便是渾渾噩噩,腦袋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


    此時被藍寧之問到了臉上,雖然隱約感覺到其中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係統則是氣得哇哇大叫:【詭辯!杠精!這麽會抬杠為什麽不去工地?……呸呸呸!他也配!才不能讓他碰瓷勞動者!】


    風鸞雖不能完全聽懂,但卻真切地感覺到了係統的氣惱,不由得嘴角微翹,在心中輕聲道:“別生氣,不值得。”


    而係統的所有火氣都在微涼指尖碰到劍柄的瞬間就被安撫了下來,然後就開始疑惑:【宿主不生氣嗎?】


    風鸞放緩了唇角,再看向藍寧之時,已經麵色如常,沒有絲毫表情。


    隨後,她緩緩開口:“我想,有件事情確實是雲清宗做得不夠好。”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就連狄昴都望了過來。


    然後就聽風鸞接著道:“入我宗門,除了要學習心法劍術,還要參道悟道,可聽你所說之言,顯然是雲清宗沒教好你,既如此,我便幫你補上這一課。”


    藍寧之的周身魔氣已經散的差不多了,體內魔嬰也開始衰敗。


    他張嘴想要說話,但已經沒了聲音。


    風鸞也不管他的意願,直接道:“我曾不懂道魔分別,分不清善惡究竟何為對何為錯,故而師尊讓我去後山靜思十年,最終我終於悟出了一些道理。”


    說著,她一抬手。


    識海幻境原本應該被藍寧之掌控,可現在他魔力減退,屍偶又全然將自己的一切都交到了風鸞等人手上,於是風鸞便可自如地運用法術。


    很快,周圍場景迅速變幻。


    不再是浮於空中的星宿門,而是鼎盛時期的雲清宗。


    但風鸞並未幻化出內宗模樣,反倒是四周圍變成了後山模樣。


    靈力充沛,靈物甚多。


    他們就在一處大石之上,下方正巧是狼與羊的對峙。


    捕獵者兇狠,獵物看上去柔弱可欺。


    這是在山林中很常見的景象,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風鸞讓他們看到這些。


    然後就聽風鸞道:“那天我在這裏坐了很長時候,一直在盯著它們看,當時我便想著,狼實在是太兇狠,為什麽要吃羊?可後來我又想,作為野獸,捕獵充饑本就是尋常事,若是它不吃就活不下去,它好像又沒有錯。”


    所有人都猜出風鸞這是暗指魔道之爭,和藍寧之剛剛的話不謀而合。


    不過並沒有人出聲,都在等待風鸞的解釋,而唯一想要打斷的魔修已經不能再出聲,自然也無法打斷。


    紅衣女修也沒看他,隻管走到巨石邊緣,一邊往下看一邊道:“可事情的發展與我想的並不相同。”


    隨後,便是一聲哀嚎。


    眾人皆驚,忙看過去。


    便瞧見野狼已經渾身是血倒在地上,外形好似柔弱的胖羊居然生出了妖力,隔斷了惡狼的喉嚨。


    它抬頭朝著巨石這邊看了看,晃了晃腦袋,看上去憨態可掬,但卻是為了甩掉羊角上的血珠,然後便頭也不迴地跑走了。


    這時候,就聽風鸞的聲音再次響起:“對天道而言,人世間的一切本就有許多是不分對錯的,狼吃羊是為了生存,羊反抗同樣是為了存活,一如魔修和道修之爭,手段各不相同,但目標都是飛升,天道除了會在天劫上因為功德多少進行斟酌外都不會強加阻攔。”


    說著,她轉過身,終於正眼看向了藍寧之。


    而藍寧之這才記起,自己的師尊曾經給他看過風少宗主的畫像。


    他隻覺得這人美貌驚人,但卻忽略了師尊的讚許:


    “少宗主乃是不出世的奇才,同樣是無數魔修的夢魘。”


    如今,紅衣女修站在麵前,他終於生出悔意。


    並非是對無辜枉死的人心懷歉意,而是後悔自己居然被發現了,竟是沒有避開這人。


    風鸞能察覺到他的心思,但卻並不介意。


    與其說是對他的教導,倒不如說是說給自家弟子們聽的:


    “修真界,強者為尊,曆來如此,萬事萬物自有循環,天理昭昭自有報應,也不用我多加幹涉,我隻知道對道修而言,魔修有心害我,那我自要反抗,這一樣是天道所在。”


    說罷,風鸞緩步向前,伸手放在了左岫的手腕上。


    已成水鬼的左岫微微一顫,想要躲避開,生怕身上的濕潤汙了少宗主的手,同樣他也很怕人身上的溫暖。


    終究是鬼,總是怕熱的。


    可當他感覺到風鸞和自己一般無二的冰冷掌心時,不由得愣在了當場,眼中有些迷茫。


    但還沒等他多做思考,便感覺到有靈力溫柔輕緩地注入經脈。


    早已枯竭的身子漸漸充盈,原本混沌的腦袋越發清明。


    同時,他手上的黑劍也終於再次迎來了屬於主人的靈力波動。


    劍中靈物一直沒有說話,但不代表他無知無覺。


    自家主人收到了那般多的委屈,劍靈早就已經氣惱至極,隻是害怕如今的主人承受不了劍靈之氣,這才一忍再忍。


    現在終於等到風鸞的幫扶,黑劍自然不用再忍耐,直接將剛剛忍著的靈氣一股腦地爆發出來!


    根本不用旁人去抽出魔嬰,他就直接將內府搗爛,已經沒了什麽反抗之力的魔嬰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沒了聲音。


    藍寧之雙眼瞪圓,臉上一片青灰。


    而在他死去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紅衣女修清淡緩慢的聲音:


    “我殺你,和天道無關,與對錯無礙,我隻是想讓你死,僅此而已。”


    迴應他的是藍寧之徹底沒了聲音的靈識,周圍的識海幻境也開始迅速崩塌。


    風鸞立刻拽起了屍偶,又迴頭看向眾人,讓他們做好準備,隨後便強行從識海剝離。


    眼中一片模糊,再睜眼,就已經迴到了淩雲山中。


    此時四周圍已經沒有了上虛宗的修士,隻有星宿門的一些修士和淩雲山莊弟子守在遠處,似乎在為他們護法。


    狄長老心裏掛念著兒子,自然不敢離開。


    見他們出現,頓時驚喜,顧不得維持高冷人設,隻管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來,抓著狄昴細細打量,嘴裏連聲問道:“可受傷了?要不要休息?”


    狄昴看到自家父親,先是笑,想告訴他魔修徹底死了,但很快就笑容消散,眼睛看向了屍偶,最終化為了一片沉默。


    這讓狄長老很是著急,以為狄昴傷到了身子。


    但狄昴卻把他拉去了屍偶處,路上在思考著要如何給父親說出真相。


    而風鸞並沒有跟上去,而是對著華真子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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