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敗的金鵬天舟,頭破翅斷,金芒彌散。


    它宛如遲暮垂死的洪荒九頭鳥,已力盡氣竭、奄奄一息。


    天際飄零的綿綿飛雪像是埋葬它的青白泥土,為其挽上了銀容逝妝、蓋上了最後一層淺薄的封土,靜候它的靈魂永久地腐朽、衰敗、被世人遺忘……


    可正如迴光返照一般,這金鵬天舟內忽傳出“嗡嗡”的長嘯怪聲!


    片刻,這舟船左心處的舷板倏然發紅發亮,然後發燙。旋即砰然一記轟天徹地的爆裂,將整艘天舟攔腰炸成兩截!


    咣蕩蕩!!磅礴的衝擊之力,直震得舟體四周豁開蛛網形的皸裂紋,並向兩側蔓延出數十丈之遠;山麓四周的鬆林也被其波及,成片地簌簌晃動、齊腰折斷;更有受不住震蕩巨能的山岩與積雪,皆坍塌、翻滾、合流成岔岔雪崩,瀑布般地飛流直下、一瀉萬丈。


    朦朧的雪霧之中,是有一團扭曲的怪影變幻蠕動。未過轉眼,這怪影便投射出成百上千條巨蟒般的人麵長蛇,纏繞住了周遭來去酣鬥的青衣教、終南穀、白玉庵,以及西漠、凍土等大小三十二派的弟子……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一些無相滅宗鷹脈的弟子。


    哢嚓哢嚓,一陣陣脆響之聲灌入耳畔。那些被纏牢的正邪弟子,隻有邊承受著脖頸、脊骨折斷的劇痛,邊在等候死亡的恐懼中,被一張張或喜悅、或驚恐、或哭喪、或愁苦的人臉怪麵啃噬麵孔……


    墨龍淵別過頭,不忍再看。他也知道,此招必然是出自狂龍明王之手。


    柳三素捏了捏劍柄,哼得聲道:“這,就是值得你為其辯解的……《無相禪功》嗎?”


    墨龍淵長歎得一聲,微微點頭道:“對,這的確就是《無相禪功》,可這神功的確並非……”


    柳三素根本不願多聽,他奪過話權喊道:“黃幽海!你莫要被邪功之力,蒙蔽了心目啊?這世上,有許多邪門的功法雖看似威力無窮、百利無害……可它們就像是罌粟花,看似奇豔秀麗,但其荼毒之深……絕非是你可以想象的!”


    墨龍淵當然聽得懂前者的逆耳良言,他也知道若不是親自練過《無相禪功》,但凡是人都不敢相信——同一種功法,還有兩路修煉的走向。他輕歎一聲,本想解釋,但見到柳三素那決絕的目光後,便又欲言又止道:“明白了,我找出這禪功的弱點之後,就不會再繼續修煉下去……”


    柳三素瞧著他良久,直至看到那份誠摯的眼神後,才勉強滿意地道:“嗯,你要記住,這‘無相魔宗’裏,根本就沒有人。他們……都是一些披著人皮的煉獄魔鬼!你若對其同情、同理,那你就會潛移默化地著了這些畜生的道兒!”


    墨龍淵聞之,不禁自問:‘難道這無相滅宗門下的弟子,全都是些十惡不赦、無可救藥的畜生?’事到如今,他已不太敢確定。因為他想起了自己意識海內的那些苦命人,他們若不是被正派人士、王權貴族逼得走投無路,又豈會走上“魔途”這一條不歸路?


    還有周一劍、斷腸人精、黑天白夜、煞命斷魂子等……這些身藏故事的人,有哪一個不是誤入歧途的羔羊?他們,本都有美好的前景、有光明與坦蕩的未來,隻是不公的命運擺布了他們,讓他們不由自願。


    “師妹們,布陣!”


    隨妙清的高喝,二十餘名白玉庵的比丘尼從鬆林裏躍出,踏上山麓。


    她們每個人的手腕上都纏有天誅、地滅兩位神尼加持過的白玉念珠,看似每人都身懷白玉庵的看家絕學!


    “妙清師妹,萬萬不可啊!”


    妙琳先穩住了背後近百名聽令的師妹,再上前攔住妙清道:“掌門師祖說過,在她未與幫手接頭、趕來對敵之前……我等隻可與對方弟子斡旋糾纏,絕不能和‘靈皇境界’的明王們妄動幹戈啊!”


    妙清皺起了細長如薄刀的眉毛,瞪了眼前者,朗聲道:“師姐,你瞧瞧這場麵,我們還能坐視不理嗎?別說‘青衣教’和‘終南穀’這兩派西漠大宗了,就連金沙幫、鐵洞門、西沙劍府、三十六峰連環塢,還有凍土的紅雪城、天霜派、昆侖無極宗等大小三十六路人馬全都誓死上陣殺敵了!”


    ——瞧得周遭有一幹眾群豪轉頭望來,她便越說愈起勁、越講愈動情:“師姐呐!我們若是再繼續當縮頭烏龜的話……怎配得起本門曆代的掌門和前輩,用‘鮮血’與‘生命’樹立下來的千年威名呢?!他日,你我圓寂歸西、去到極樂世界……怎麽去麵對我派的列祖列宗?!”


    妙琳心地善良——心地善良的人,大多口拙舌鈍。她,自然說不過妙清。


    她也想方設法欲要強加幹預,可遭來卻是妙清的奚落與眾群豪的白眼。看著他們怨毒的眼神,和嘴裏絮絮叨叨的謾罵,似乎每一個人都打心底認為:這妙琳就是個‘隻願他人赴死,不願自己搏命’的卑鄙小人。


    “師姐,請讓一讓!”


    妙清言語恭敬謙卑,但暗地裏卻用胳膊肘頂了妙琳腰腹軟肋一記!


    這一毒肘下去,愣是疼得後者直摔倒在地,臉麵發青。緩得良久,還連喘著粗氣。


    周遭眾群豪見狀,無不暗自稱快;有些更不明狀況的瞎眼之徒,更是連聲喝彩,衝著妙琳滑倒的方向啐唾沫;唯有小部分了解這‘妙琳’、‘妙清’秉性的人,方才瞧在眼裏,疼在心中……


    有許多時候,人就是如此:明明不清楚事情內在的真相,就以自己主觀的見聞來判斷一切。這決然是一種欠妥的行為,也是一種對自己的驕傲與縱容。這非但會中傷了那蒙受不白之冤的當事人,也同樣會讓那處心積慮製造輿論的小人得逞。


    這得逞的小人,心裏必定快活似神仙。


    妙清就憋著心中爽快,率領那一幹以她為首比丘尼圍成裏外三層的大圈。


    她繞下右臂上的白玉念珠,注入‘玉之靈氣’道:“師妹們,用‘白玉天雪破’對付那霧中妖孽!”


    “遵命!”


    “是,師姐!”


    那陣中的二十多位比丘尼,皆先後繞下白玉念珠,並注靈念訣。


    待得羅預之後,便將通體耀起《觀音咒》的那顆扯下,攤於掌心,瞄準那雪霧中的怪影。


    眾尼衣袍簌簌,飛舞如風中旌旗。每個人的掌心,都像是懸著一塊星星的碎片,看來閃爍又奪目。


    妙清嘴角一崴,心想:‘妙琳啊妙琳……今夜,無論我是否建立奇功,你都必定要被我壓上一頭。反正若是成了,那就屬我隨機應變、當機立斷;若是黃了……那也是你這個師姐指揮不當,不能服眾!哼哼哼……’


    想罷,她便嬌喝一聲道:“玉靈奧義,白玉渾天破!”


    那幹白玉庵的女弟子們,也接二連三地喊出訣名,與其一同擊出道道流星般的白芒靈訣。


    縱縱縱!


    霎時間,二十餘道‘白玉渾天破’先後掠過茫茫飛雪。


    宛如是二十多條躍海而起的白鱗長龍,張牙舞爪地飛撲向霧中怪影。嗵嗵嗵,悶聲不斷,顯然這些白玉念珠皆正中了怪影的本尊。


    那怪影,則像是一隻被鋼叉戳中的八爪魚,疼得連打激靈。未出片刻,自其延伸而出的‘怪麵巨蟒’皆簌簌地鬆開了口,把那些個沒了麵孔的群豪屍首都逐一拋落。


    妙清起先不動聲色,沐浴著‘周遭群豪’的讚歎目光。待得那怪影良久未動,她才挺了挺腰背,露出理所應當的驕傲神采。可就在她欲要轉身,再度奚落妙琳之際……


    ——唿喇喇!


    ——那團籠罩在半空的雪霧登時迴旋四散,露出了一張滲人的大怪臉!


    這張大臉足有五人高、三人寬,通體被黑霧所纏繞,五官不清。除了一對布滿血絲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之外,就數那藏於黑霧中的巨嘴格外醒目——隻不過,這巨嘴是抿著的,腮幫子也是高高鼓起的……就好像是,含著許多的夜月明珠在嘴裏,左右倒騰,欲吐未吐。


    夜月明珠乃是稀世珍寶,自然難得一見。可這二十多枚的‘白玉念珠’,卻是轉眼又出現在了眾群豪的麵前。不過,眼下這些‘白玉念珠’已通體裹上了一層黑霧,變得像是泥潭裏的黑珍珠。


    暗芒如死星,混沌似冗夜,這一迴……那‘黑玉念珠’易邊而發,接連從那張怪臉的巨嘴裏爆射出來!


    嗙嗙……嗙嗙嗙!


    那二十多顆‘白玉念珠’經過這張怪嘴,就像是山椒泡了烈酒、硫磺碰了熱火。


    它們比先前更快、更沉、更大力,且四散而射,根本不分敵我強弱。好似它們本來就是活的,就是有生命的,早就知道以自己的強勁靈威,足夠擊潰這雪山山麓上的任何一位修靈高手,根本不必“以己之長,攻敵之弱”。


    它們的判斷是對的,二十餘枚加持過的‘黑玉渾天破’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隻見山麓之上,一時間四處綻開百丈雪花,留下一枚枚深約數丈的爆裂巨坑。


    妙清呆了。這一次,她沐浴在了眾屍首那怨毒的眼神之中。她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錯,興許是自己這個小小弟子所無力承擔的。


    就在她分神片刻,欲要再想個扭轉乾坤的毒計之時……


    ——一顆破空螺旋射來的‘黑玉渾天破’,已壓迫至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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