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相宗主衝著鬼虎打量了一番。


    旋即瞧著他背後緊裹繃帶的奇門兵刃,笑道:“士別三日,的確當刮目以待。鬼虎師弟,你倒是和從前大有不同了啊?過去的你,哪懂這些計謀膽略和花花腸子?”


    鬼虎淺笑著歎了口氣,道:“唉,鄙人也是無能,方才求變呐?想我師兄‘金虎’不正是有勇無謀、自視甚盈,才死在了那桑元浪客——鬼三郎的劍下嗎?”


    鬼三郎的名號一出,不單是虎脈的弟子心驚膽戰、背脊透涼,就連象神、鹿神明王的眉角也為之一顫。因為他們兩脈中,也有不計其數的精英弟子與分壇法王死在此子的刀劍之下。


    此仇不報,無相魔宗何以傲視西漠?


    萬相宗主沉寂了會兒,道:“聽說你近日,四處在找那鬼三郎的下落,是也不是?”


    鬼虎點得點頭,長舒口氣道:“最近幾個月,鄙人的確在血漠和北漠尋這家夥的蹤跡。”


    “怎樣,你找到什麽線索沒有?”


    “那是當然。他若是惡鬼,鄙人就是鍾馗。我尋他,簡直是易如反掌。”


    “他在哪裏?此次宗比之後,本座便親自出馬——送他迴陰間地府去。”


    “啊?那鬼三郎這迴可真是麵子大了,居然要咱們宗主親自對付他……”


    萬相王冷哼一聲道:“嗬,他殺了本宗一位明王、七位分壇法王和七百八十三位精英弟子與信徒教眾,本座若不親自動手、以正視聽……那我將來百年之後,何以麵對本宗的曆代先祖?”


    鬼虎豎起了一根手指,左右晃了一晃,嘖嘖道:“宗主師兄,你不必擔心愧對曆代先祖的。你也不必大費周章,特地去北漠‘天鬼峰’尋他的……因為,鄙人已經替眾位師兄弟妹報了這血海深仇了。”


    報了血海深仇?


    那就是殺掉了‘鬼三郎’的意思嗎?


    在場所有的魔徒,都聞之大驚。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不曉得鬼三郎的名號、沒有一個是有絕對的把握能夠斬殺此鬼——就算是鷹神、象神、鹿神三位異麵王,也掂量不動這鬼三郎究竟有多大本事。


    墨龍淵的臉色,更是由白轉青,再從青變紫。別人或許沒親眼見識過‘鬼三郎’的十成功力,但他卻練過“鬼魅殘影劍”中的《鬼劍七絕》,明白這劍訣之高明超凡。他也從昔日天下第一刀客的嘴中,聽聞過這鬼三郎全力以赴時的英勇姿態:那是就連‘十八層老大’花了七天七夜,都難以戰勝的絕頂高手!


    所有魔宗弟子的眼睛,都像是洗過了光水一般,亮得能洞穿黑夜下的頭發絲兒。他們像是看怪物一般,瞧著這初為明王的鬼虎。他們甚是懷疑:懷疑這鬼虎究竟有沒有遇到鬼三郎?還是他當真暗算了後者,將其擊傷?反正,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能正大光明地殺掉鬼三郎的,就連萬相王,都拋出了極度質疑的目光。


    事實,總能勝於千萬人的雄辯。


    隻有擺在麵前的證物,方才可以讓所有的質疑煙消雲散。


    萬相王的眼珠子,也從未像如今瞪得這麽大過。就算是他暗算白無相,瞧著後者那驚異非常的眼神時,也沒有像現在這般滾圓。


    頭顱,一顆搖晃的頭顱,吊在了一柄烏黑發亮的三尺長劍的劍鋒上。就如同是枯骨鍾擺一般,象征著生命的流逝與可見著的死亡。他的手,還捏著那原本包裹此物的素白繃帶,嘴裏卻在笑道:“這顆頭顱,和這柄劍……想必總有人認得吧?”


    見過鬼三郎雖然不多,見過他後、還能活命的魔宗弟子更是少之又少,但還是有一部分僥幸苟活之人認出了劍與鬼首。其中,便包括了渾身戰抖不已的墨龍淵。


    眼下,他的腦袋裏已如萬壑驚起飛鴻,是一陣陣的酥麻與暈眩。他不敢相信,這能與‘十八層老大’戰成平手、毫不費勁就殺了‘金虎明王’的鬼三郎,居然會被人割下頭顱,並滿含羞辱地懸掛於刀鋒之尖。


    可他不得不相信。因為這烏光閃爍的長劍,正是他在‘淵海之巔’與鬼三郎交換的那柄‘黑曜鐵劍’。而那雙眸微睜、唇齒冒血,眉角還有一道過眼傷疤的頭顱,分明也就是任田三郎的!


    “是他,不會錯的!就是這惡鬼殺了我師尊——金虎明王!”


    “對……對對!我記起來了,正是他割下了我脈紅、青兩位羅漢法王的腦袋!”


    “明尊開眼……明尊神佑!這地下來的惡鬼,總算受了天譴、被鬼虎師叔正法喇!”


    一時間,在場所有見過鬼三郎的‘魔宗弟子’全都向天跪拜、口誦佛經。他們當時的敢怒不敢衝、敢罵不敢上,都已在這一刻達到了製高點。隨之,迸瀉千裏,一去不迴。


    萬相王的雙眼盯著那顆搖晃的頭顱良久,方才淺笑了兩聲,音色低沉而平緩:“如此一來,你也的確配得繼承金虎的衣缽,坐上本宗虎脈之首座、明王之一席……嗬嗬,那這收押要犯、引敵入套的要務,就全權交付鬼虎你了。你說,可好?”


    鬼虎撫胸笑道:“哈哈,既是宗主之命,鄙人怎當不竭力去辦妥?”


    萬相王淡淡一笑,隨即轉向那愣神的寶匣人魔道:“這位師侄,你是……”


    寶匣人魔頓得少時,方道:“弟……弟子寶匣人魔,乃是鷹神一脈的新晉宵小。”


    萬相王疑得一聲,道:“寶匣人魔……本座似乎聽過這個名號,你好像是——金曼拉國的通緝要犯吧?還是個製造機關人偶、機栝要塞的絕頂天才?”


    寶匣人魔難得地謙遜一笑,躬身言道:“嗬嗬,豈敢豈敢?弟子隻是略懂奇門遁甲之術、略通機關暗器之法,在宗主大人與一十二位明王麵前……簡直猶如螻蟻,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呐!”


    “嗬嗬,你也別過分謙虛。”


    萬相王言辭舒緩,但極具張力:“因為過分的謙虛,就是對旁人的一種侮辱……”


    寶匣人魔幹笑了兩聲,旋即隻敢低下頭來,如他製造的點頭娃娃般不住地頷首稱罪。


    萬相王見他態度謙卑,語氣也便緩和了些:“你適才所言所行,皆有其道理。這樣,你倒是說說看,這‘明尊降世祭’究竟在宗比後多久舉行……方才高枕無憂?”


    寶匣人魔的玻璃眼珠一轉,繼續低著腦袋答:“迴稟宗主大人,依照弟子的淺見……此祭在宗比後一個月舉行,才是最為穩妥。”


    “何以見得?”


    “兩點可見。”


    “那兩點?”


    寶匣人魔賠笑道:“其一,我宗各脈高手想必都是靈王及以上階位的修靈者,他們的傷勢無論深淺重輕,應該都能在兩個十日內全然康複。而靈脈若是重損,通達大小周天則需十日。二十添十,正好是三十日。”


    萬相王追問:“第二點呢?”


    寶匣人魔挺起了腰杆子,比出兩根手指道:“其二嘛……弟子稍通天文星象,這三十日後……正是百年難遇的日月夜輝之際。屆時,一日一月將映照與天地之間,東玄萬物的靈氣與魄力將懸於日月之底,以供‘明尊大神’之驅使。況且……”


    萬相王接繼問:“況且什麽?”


    寶匣人魔輕聲一笑,拋起一團赤紅的‘炎之靈氣’和一團淡藍的‘冰之靈氣’,朗聲道:“請萬相宗主、十二明王,以及在座的諸位同門師兄弟抬頭一見……你們,自然都會明白的。”


    赤紅的火焰砰然燒起,如是豔陽般照亮了布滿眼目的穹頂星空。


    淡藍的冰霜茲喇散開,好比是寒光天月將天色一劃為二,與日頭各占一邊。


    “這……這是‘明’字!一日一月,乃是明尊大神的‘明’字啊!”


    “對啊,這決然是吉兆,大大的吉兆啊!這想必也是大神祂親自做工天選的!”


    一時間,所有深信不疑的魔宗弟子,皆俯伏跪拜在這當空的日月之下,並滿場口誦:“萬相天生,明尊無量。天帝已死,明王當立;大劫在遇,日月無光;掌乾坤,易世道……萬相劫盡,無相當興;白蓮下凡,明尊出世;唯我神宗,一統東玄!唯我神宗,一統東玄!”


    瘋子,墨龍淵、小白龍等人的眼中,他們就是一群瘋子。


    他們就像是吃了致幻的快活丸、喝了迷魂的五花藥,是全然沒了人的理智與思考,唯有動物一般的放肆與本能。他們,已經都鬼迷心竅、再也難救。


    如此狂熱至沸騰的朝拜,足以將在場所有的人都蒸發成煙霧。就算是當世再強盛的冰靈高手,也仿佛站不住一念便會化氣飄遠……


    可古怪的是,這應當最為虔誠的‘十二明王’和‘萬相宗主’……卻比墨龍淵等人還平靜許多。似是他們心中早已曉得:這‘明尊邪神’降世,帶來的絕對不會是他‘萬相魔宗’的繁榮與昌盛,而是滿地的煉獄火湖與朽木枯骨!


    萬相宗主長舒了口氣,他垂下了眼目和雙手,靜候熱浪的平息。


    他明白:就算是他——他這個宗主靈聖、當世三魔君,也無法抵擋這種魔怔的敬拜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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