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炎鳳凰,展翅騰飛。


    如同比翼雙飛的母子,翱翔於天。


    那雛鳳當先撲向北冥鬼,瞬間燒熟了後者裸露的髒腑。


    彈指之後,大凰也帶著火湖般的炎流,自半空俯衝而下!


    咣嘡嘡!!


    那炙熱的炎氣,如龍卷颶風一般吞噬了北冥鬼。


    霎時間,漫天飛舞的橙雪都化為了霧氣,向四周螺旋轉開。


    所有的白玉庵弟子,連同雪兒一道,皆被熱浪席卷,衝出數十丈遠。


    等她們耳鳴漸止,緩然爬起身時……那炎流依舊竄天,仿佛要把暗紫色的蒼穹給燒出一個大洞。


    良久,這炎波才徐徐式微。


    熊熊火幕之內,地上的雪與冰川大多已融化成水。水上,則站著兩個人——兩個虛弱的活人。


    白袍神尼灰頭土臉、眼目發暈,似是很快就會跌倒。但是,她絕不允許自己跌倒。她憋著一股勁,以滅寂劍牢牢撐在腳底薄冰,保持住自己的平衡。


    北冥凜則淒慘得多。他半邊的銀白鬼皮已被燒熔,一層層地宛如是冷凝蠟燭油般掛在他身上。自左肩到下腹的劍傷雖在愈合,但進度十分遲緩,就如是被割掉四根觸手的海星。


    不過,令北冥凜自己都倍感意外的是:熔化的鬼皮之下,竟露出了他原本的皮膚。且他左邊的眼睛,也已恢複往常的通透。甚至,就連他的意識,也重新被自己所控製。


    他粗聲喘息著,眼看自己的髒腑經絡化瘀歸位、肌肉骨骼連接相拚……他,愣了半晌,心中連問:我,為何會變得這樣不人不鬼?我究竟是還活著……還是已經成了厲鬼?


    他迷惘著,沉默著……


    “妙空……趕緊殺了他!”


    白袍神尼的全身,仍有大量電波往複流竄。


    可是,這依然不能麻痹她的除魔之心,她斷續道:“若是……讓他複原……你們,你們絕不是他的對手……”


    妙空、妙賢和妙慧,皆遙聲稱是。


    就在三人吆喝著眾女尼,欲下坡圍殺北冥凜時……


    雪兒愣是再度爬到了三尼跟前,眼淚汪汪地喊著雪族土話,苦苦哀求她們。


    三尼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置可否。


    “莫要……莫要再耽擱了!咳咳!”


    白袍神尼一連咳了十來聲,旋即又催促道:“趕緊下來布陣!”


    三尼雖心有不忍,但又不敢違抗師命。她們隻得展開輕身功法,如飛燕般縱躍而去。


    刷刷刷刷!


    轉眼之際,白玉庵的殺敵劍陣已然布完。


    二十餘人,二十餘柄上佳的好劍,直指虛弱的北冥凜。


    北冥凜從不怕死。


    即使是死,他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睛,皺一記眉頭。


    若要問:連死都不怕的人,還能害怕什麽?


    這倒是有一件事,足以讓他怕得魂飛魄散、驚恐萬分。


    那就是——臨死之前,隻能任人宰割,無法酣暢淋漓地痛快殺敵!


    北冥凜自幼從不與女子動手,即使迫不得已,也會手下留情。


    如今,他卻要破例!


    他握住腰間‘白鞘寶劍’的劍柄,周身散開了濃鬱的肅殺之氣,淡淡說道:“男不與女鬥,我本不願與你們動手。但若諸位師父非要取我的性命……那我也隻有先殺光你們了。”


    妙空哼得一聲,道:“下界惡鬼,休得口出狂言!本門的‘鏡花水月陣’變幻莫測,豈是你這等愚魯的妖邪之輩能夠破解的?”


    說罷,這二十餘名比丘尼便應聲舞起花劍。時而有人施展梯雲縱,如一朵牡丹般攀升高枝;時而有人似是梨花一般,在劍陣的空隙中星點綻放;時而又有人屈膝半蹲出劍,好比是從夜色荷塘裏生起的蓮花。


    彈指之間,是有牡丹、紫藤、梨花、海棠、牽牛、水仙、蘭花……等等珍奇花卉一並鬥豔。愣是將這冰天雪地中的泉眼,點綴成了天帝宮中的百花園。


    “咱們上!”


    隨著妙空一聲號令,那牡丹劍、海棠劍便當先攻上。


    北冥凜的眼之疾、手之快,決然是這群比丘尼難以媲美的。


    他隻等那牡丹、海棠的花瓣,湊近到他半丈之內……方才迅雷一般拔劍!


    當當!


    白鞘寶劍,還在鞘中。


    可那兩朵嬌豔欲滴的劍花,卻已然凋零。


    兩位小師父眼望手中段成六截的青鋼劍,呆立半晌。


    因為她們知道北冥凜出劍了,也知道他一共出了七劍——六劍砍在兵刃上,一劍削在她們的脖頸旁。


    可是,她們卻完全看不見北冥凜的出手。他的劍,好似從始至終,就一直插在那潔白無瑕的白鞘劍匣之內,連半毫都沒有挪出來過。


    她們倆,看不見。


    妙空、妙賢和妙慧也隻能看見‘北冥凜’的手掌戰抖了一下。


    在場,唯有一人,剛才看清了九成——那便是雙眼繚亂的白袍女尼。


    她心念:‘這頭惡鬼太不可思議了……他眼下雖然看似虛弱,但使出的劍招卻比方才還要高明不少。還有,他的這柄白鞘的寶劍……為何如此像那一柄劍呢?’


    她不能確認,因為她所沒看清楚的一成,就是那‘白鞘寶劍’究竟是何模樣?


    雖然,這‘鏡花水月陣’看似千變萬化。


    可在真正絕頂的劍客眼裏,這些都是破綻百出的花招。


    北冥凜摧枯拉朽地連退數敵,並在她們的脖頸左側各劃了一劍,意在讓這些比丘尼能知難而退,莫要再糾纏自己。


    可惜,命中注定要被桃花纏枝的男人,是避到天涯海角都躲不過的。


    何況,這些女人……還都是最要命的女人,是所有男人雙掌合十都未必能請走的活菩薩。


    她們劍雖折了,可眼神卻比之前更加決絕。


    她們有的凝冰為劍、有的催火成劍、有的煉金作劍,重新施展開各自劍招,向北冥凜殺來!


    眼下,赤橙的炎光未散。


    但漫天的雪花,又再度飄然紛飛。


    在傲雪之中,隻有梅花才是枝梢翹楚。


    北冥凜就是梅花,他的劍招,更如梅花一般——孤傲、冷酷,卻又有情。


    忽見風雪飄搖之中。


    是有一株血色梅花,從北冥凜的白鞘劍匣內向上蔓延。


    七劍、十六劍、二十九劍、四十二劍、五十七劍、七十二劍!


    白袍神尼才眨了六下眼睛,北冥凜就已經足足揮出了七十二記劍招!


    這每一記劍招,非但角度防不勝防,且姿勢優雅絕倫。他宛如是一位潑彩寫意的大宗師,一招便是一筆,一筆便是一境。轉眼,一株血色寒梅就傲立於群芳叢中,孤高而清冷。


    風聲筱筱,畫已落款。


    隻不過,這落款的並非是墨筆,而是沾染鮮血的劍!


    北冥凜到底是‘冰爐子’,心中總是溫熱的。他留情了,他斜舉的‘白鞘寶劍’上隻有鮮血,沒有人命。


    他眼望倒在地上,捂住肩頭抖索的眾女尼,冷冷說道:“尼姑也是女人,我北冥凜從不殺女人。你們趕緊走罷,千萬莫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妙空、妙賢和妙慧左右四望,眼看所有人的右肩都被刺傷,已無法再用劍殺敵。她們隻有轉往白袍神尼,聽她的命令行事。


    可是,當她們轉向目力恢複的‘白袍神尼’時……


    ——卻發現,她已然呆立不動!


    ——隻出神地凝望一處。


    她盯著北冥凜的劍。


    如是魂遊九州,不得複返。


    良久,她才指著那劍問:“你……你怎會有這柄劍的?”


    北冥凜瞥了眼白鞘寶劍,卻不理她。隻兀思索自己身體起的古怪變化。


    白袍神尼的蛾眉一皺,追問:“你究竟是誰?這柄劍,你是從哪裏偷來的?!”


    北冥凜冷哼一聲,忍不住道:“我乃淵海‘北冥劍閣’之主。這劍,是我家傳寶物。”


    白袍神尼高喊道:“不可能!他是何等英雄了得的人物,怎可能言而無信,把這劍送給旁人作家傳之寶?你,一定是偷劍的賊!”


    士可殺,不可辱。


    北冥凜的傷勢,已恢複七成。


    而他的耐性,則到了臨界極限。


    嘎嘎——他正了正剛複原的骨骼與經絡,提劍邊走邊道:“我北冥凜,一生坦蕩磊落,問心無愧。無論要誰的東西,我都寧可殺人去取!那些偷雞摸狗的卑賤勾當……我是絕不會幹的!”


    白袍神尼緩緩搖頭,失聲笑道:“嗬!人呐,胡言亂語也得有個限度。你原本的修為隻在‘蒼階靈尊’上下,即使變成那副鬼模樣後,也隻能勉強算一個玄階靈王……你,怎可能是當世‘靈聖’的對手?!”


    北冥凜一凝,他似是從神尼的這段話中,聽出了不少鮮為人知的秘密。他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這柄‘白鞘寶劍’原本屬於一位靈中之聖?”


    白袍神尼本想點頭,可又似是而非道:“這柄劍,本來不是他的,可後來又成了他的。總而言之,我很了解這柄劍!”話到此處,她眺望西首雪域山脈,陷入迴憶,“劍鋒三尺三寸,淨重七斤二兩。通體是以‘天外白玄石’鑄造而成,注靈即亮。”


    北冥凜一愣,因為對方說得是分毫不差。


    白袍神尼哼得一聲,接著道:“還有一個細節,可能你現在都還沒有注意到。”


    北冥凜漠然問道:“什麽細節?”


    白袍神尼道:“劍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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