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布的烏色雲海之下,銀白的雪山起伏如春筍。


    唯有一處平整的山麓,突兀地掩藏於周遭林立的山川之中。


    它就像是被極上的劍氣切割掉了山峰,光滑如鏡,映得雲中天舟與一個人。


    一個站在這光滑鏡麵上的男人。


    唿嘯如狼嚎的暴雪之中,他身披貂裘黑衣、腰掛破魔銀鞭,格外引人注目。


    反背的油頭之上,正流轉著亮白色的光芒——這光,正是他指尖不住凝聚的‘光之靈氣’!


    意念一動,他手捧的《神王福音》便翻到了第六章的第九節——那是神王教的主禱文之所在。


    其實,他並不需要真的去看經文,因為這本《神王福音》他八歲時就能通篇背誦、領會全意。可他仍舊帶著崇敬的思緒,垂目誦念著綿長而又有力的主禱文:


    “天空的主宰,萬物之主。願人都尊稱您的名為聖,願您的國度降臨世間,願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在天間。我輩日用的飲食,全是您無私的恩賜;免去我輩的罪孽,如同我輩免了別人的罪;不叫我輩遇見惡魔的試探,救我輩脫離兇惡。因為,萬邦國度、萬化權柄和無上榮耀皆是您的,直到永遠……”


    這一字一句,乃至每一道唿吸、停頓都是由心而發,並深入靈魂與骨髓。放眼整片‘西方荒漠’,絕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麽虔誠的傳教士。


    他,正是神王教的傳教士、西寒四友的大哥、擁有獵王戒的修靈之王——唐古德。


    “阿門。”


    誦念一止,他便匯聚起丹田氣海內大量的‘光之靈氣’注入食指。


    嗡嗡——霎時,他指尖的光芒陡然暴漲,原本如蠶豆般的光團,已變得碩大如鬥。


    “邪魔外道,願你們肮髒的靈魂得到寬恕……”


    他的裘袍隨烈風狂舞,體內的每一道靈脈與血管皆在翻騰!


    待那‘金鵬天舟’航進百丈,他便高舉右手、指向天舟腹下的靈晶艙室,朗聲大喝道:“光靈奧義,死光天靈破!”


    咣!!一束刺眼的白光,就像是竄天巨龍般逆撲而上,直卷開了亂舞的飛雪與濃厚的黑雲數百丈,射向那高懸在空的‘金鵬天舟’!


    嗙嘡嘡,一陣炸響貫徹天際!


    星月也霎時驟變,日夜在這一彈指間亂了轉序。


    此刻,天上是片片白光蕩漾、綹綹黑芒閃爍,宛如天堂與地獄交融連接,永生永克。


    待天色轉迴平常,那翹著鉚釘的船舷斷木和破椅殘凳,以及碩大的靈晶驅動裝置的殘骸便零散如雨地跌落山穀。原本翱翔如千丈金鵬的天舟,也因被摧毀了動能係統而逐漸傾斜,並向雪中山麓徐徐墜來。


    唐古德長籲了口氣,仰麵眺望著這艘如同上神般龐大的天舟,心裏默自念叨:‘除魔衛道,就看今朝。若是能順利將這魔宗第二把手——‘鷹神明王’除滅,那必能重重一挫‘萬相王’的銳氣!到時候……’


    “唐教士,危險!”


    側首遠端,那雪山鬆林中忽傳來嬌柔之聲:“天舟已破,咱們等其墜落後再上前圍剿呐!”


    唐古德靜觀天舟,淡然道:“不能等。這幹妖邪能飛善翔,若是再等……指不定他們大多都掠空遁逃了!”


    鬆林中的嬌聲頓得片刻,但很快又在十丈之內響起:“唐教士,且聽貧尼一言。這‘金鵬天舟’乃是魔宗三大分舵之一,其鎮守者便是那實力僅次於‘萬相王’的‘鷹神明王’,他乃是‘靈皇境’的修靈……”


    “妙琳小師父,請稍安勿躁。”唐古德已不願再聽,他撫胸致歉道,“我知道小師父你是一番好意,但我朝思暮想數十年,就等得是這一朝!失禮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言罷,他的背後忽凝起了兩枚不斷扭動的光之靈團。隻聞得嗤嗤兩聲,這好似藏有活物的靈團陡然爆裂,生出兩根耀眼奪目的光之羽翼。


    “我先行一步,諸位師父請等天舟落地之後,再行登船殺敵!”羽翼唰喇一拍,唐古德便騰空而起,飛向那‘金鵬天舟’的腹下破洞。


    鬆林中比訣行來的女尼們,隻得望其項背,無能與其同行。


    妙琳剛露頭,就見南首是有一列如飛雁般的“人”字劍陣,飛掠向金鵬天舟的艦首——那是柳三素和馬有言等人,正率領著百餘終南穀的內門弟子,踏劍破空而去。


    緊隨其後,那西首又有數百位青衣教的男女弟子,隨著莫生明、骨茹一同張開青衣長袍,如蝙蝠那般自高峰翱翔至金鵬天舟的尾端。


    在旁的妙清眼珠轉得半圈,問:“師姐,我們要想辦法上去嗎?”


    妙琳頓得片刻,搖了搖頭道:“掌門之命不可違,我們絕對不可自作主張。”


    妙清的嘴,隱晦地一笑,又問:“那‘小師叔’執意要上行,我等怎麽辦?”


    妙琳一疑,她望了眼掌中的青鋼長劍,道:“小師叔?小師叔他連月都在‘穀底禁地’內閉關修煉,怎會……啊!”她轉向妙清,“難道你,趁給他送飯的時候告訴了他?”


    妙清微微搖頭,裝出了一副無辜可憐的模樣道:“這……這不是我故意告訴他的……是他,是他拿‘朧月劍’抵著我的脖子,逼我告訴他的……”


    妙琳急得都快雙腳亂跳,道:“你,你怎麽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小師叔呢?!你不知道他還在修煉控製‘惡鬼之血’的佛法嗎?若是他一發狂入魔,殘殺正派同道……那我們可就要造大罪孽了啊!”


    說罷,她連忙往背後戴鬥笠、穿披風的弟子中搜尋‘小師叔’的蹤跡,欲勸其不要擅自出手,待得掌門‘天誅神尼’趕到,再作打算。


    妙清忙上前,道:“師姐,小師叔說我們……”


    妙琳緊鎖著柳葉細眉,邊尋邊問:“師叔他說什麽了?”


    “他說,咱們尼姑太麻煩,腳程又慢人又囉嗦,所以……”


    “所以怎麽了?”


    “所以他……他在七日之前,就獨自一人啟程了。”


    “什麽?他在這狂風暴雪裏,一個人過了七日?”


    ……


    七日的暴雪摧殘,絕對能凍死世上所有的人。


    可它決然無法磨滅一個真男人眼裏的光,反而會讓這光更耀眼、更輝煌、更無所畏懼!


    這男人正亮著這種極致的眼光,站在‘金鵬天舟’傾斜的主桅杆尖端。他的淨白衣袍,就像是用這漫天的冰霜飛雪編製而成;他那冷傲深邃的五官,仿佛令周遭的雪山峻峰失去威嚴、心生膽怯。


    他的劍……卻始終收在‘朧月寶鞘’之中,連一絲兇煞之氣都未有透露——就像是初生的嬰孩、首度出航的水手,一切都是嶄新的、都是還未開竅的。


    白袍男子的眼睛還閉著,仿佛他出手之間,已不再需用到眼睛;或許,這眼睛、這鼻子、乃至所有五官和軀幹已都成為他的累贅,他隻需要一枚手掌和一柄快劍就雷霆萬鈞、所向披靡;亦或許,他連手掌和劍都不再需要……


    刷!


    眼皮一顫,人卻似是未動。


    但他左右,是有十餘如驚鳥般亂飛的‘鷹脈弟子’皆被削去首級,跌落迴甲板。


    一弧弧的鮮血,被淩空打轉的飛雪點蘸,卷向白袍男子那挺拔如劍鋒的鼻尖。他的鼻尖微微一抖,左右的臉頰便猛然布起肉眼可觀的銀白橫鬼紋。


    他忙別過腦袋啐得一聲,將口鼻中稍有鮮血氣味的唾液吐出,方才止住鬼紋的蔓延。


    “師弟們,這個臭瞎子擋我們生路,趕緊宰了他!”


    “遵命!”、“大家夥兒一塊兒上,就不信這瞎子還有三頭六臂!”


    言辭之間,是有二三十個鷹脈外門弟子旋繞著飛捕圍來。他們有的挺著七尺長的‘鷹鉤長戟’,直戳向前者的喉嚨;有的舞著千層鋼紋的‘飛天鷹爪’,從背後悄然摸近其腰間命門;有的甩起流星錘淩空打轉,並注靈投擲向其顱頂百會;還有的凝起鷹脈的獨門靈訣,轟向那男人的膻中死穴。


    他們本以為:前有劍氣縱橫的柳三素,後有門人眾多的莫生明,下有難擋的唐古德,唯有上端的這個“瞎子”最容易對付。可是,他們錯了,且大錯特錯!不過當他們意識到自己錯得如此離譜之時……他們生命最後的時光,已然轉瞬逝去。


    人肉,也能被切得像是禦廚砧板上的豬肉丁一般,四四方方、整齊劃一;武器,也可以被切割得像是鏡麵一樣,映照出絢爛的雪景;痛苦,這些鷹脈的‘外門弟子’倒沒有任何痛苦,他們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就已魂落地獄。


    “血……”


    白袍男子已經非常注意手法,不讓鮮血飛濺。


    他就像是切豆腐一般,把這幹子魔宗妖人給分成塊狀,讓其自由跌落。


    可濃稠的血霧依舊還是彌漫了起來,讓他無論是左晃右閃,都避不開這誘人的香氣……


    他隻得縱身下躍,輕身點在歪斜的甲板之上調息片刻,來抑製住體內那洪荒猛獸般的‘惡鬼之血’。


    可讓他不能預料的是……


    ——就算他的眼皮已合得比玄鐵重門還牢,他依舊能“看清”兩個人的鮮血脈絡。


    ——這兩個人,一個五靈充沛、內觀康健,似有強橫的佛法護體;另一個人的體內,卻藏著令人汗毛倒豎的可怕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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