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一位天下第二的劍客,舍命挑戰的……隻有天下第一的劍客!


    北冥凜望著天誅神尼那憔悴、蒼老的容顏,問道:“北鬥前輩所挑戰的,就是那個‘秘密’吧?”


    天誅神尼哽咽半晌,徐徐點頭道:“不錯。他一生的夙願,就是戰勝那個‘秘密’,或者幹脆死在他的劍下。”


    北冥凜應道:“正巧,北鬥前輩與我心向雷同。我也是寧死,也不願被人強壓一頭,屈居第二的。”


    天誅神尼轉向北冥凜,見他傲視昂首、眼寒如星,不禁又再度將他誤看成北鬥劍聖。良久,神尼才倏然迴神,道:“所以呐,隻有像你們這樣好勝心愈強的劍客,才能愈接近劍道的巔峰。若是像我‘白玉庵弟子’這般隻生不殺……恐怕難以成大器。”


    北冥凜直言不諱道:“這一點不假,劍為殺器,理當是為了生殺而動。若是連半分殺氣都沒有,那使出的劍招就和三歲娃娃一樣,人畜無害。”


    天誅神尼輕歎道:“唉,隻可惜敝派後輩弟子之中,也獨有‘苦虛’與‘妙清’有幾分殺念,其餘的弟子……”話到此處,她緩緩轉向雪眸無暇的妙琳,“她們都心底太過慈悲,不願殺生。”


    這番話,天誅看似是在與北冥凜研討劍道,可實則卻是說給在旁妙琳聽的。


    要知天下第二劍客的佩劍,若是掌在妙琳的手裏……那就像是砍了金絲楠木當柴燒,挖了昆侖翡翠墊桌角。


    妙琳的臉燒到了耳根,她緊緊攢著朧月劍的把柄,心中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忽地起身,還劍入鞘,走到天誅跟前躬身道:“掌門師祖……這柄‘朧月劍’本應該是交予北冥大俠的,隻不過當時黃幽海以為北冥大俠已慘遭毒手,所以才讓弟子撿了這天大的便宜……正巧北冥大俠他暫無佩劍,莫不如弟子就將此劍轉贈於他?”


    天誅神尼老眸一動,盯著那霧氣森森的朧月劍許久,欲要伸手去觸碰,卻又忌憚靈域中的《北鬥劍訣》——她明白此訣足以讓所有的習劍之人動心,也足以讓他們都失心瘋。


    她心中一思:‘這位北冥少俠天資過人,若是能將其納為門下之客……那無論是在我正派三宗之中,還是麵對淨世、無相兩大魔教,那都是不可多得的殺手鐧。’想罷,便道:“北冥大俠,不知你是否接受……來自你至交好友‘黃幽海’的托付呢?”


    以天誅之閱曆,早就洞悉了北冥凜的個性,甚至可以說是熟悉得很。她知道唯有提及‘黃幽海’之名,後者方才會放下懸過城牆的架子,來接受此劍。


    果不出所料,北冥凜默然接受了——他不冷言拒絕,雙眸遠望精舍內門,那就是願意。有些人就是如此,即使他心中再樂意與你相處,臉上永遠是刮著一層幹漿糊的。


    可是,北冥凜很快就反悔了。


    且反悔得十分徹底,反悔得轉身就走、頭也不迴。


    因為天誅神尼與他說:“不過,貧尼有一個小小條件。”


    北冥凜眼色一斂,他知道要說出來的小條件,其實都並不小。


    見對方不答,天誅接著道:“閣下若是想要此劍,就得拜入我白玉庵,如何?”


    北冥凜堂堂七尺男兒,怎肯委身拜入女兒窩?他冷哼一聲,啐道:“豈有此理!”


    說罷,他長袖一甩,雲步行出了‘忘情壁’……


    “欸,北冥大俠!”


    “妙琳,不必去追。”


    天誅喊住了妙琳,長歎一聲道:“師祖自有辦法叫他妥協,助我破賊。”


    妙琳不置可否地問:“掌門,可依北冥大俠的性子,他怎會……”


    天誅一揚掌,斷道:“就是因為他的性子,師祖太了解了。唉!”


    眼望掌門既有成竹在胸,又存落寞於眸,妙琳不忍再問。


    隻因有些令人哀婉的往事,還是塵封得好。


    ※※※


    話分兩頭,事分兩麵。


    為解心結,有些往事則必須攤上台麵說明白。


    尤其是想在墨龍淵手底下活命的外門弟子,更得老實交代一切。


    似波蕩漾的無相秘境之中,天光如金黃的麥浪般簌簌湧動。


    十名龍脈外門弟子是圍坐成圈,靜心合十。他們個個五官端正、樣貌堂堂,男的英姿勃勃,女的嫵媚婀娜;老的容光煥發,少的風華正茂。而且,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紅彤彤的光彩,看是精氣十足。


    而在這圍坐圈中的,是有六人:其中五個也同樣是外門弟子,他們像是割斷了的蚯蚓那般,蜷曲著身子在地上打滾;還有一個,則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正為五者度化並抽離邪念的墨龍淵。


    隻見五人的口鼻之中,是有淤黑的邪念隨血之靈氣湧出,是有多有少、有深有淺。可這些邪念的命運卻殊途同歸——它們共化為一道螺旋之氣,被墨龍淵胸前漂浮的‘血玉靈璽’給吸噬殆盡。


    當這五個人再陸續睜開眼時……他們已成了新造的人,兩眼純潔卻不空洞,心中有善而不存惡。他們逐一起身,向墨龍淵合十行禮,隨即坐到了前十位外門弟子身後,開始圍聚第二圈佛陣。


    “唿——”


    墨龍淵癱坐在地,就像一灘冷凝後的蠟燭油。


    他的汗水早已將衣袍反複沁透,在前胸後背留下了白花花的鹽印。


    眾弟子心有不忍,紛紛言道“墨龍上人,您的身子還頂得住嗎?”、“上人,莫不如今日到此為止?別再急於衝擊那《無相神功》的第二層了。”……


    墨龍淵邊喘著粗氣,邊掐指算了算日子。他咽了口唾沫,搖搖頭道:“不成……不成啊。若我不加快進度救人,有些本可度化的外門弟子……就……就有可能被那兩個大小魔頭捉去強行去麵的……”


    眾弟子不由得交頭接耳,唉聲歎息。他們如今已如賢者,當是不忍心看到與自己有同樣遭遇的可憐之人,成為魔頭的練功活祭。


    可就在墨龍淵輕笑擺手,讓弟子們無需擔心之際。


    他“哇啊”一聲,忽覺胸口陣陣劇痛,腦海中似是有黑潮鼓升!


    不必有何人提醒他——他也知道是這一十五人匯聚的邪念,在他體內作祟。


    那貪、嗔、癡三毒,化為無數充滿誘惑、憤恨、迷惘的場景與畫象,在他的意識海內洶湧翻騰。他必須依靠自己強盛的意誌力,來抵壓住這些可怕的念想。


    可是,墨龍淵也並非聖賢,他怎可能一次性壓抑住如此磅礴的歪門邪念?


    他痛苦地緊咬牙關,嚼得牙齦都淌出了鮮血。但他依舊在堅持,就像過去每每遇到難關,他都會憑借自己那近乎於可怕的意誌,來打破僵局。


    奇跡,總會在擁有高尚品質的人身上發生。


    約莫六個時辰的功夫,墨龍淵終將九成的邪念,基本壓抑。


    鬆得口氣,此時他渾身已如煮沸的滾水那般,不斷冒著濃濃白煙。


    他心中不禁感歎:‘這《無相禪功》的正道練法……當真是難如登天啊!’


    那戴麗娜身為大弟子,她一見墨龍淵蘇醒,便上前試問:“上人,您還好罷?”


    墨龍淵一擺手,苦笑著道:“還成吧,這遠比修靈受罪得多……唉!想來‘無相滅宗’還未墮入邪道之時,那曆代的首座法王可真是太了不得……太了不得嘞!”


    戴麗娜眼望虛脫的墨龍淵,不由得動容道:“上人,您比起他們而言,是更了不起呐!那些位法王固然心力無限,可他們始終能夠無憂無慮地修煉。而您不一樣,您隻能在這龍潭魔窟裏小心修行……還,還得冒著生命的危險度化我等……”


    墨龍淵邊搖頭,邊稱不敢不敢。而那些個受了他恩惠的弟子們,皆向他合十躬身,紛然朗道“感念上人度化之恩,弟子永世不忘!”、“何奈弟子無能,唯有助您修成禪功正果,以報大德!”……


    聽聞此言,墨龍淵良久未語。他眼望每一位重造的人,心中有種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其實,付出遠要比得到更讓人覺得快樂,譬如:一尾小黃魚,可能連你的牙縫兒都塞不住;但若將這魚施舍給一隻妊娠的小花貓,那你便是飽了一家子的肚皮,並給了它們生的希望。


    這,豈不美哉?豈不比你親口吃下這條小黃魚,來得更讓人愉快嗎?


    就在墨龍淵感念再辛苦,都是值得時……


    突然,他的耳畔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那是現界肉身所聽到的聲音。


    他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所有的外門弟子皆沉聲不語,閉眼念佛。


    隻聽有嬌蠻女子道:“再不應,本小姐就衝進來咯!”


    墨龍淵當然一聽便知,這位“大小姐”正是南國六座門統領之女——夢蝶。


    ……


    驅靈還竅,睜開雙眼。周遭乃是一口不甚大的石窟。


    石窟內,除了石凳、石床和一盞油燈與微光之外,也就那五名已被度化的‘外門弟子’在守護著他。


    墨龍淵指了指微光透出的小窗,示意弟子們從那兒離開。去罷,他便稍整儀容,戴上黑龍麵具,應聲去請那尊貴的‘大小姐’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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