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紛紛之下,蜿蜒的參道被兩側的石燈籠點得幽亮而神秘,仿佛披得三層淺紫薄霧。


    薄霧盡頭,是有一條窈窕的身姿如水蛇般蹣跚而來,她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了潔淨的蓮台上,讓人誤以為是天上仙女今夜落了凡間。


    而她的人,卻始終不見其嬌容,白玉般的瑩潤臉蛋兒始終遮在鬥笠的垂紗之下。她的身子也裹得很神秘,唯獨在路過石燈籠拋出的光圈時,方才能朦朧地瞧見其宛如流雲般的裙擺袖袂下,那寶藏在其中的雪白手足和玲瓏身段。


    這種神仙般的女人,沒有一個男人看著是不會垂涎心動的。即便這個男人是位得道高僧、虔誠修士,那也得閉眼念經、麵壁思過,懺悔自己不該動了凡心,更何況……如今坐在櫻樹底下的,乃是三個麵孔喝得通紅的酒肉之徒呢?


    “這位……這位便是京都花魁——般若子小姐嗎?!”


    福島大金主,既有錢又好色,陪他逍遙快活過的桑元女子……那是比腦袋上的頭發還要多。不過,即便是他見到了小般若子……也不得不舌頭打結、眼睛發直。


    而那山田大老板則更是離譜。他這個人,原本的興趣隻有錢,無論是黑錢、白錢、還是沾著血的錢……他都愛得真心,愛得死去活來!可眼下,他卻愣住了——被一個女人的氣質和體態,迷得愣在原地忘了錢!


    唯獨,倒是這個最不可能得到般若子的地方兵曹……卻鎮定得像是個正人君子。他微微一笑,顯然忘了自己方才還在打那媽媽桑的主意,隻一心在想:怎樣,才能把這個女人給騙到幽靜的山林子,和她好生獨處七天七夜……


    男人,要看穿一個女人……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但一個女人,要看穿一個垂涎自己身子的男人,卻是比吹一口氣兒還要簡單不少呐!


    那小般若子慢步走來,先是擦身繞過了滿眼淫邪之色的鳩山五十六,隨之再是呆若木雞的山田大老板,最後……她在福島大金主的身旁輕笑了兩聲——這兩聲,好像是鳳凰嚶嚀,又好似是金珠銀鈴落玉盤,直叫人聽著心窩發癢、腦袋發熱。笑罷,她終於說話了。


    “媽媽桑,請問這三位……便是奴家的客人罷?”般若子微一躬身行禮,聲音就像是不斷湧出的蜜糖,聽得人心都快化了。


    “是啊,般若子小姐。這三位,便是這拿霸港最尊貴的客人嘞!”媽媽桑俯身一鞠躬,引薦道,“呐,這位是咱們桑元第二大錢莊的老板——山田春樹大人;那位……便是壟斷了東土絲綢生意的福島染坊金主——福島由紀夫大人……”


    話說到此處,媽媽桑不知是否刻意地頓了一頓,直到那鳩山兵曹的臉色變得鐵青、快要飆出火來,她才一扶額頭自責道:“呀,還有這位啊……這位,可得隆重介紹一下喇!他,可是我拿霸城港口的兵曹,手底下……可是有幾十號出類拔萃、精明能幹的‘鷹犬’呐!”


    鷹犬?


    鳩山五十六雖然不甚明白鷹犬的意思,但他隱約就覺得這個詞……不怎麽體麵光彩。


    於是乎,他的眼珠子轉瞬一辣,死死瞪著那媽媽桑問道:“這‘鷹犬’二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好像,聽起來並不是很入耳的辭藻啊……”


    媽媽桑的臉色……就像胸懷日月的大海那般,一變未變。她,隻坦然自若地擺了擺手,滿含敬意的笑容道:“呀,怎生可能不入耳呢?軍曹大人,這鷹犬啊……是妾身祖上炎黃氏族,拿來誇獎旁人的好話呐!”


    “好話?”


    “是啊!鷹犬二字,拆開便是‘鷹’和‘犬’。顧名思義……便是誇人像雄鷹一般氣魄不凡,像忠犬那樣盡忠職守!”


    “嗬嗬……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喇!媽媽桑我……敢用自己的腦袋來和三位大人保證,這‘鷹犬’二字……就是這個意思。要不然……你們可以問問般若子小姐,她的娘親……也是炎黃國人!”


    聞得此話,包括周遭的藝伎在內,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轉向了那戴著鬥笠薄紗的小般若子。隻見她掩麵輕笑了兩聲,也不稱是、也不認否,隻瞧著那鳩山五十六疑心重重的臉麵許久。


    “誒呀!鳩山,你就別多心喇!”


    那福島大金主看見了仙女,就像是著了魔道法術一般,隻連拍前者的肩膀道:“媽媽桑在京都的店,我和山田君都是老熟客了。人家,可不會請咱們吃悶藥的嘞!”


    他說罷,原本杵得像塊石頭的山田大老板也湊身上來,嗅了嗅小般若子散發的迷人體香道:“是的啦,鳩山!鷹犬……一定就是如媽媽桑所說的意思,你不必再懷疑了!”話到此處,他還借了酒意,拍著鳩山兵曹的腦門子笑道,“如此說來,你也是好鷹犬啊!哈哈哈!”


    如果說,通常人惱怒起來……臉色最多是陣青陣紅,再加上一抹紫色。那鳩山五十六眼下的麵孔,可就是五彩斑斕、七色虹芒,簡直真要和他爹娘起的名字一般——成了五十六種顏色來迴交替。


    更讓他可氣的是:這山田大老板說了一次也就罷了,後來還醉醺醺地勾著他的脖頸,隻喊了一串“鷹犬,好鷹犬……”若不是忌憚山田大老板上麵有人……他,恨不得現在就讓這個渾身爛肉的家夥肝腦塗地!


    但他,畢竟能忍。一般這麽老奸巨猾的人,對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那一向是拿熱臉去蹭冷屁股的。他隻咬著牙陪笑陪酒,再度入座,瞧那打京都來的藝伎團表演醉人的舞蹈。


    啊!至少這京都藝伎的舞姿,還是賞心悅目的。


    尤其,那小般若子也飄入了舞群中,在紛飛的櫻花瓣下翩然挪移、如夢似幻,最後……仿佛與漫天舞動的櫻花粉雨融成一片。這,真叫人不飲自醉,醉而入夢,夢裏又飲酒豪醉……


    可就在櫻樹底下、坐席之上的三人,瞧得正入迷時——噌的一聲!銀晃晃的匕首,倏然從小般若子的長袖底下竄出,而她眸裏正對著的……就是那倆早已魂飛天外的山田大老板和福島大金主!


    難道……這小般若子是要刺殺這兩位桑元島國的富翁大人物?鳩山五十六腦袋霎時像是過了電一般,起身握起腰間的短刀,細長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前者掌心的匕首。可反觀山田大老板和福島大金主……他們,卻好似是沒事人那樣,從容不迫。


    緣由,自是他們全然不畏懼有誰吃了熊心豹膽來取他們的性命,他們……有完全的護身防備——隻見,原本粉嫩的櫻花樹透出了陣陣的暗紫色的妖邪之氣,直將漫天的櫻花雨皆染上了詭異;隨之,詭異的花瓣又在枝幹上、花叢中、小河底……凝聚成了一株株毒花般的妖氣漩渦;定神一瞧,這漩渦之中……似是有百餘鬼怪探出了腦袋,直盯著藝伎舞群。


    這些鬼怪,究竟是什麽呢?縱使是鳩山五十六這等老奸巨猾之人,也看不穿、猜不透。但是他明白:眼前這兩位大老板,絕對不止是有權有勢的大富豪而已。他們……一定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在為他們的商途保駕護航。


    “鳩山鷹犬不必驚慌,福島君和我……乃是百無禁忌的。”山田大老板朗聲一笑,齜出了兩排蠟黃、泛黑的小牙齒道,“就算是什麽靈皇、靈聖來到此地……那,也得敬我等三分呐?哈哈哈!”


    “不錯,這世上……誰都別想要了我們的性命。”福島大金主的眼色由辣轉笑,道,“哈!當然,般若子小姐……定是在為我等舞劍弄花而已,絕不是覬覦我倆的項上人頭呐……”


    他們說罷,周遭那些個鬼怪般的黑影皆咯咯地怪笑了起來,有些手裏還不住地拍起了巴掌,就好像……是在讚同這兩個人說的驕縱之言。


    鳩山五十六咽了口唾沫,原本緊握在刀把上的手……也緩緩地鬆開,再度自若地跪坐下來,瞧著眼前這群藝伎繼續搔首弄姿地翩翩起舞。可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尋歡作樂了——換作是誰,和身邊的這群鬼怪在一同……那也絕對不可能高興得起來。當然,不正常的人除外。


    不正常的人……除了山田大老板和福島大金主之外,還有河岸對過的神道教信徒們。


    隻見,他們已經隨大神官誦念完了《大祓詞》,並歡唿雀躍地將阿信和小花反手綁在了淋滿西域火龍油的大柴火堆之上。好似,燒死這對七歲大的童男童女,當真是能換來天帝的恩澤一般。


    阿信的目光,呆滯之中……似有靈光閃爍。他低聲地囑咐著還笑嘻嘻、覺得有趣的妹妹道:“小花,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變故,你都往那跳河裏頭跳。記住,千萬不要迴頭,也不要管我到底有沒有跟上來,記住了嗎?”小花滿腦子還想著甜甜的點心,隻頷首敷衍道:“嗯呐,小花記住啦、記住啦!”


    神官,舉起了燒得正旺的火把,一步一頓地向兩人走來。火光,直照得在場所有神道教信徒的臉麵,泛起了病態的殷紅。就好像……他們都是從地獄火裏鑽出來的赤麵尖牙鬼,正在洞窟裏頭期待著好不容易抓來的活人,將要被烤熟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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