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陰燈也沒有辜負風鸞的期望,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又見到了熟悉的人,孤單了千年的天陰燈十分賣力。


    它的速度很快,但是對嫵娘來說,隻覺得度日如年。


    好像是過了一瞬,又好像是過了一輩子,她根本看不到東西,也聽不到東西,除了疼痛便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終於,等一切停歇下來時,她直接癱軟在軟墊上,渾身顫抖,大口喘息,似乎隱約還能跟那來自於靈魂深處地震顫。


    但很快,她就平靜下來。


    然後便是發呆。


    嫵娘低頭瞧著自己的身子,很熟悉,又很陌生。


    明明和自己原本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但她失去太久了,久的好像忘記了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這讓嫵娘盯著手就盯了好一陣子,隨後就蹦起來,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就隻是走路這一個動作,都讓她歡喜地笑出了聲。


    然後便是哭,捂著臉蹲在地上哭,像是要把這段時間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風鸞並不理解為何要哭,畢竟當初她把自己封在冰棺之中,忍受著金丹碎裂之苦,硬生生將寒冰抓撓出了血痕,她卻依然沒有掉眼淚。


    對風鸞而言,似乎天生就覺得自己的淚水就像是天地間最大的稀罕物,輕易掉不得。


    可是她並未阻攔嫵娘的舉動。


    不懂,但卻尊重。


    風鸞起身,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件披風,罩在了嫵娘白皙窈窕的身子上,把她裹進,然後輕輕抱在懷中。


    嫵娘微愣,第一反應便是覺得風鸞身上涼。


    涼的徹骨,就像是冰一般。


    但很快她就被自己“居然知道冷熱”這點給感動了,又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可是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明豔。


    風鸞有些無奈,一手攏著她,另一隻手幫她擦淚,語氣輕輕:“先不急著哭,且說說你感覺如何。”


    嫵娘順從地靠在風鸞懷中,蔥白指尖緊緊抓著自家師尊的衣角,吐氣如蘭,聲若鶯鳴:“現在很好,剛剛當真是疼得厲害,形容一下的話,便是比死還難受。”


    風鸞點頭:“我雖不懂,但是我信。”


    嫵娘昂頭看她,笑道:“為什麽呀?”


    風鸞迴答的很是認真:“畢竟你死過,我沒有,總歸你的感觸是比我貼切的。”


    此話一出,嫵娘便愣住了。


    覺得有哪裏不對,又覺得那裏都對。


    最終笑起來,捏著風鸞的衣角搖晃:“師尊當真是個有趣人兒,說的笑話都與眾不同。”


    風鸞並不知道自己哪裏說笑了,但這人能停了哭便好。


    見嫵娘情緒穩定,風鸞就帶著她離開洞府,傳音給其他人重聚。


    而對於嫵娘終於靈魂完整,眾人皆是驚喜。


    秋忱更是送上了一套自己珍藏的新衣裳,當做給師妹的見麵禮。


    嫵娘本就身材婀娜動人,身姿窈窕,柳腰花態,又穿了秋忱的裙裳,越發明豔動人。


    兩人站在一處,著實不像師兄妹,倒像是一對姐妹花。


    待到了九曜閣關閉的時間,眾人離開,秋忱和嫵娘更是吸引去了不少目光。


    尤其是之前他們未曾見過嫵娘,此刻著實令不少人為之側目。


    嫵娘卻毫無所覺,或者說,經過一番死生,她已經格外灑脫。


    旁人如何看自己有什麽要緊?自己歡喜才是正事。


    不然豈不是要辜負了一番慘烈疼痛後才重新擁有的鬼身。


    但是風鸞卻不準備久留。


    終究天陰燈隻是暫時隱藏了嫵娘的身份,可嫵娘修為不足,若是遇到修為高深的依然會被看破。


    她不介意收一個鬼修的弟子,卻不想讓自家弟子受到外人苛待。


    於是風鸞避開了眾多門派,半點寒暄的意思都沒有,收好了外麵的小院子後,便準備帶著自家人離開。


    結果淩雲子急忙追上,送了一駕飛馬車。


    之所以贈送此物,他是有自己的一番理由的。


    隻聽淩雲子笑道:“我在貴宗內感觸良多,此番在九曜閣內又得了上尊與少宗主的照應,心中感激,不知何以為報,便用這飛馬車聊表心意。”


    風鸞卻沒有立刻收下,而是淡淡道:“你可以說實話。”


    淩雲子動作微頓,然後便無奈道:“好吧,我是想要討好一下,讓飛虹門和雲清宗能關係良好,與洛上尊也能說得上話,對以後肯定有好處。”


    這話直白到有些露骨,就差把“我想和你們攀關係”幾個字寫臉上。


    沒想到,這反倒讓風鸞收下了飛馬車。


    她對著淩元子點點頭,輕聲說了句:“後會有期。”然後便帶人上了馬車,直衝雲霄而去。


    整個過程幹脆利落,連半點猶豫都沒有。


    原本準備好一肚子好話的淩雲子雙眼發直,隔了好一會兒才念叨:“風少宗主這脾氣……當真少見。”


    但這也讓淩雲子自在不少。


    他本就是個直來直去的,剛剛說那些已經是他的極限,如今能點到為止還能保持友善自然是喜事一樁。


    但他的徒兒宿竹青就顯得有些失落了。


    還心裏念著晏晏的青衣男修眼巴巴瞧著飛馬車離開的方向,終究忍不住,小聲開口:“師尊,我能不能去雲清宗拜訪?”


    而剛剛還說想要常來常往的淩雲子否決的毫不客氣:“不行。”


    “……可是,師尊之前已經答應不會問我的交友情況了。”


    “傻孩子,我是為了你好。”


    宿竹青不言,隻是雙眼中帶有困惑。


    淩雲子故作無奈地歎口氣,而後道:“雲清宗和旁的地方不一樣,與他們的弟子交往自然要多加掂量。你和那個女修要是成了,自然是皆大歡喜,我一定敲鑼打鼓的把你嫁……送過去,可要是不成,一旦鬧個不愉快,你想過後果沒有?”


    宿竹青不解:“什麽後果?”


    淩雲子眯起眼睛,聲音低沉:“且不提洛上尊會對你有什麽意見,單單是那女修的師尊,師兄,師妹,哪個你能惹得起?之前得罪了他們的人是什麽下場,你忘了嗎?”


    宿竹青迴憶了一下。


    李舒安,已經魂飛魄散。


    巫儀陽,多半死無全屍。


    嗯……


    宿竹青還是想要掙紮一下:“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淩雲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為師自然知道你的品性,不是不讓你去,隻是你要多多修煉,等抗打些再去才好。”


    宿竹青雖然覺得自家師尊說得有些不對勁,但又挑不出錯處,隻好點頭答應。


    卻沒看到淩元子又歎息著搖了搖頭。


    自己這般蹩腳的理由,自家徒兒都能信,顯然是個單純沒心眼的。


    還是留在宗門裏被自家人騙的好,這要是放出去,怕是連骨頭都會被人家吃了吧。


    而此時,雲清宗幾人並不知道他們已經成了淩元子眼中的大殺器,他們在馬車上正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冷玉和洛卿澤依然在下棋,七川和秋忱仍然在對弈。


    不用棋子,用靈力代替,這儼然已經成了一種常用修煉方式。


    在馬車上待幾日,他們就這樣練了幾日。


    嫵娘在旁邊看著新鮮,卻沒有參與其中。


    她剛成鬼身,體內靈力不穩,這會兒的主要目標還是多多休息。


    於是嫵娘隻是在旁邊瞧,眼睛亮亮的,看起來嬌美動人,任誰看了都要心裏一動。


    除了柳二。


    此時的木頭傀儡已經整坐在嫵娘旁邊,認認真真的修補著身上破掉的畫皮。


    因為出門隻帶了兩套,之前那個有損傷,這次的更是壞了大半,柳二就隻能暫時補一補湊合用。


    方法也簡單,連靈力都不用,隻需要用布料裁開,將他毀掉的地方遮蓋上就是了。


    但是柳二到底是傀儡,加上之前多少受了些損傷,動作遠算不上靈活,看上去甚至有幾分生澀。


    嫵娘注意到了這點,偏頭瞧他,在柳二第八次將布料貼歪了的時候,她終於沒忍住,伸手奪過,嘴裏道:“讓我來吧。”


    柳二用僅剩的一隻眼睛和半張臉轉向嫵娘,沒有任何抗拒地鬆開了手,大有任對方隨便折騰的架勢。


    莫名還有些乖巧。


    嫵娘見他如此,突然就笑了起來。


    女子本就生得貌美,此刻重新得了靈骨,麵容不再是病態蒼白,而是白裏透紅,粉麵桃腮,更是一笑傾城。


    可柳二是個木頭腦袋木頭心,開口便是:“尊者笑什麽?”


    嫵娘一邊細細給他拿著布料修補,一邊溫聲道:“我笑我自己呢,之前說你是木頭實在是我的不對。”


    柳二沒說話,半張臉不方便做表情,於是他便歪歪頭表示不懂。


    嫵娘接著道:“你是木頭,我是厲鬼,都不算人,我也就沒有什麽立場說道你了。”


    柳二認真道:“我本就是柳木所做,尊者說得對。”


    嫵娘動作微頓,戳了他一下,隻覺得這人連好賴話都分不清。


    可這句話終究沒說,再開口時卻變成了:“你能救我,我很感激,隻是不知你當時為何護著我?”


    柳二昂起臉,方便她動作,然後語氣平板得開口:“那是我應盡之事。”


    然後就沒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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