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比試酒力?


    誰敢和酒吞童子比試酒力?他的名字,不就告訴了旁人……他有“吞酒天口”嗎?


    周遭的惡鬼們,皆不忍地咯咯暗笑,心想:這來的不速之客,要麽是腦袋瓜子不太靈光,要麽……根本就是沒有腦袋!反正,有腦子的正常人,那是絕不可能和他們大王比試酒力的。


    酒吞童子斜眼瞥著那步步踏過血泊的霧中身影,輕蔑笑道:“來者,是哪位高人呐?居然有膽量和本大王比試酒力?嗬嗬,看來……這東玄人間活得不耐煩的人,還真是……”


    話還未說罷,他那怎生都擦不幹淨的染血唇齒……就莫名地頓住了。因為,他那對原本煞紅的眸底,愣是被一位腳踩木屐、身披浪客寬褂、肩扛五尺骷髏太刀的粗糙男子給踏破了妖力,再度褪為了白底黑眼。


    “喲,看閣下麵貌俊雅、身姿……身姿標致,想必就是大江山的鬼王罷?”


    霧氣逐漸消散,隻見裏頭的那家夥……正是左眸臥疤、胡子邋遢,眼神看起來輕浮萎靡,但實則特別守信重義的鬼中豪俠——任田鬼三郎。


    酒吞童子斂著眼眸,望向那柄隱隱環繞著幽鬼惡靈的骷髏太刀良久,方才言道:“枉死城的三少主駕臨人間,應該……不止是要找我酒吞來喝酒的罷?”


    一聽聞枉死城這三個字,周遭的小鬼們紛然呲牙大唬道:“枉死城的人……來咱們‘森羅國’的地頭作甚?快滾!”“不錯,枉死城要找活人來吃……那就死去外海,不許踏足這片桑元海域!”


    那鬼三郎轉了轉塞在耳窩子裏的小拇指,擺著一副嫌吵、嫌煩的模樣道:“誒呦,鄙人可沒你們這等雅興,來人間茹毛飲血嘞!我啊……隻不過是肚子裏的鬥酒之蟲在作祟,想要找個酒量高的鬼族朋友比拚一下罷了。”言道此處,他眼目微微一正,對準了那黑發垂然的酒吞童子道,“不知這個山頭,可否有酒中豪客、飲中仙家?”


    酒吞童子頓得片刻,冷冷笑道:“嗬嗬……我大江山酒仙沒有,酒鬼倒是有我一個。”


    鬼三郎撓著繚繞的胸毛,痞裏痞氣道:“哈,這麽巧?鄙人也是酒鬼啊,真切切的酒鬼!”


    酒吞童子哼道:“哼,那你這隻鬼……打算怎麽來比?比贏了如何,輸了……又當如何?”


    鬼三郎撓頭,邊想邊道:“嗯……那這樣吧?我們就比喝我刀劍上用紅繩子係著的美酒,看誰先醉、先神誌不清。至於你的賭注嘛……哈哈,我要那個女人,和所有圍剿大江山失利之者的遺骸,你看……怎麽樣?”


    酒吞童子先瞥了眼那跪倒在血泊裏的山本小妮子,隨即凝望了吊在骷髏太刀鞘梢上的暗紫色小酒壺道:“好,這些賭注不是問題,不過嘛……你若是輸了,我就要你用骷髏太刀,割下這女人的腦袋,再挖出她的心髒奉給我作食。你……敢是不敢?”


    敢!


    鬼三郎這個家夥,還有什麽是不敢的呢?


    他一答應,那山本小妮子就氣吼吼地罵道:“哼,畜生!本姑娘就算凝靈自焚,也不會甘作你們的下酒菜!你們……休要癡心妄想喇!”


    無論那成了酒局賭注的小妮子如何破口大罵,這兩頭酒鬼隻自顧著鋪開酒席、落下酒壺,緩緩地擰開了木塞子,聞起其內香味奇妙的酒中醇韻。


    “哈,此酒本該天上有,若不是仙家大醉手滑……怎會掉在人間呐!”鬼三郎嘎然一笑,捏起壺脖子便拉出了一條赤碧雙色的瓊漿,灌入了酒盞之中。隨之,他便將酒具遞給了酒吞童子道,“酒吞大王,你說……是不是呢?”


    “這酒……倒也真是千年難得的珍藏佳釀啊?”酒吞童子到底愛酒,也懂得酒。他毫不客氣地接過酒壺,拋在空中一轉——隻聽壺口裏簌簌發顫,赤碧兩色的美酒……便如同雙龍般盤旋下落,匯聚於他麵前的酒盞之中。


    篤,酒壺輕聲點地,平穩站在了精雕桌幾的正中央。待得壺中美酒徐徐平靜,那鬼三郎方才端起了酒盞,朗聲祝言道:“美酒,就像是美女……男人,可絕對不能辜負她們呐?來,請!”酒吞童子自恃酒力無雙,當也狷傲道:“請!”


    咕嘟,咕嘟咕嘟……


    兩隻鬼,一先一後地喝下了這赤碧美酒,隨之……便是一陣的沉默。


    沉默,並非是因為無話可說。他們沉默,全然是為得這古怪美酒下肚之後,頭暈目眩得厲害。這感覺,仿佛像是中了毒,但是……喝酒的人都知道,這的確是酒意——濃鬱無比的酒意!


    片刻後,那酒吞童子的眼皮……就好像是快要掉下來似的。他眼中的鬼三郎,也仿佛是元宵會上的走馬燈一般,連連打轉;而鬼三郎……他卻一動不動地閉目危坐,好似……就快要睡著了。


    “鬼、鬼三郎,你是不是……已經暈了?”


    “唿唿……”鬼三郎隻唿吸著。


    “哈,哈哈!這酒的力道……果真厲害!不過,這……還灌不醉本大王!”


    “唿哧,唿哧……”鬼三郎,居然打起了唿嚕!


    聽到了濃重的鼻鼾聲,那酒吞童子便哈哈大笑了起來,用鋒利如刀的指甲點著鬼三郎的鼻尖道:“你,輸了。喝了一杯酒,就昏睡不醒嘞!哈哈……哈哈哈——”就在他笑得癲狂之際,隻聽咚的一聲,他宛如僵屍那般筆挺梆硬地撞在了酒桌上,推翻了這壺怪酒。


    哐當!酒壺裂成了碎片,隨之一股勾人心神的酒香……宛如濃霧一般彌漫開來。她們,先是吞噬了酣睡的鬼三郎和酒吞童子,緊接著……周遭的森羅國小鬼自也被其包裹,紛然手軟如麵,咣啷啷地丟下了棍棒昏睡而去。


    鼾聲此起彼伏,唯有這大江山鬼殿內的最後一個活人——山本小妮子咬牙站起了身。


    她抽出了腰後的緋牡丹短刀,一步一晃地邁向那鬼三郎與酒吞童子對飲的桌幾……她,顯然是要為慘死的兄弟姐妹們複仇!


    可是,就當她把緋紅色的刀鋒,高高舉起之時——“喲!”那鬼三郎……居然睜開了眼睛,麵帶著神秘而又自信的笑容瞧著山本小妮子道,“小妮子舞刀弄劍的……可很難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哦?”


    “你、你怎麽……”


    “我怎麽沒醉,是不是?哈!鄙人本就千杯不倒啊?”


    “啊!原來……你是故意落敗,引得酒吞狗賊他、他意誌渙散……”


    “誒呀呀!說話都大舌頭了,為何還不放下刀劍和仇怨……好好休息一宿呐?”


    “我、我放不下!我要……我要殺了你們這群……這群……”


    “作為靈尊境界的修靈者,你能堅持抵禦這奇酒‘一滴醉千年’如此之久,已經算意誌頗為頑強了……”鬼三郎雙眸炯炯地望著她,掌心似是翻出了一團冒著墨黑霧氣的物事道,“天帝之靈,空降下界;鬼族吾眾,惟命是從;但求不死,賜我神軀……”


    山本小妮子邊聽著這催眠曲般的誦念聲,一邊就像是中了鬼族的秘咒那般,身子不住地搖晃脫力。朦朧之間,她好似看見了那墨黑霧氣徐徐散開,快要露出其內寶物的真容了——可就在此之前,她便倒頭栽進了那枉死城三少主的胸膛之裏……


    ……


    那冒著濃鬱黑霧的物事,究竟是什麽呢?


    聽罷山本老團主的敘述,黃泉搓揉著稀疏的胡茬子,暗自思量:鬼三先生的身上,總是纏繞著這種似是謎團一般的黑霧。難道,這些黑霧的源頭……就是這件東西?


    可既然是謎團,黃泉自然也無能一時間就推測而出。他隻正色拱手,再向那喘歇中的山本老團主追問正事道:“前輩,聽到這裏……黃某覺得鬼三先生他所行所做之事,也並非有什麽惡處啊?為何您一口咬定,他是有愧於你呢?”


    山本老團主的唿吸,逐漸均勻了些。她悠長地歎了口,方才接著言道:“沒錯,他至此都做得無可厚非,但事情後來的性質……就逐漸變化了。翌日,老身醒來之後……居然發現自己赤身露體地泡在大江山鬼殿的冰窖之中,且殿內的昏睡的惡鬼……和我等驅魔師的屍首,皆消失一空、不知去向,就連……就連滿地的石縫裏,也尋不到一絲一毫的血跡。”


    “惡鬼和驅魔師……都不見了?”


    “正是,他們……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那後來呢?前輩您尋到他們了嗎?”


    “沒有,鬼要藏東西,人怎能尋到?不過……我倒是找到了藏東西的這隻鬼……”


    說到這裏,山本老團主的眼睛裏……似是有柔光泛動,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少女時期的初戀情人那般。


    不過很快,這光又消散殆盡了,她道:“後來,老身在大江山下的酒肆裏找到了他。問他,一概不答。沒辦法……沒辦法啊,我打又打不過他、嘴皮子也不是他的對手……隻得,一直跟著他。跟得久了、久了之後……”


    見山本老團主的話已說不下去,黃泉的心中便約莫知道了後事的七八。他畢恭畢敬地試問:“久了之後,你發現鬼三先生其實人還不錯,時不時……還會管一些行俠仗義的閑事,幫一下犯難的人間後輩,最後……您老人家便對他傾心了。敢問,黃某沒猜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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