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然,全場鴉雀無聲。


    原本在交頭接耳、掩嘴議論的西漠群豪都愣了神,忘記自己上一句在講什麽;背身算著盤口的鏢客和賭徒也不禁算岔了數字,又得重來一遍;就連‘唐古德’、‘水鏡道人’這等靈尊境界的修靈高手,心肝都為之一顫。


    雲火隱士向黃泉一抬頭,催他作答。


    黃泉隻會隱瞞,卻不會騙人,他生平最痛恨騙子。


    所以他隻有拱手一拜,答道:“這,請恕晚輩無可奉告。”


    黃泉原以為會有人打破沙鍋問到底,可並沒有。他還以為有人會揣測自己故弄玄虛,但也沒有。有的隻是:一對對茫然呆滯的雙眼,與如同仰望雲端天人的神色。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以‘雲火隱士’的崇高身份,他絕不會撒謊來嘩眾取寵;也知道那‘萬上靈閣’的鼎鼎名頭,隻要是記錄在‘靈王獵榜’上的極秘資料,準不會出差錯。


    而追根溯源,這‘雲火隱士’方才問出的那句話,並非是在垂詢黃泉此事之真假。實則他是變了個法子,告訴在場所有西漠群豪:眼前這黃幽海,受的乃是‘天帝之劫’。


    雲火隱士輕聲一笑,問道:“嗬嗬,不知‘黃幽海’你師承何門何派?”


    黃泉依然撇嘴搖頭,答:“我師尊和您老一樣,都是不喜張揚的世外隱士,因而不便相告,還望前輩見諒。”


    雲火隱士頷首捋須,讚道:“尊師重道,孺子可教。聽幽海你言下之意,你並未拜入任何門派,隻是跟著一位世外高人研習修靈之道,是也不是?”


    黃泉嗯了一聲,心想:此事無關痛癢,這總不必隱瞞了吧?


    可他不知道,這‘雲火隱士’前頭的所有問話,都是鋪墊用的虛言。唯獨這最後一問,才是關鍵中的關鍵,也是在場所有‘正派中人’最關心的。


    “如此便好!”


    雲火隱士仰天大笑,朗聲向眾人道:“我師尊‘公孫穀主’曾告之說——若是西漠中出了難得的人才,就替他老人家收迴門下,他欲親自提點指教,以對付魔宗的曠世奇才‘流魄’。”


    話到此處,他轉向黃泉又道:“眾人皆知,能與‘魔尊之劫’相提並論的唯有‘天帝之劫’。小友既有如此驚世駭俗的天賦,何不拜於我師尊門下,讓他老人家助你成為‘靈皇’甚至更高的階位?”


    誰都想得到,這‘雲火隱士’手中的橄欖枝,是遲早要拋向黃泉的。可誰也都想不到,那半身不遂、對弟子心灰意冷的‘終南穀主’——公孫不二,竟會重開門楣、收納賢能。


    黃泉心念一動,眼底就流轉了光華。


    雲火隱士乘勝追擊道:“若是幽海你拜入‘終南穀’門下,非但能受‘靈皇境’的修靈至尊親自傳授神功,還能服用終南穀‘神丹洞’內的所有靈丹妙藥、神涎仙草,就連穀內所藏的千件‘神兵寶甲’、‘靈器秘籍’都任由你隨意擇取!”


    黃泉心想:‘如此也好。我本就在西漠孤身一人,勢單力薄,恐難成大事。若拜入了‘終南穀’門下,一來有個門派正宗作照應,二來也可去查一查那‘炎鳳’的生死之謎,何樂而不為呢?’


    想罷,他拱手作揖,剛要開口之際……


    “黃幽海,且聽愚兄一言。”


    莫生明笑臉相迎,道:“終南穀主——公孫前輩雖奇技無窮、靈能高強,一身‘墨兵神帖’的絕藝更是變幻多端、已臻化境,可他老人家始終是被奸徒‘炎凰’所害,以致下身癱瘓。他雖能教導賢弟修靈練氣、凝訣發招,卻無法親自以實戰相授,可謂美中不足。”


    雲火隱士白了莫生明一眼,哼笑道:“別說家師隻是下半身動彈不得,即使他老人家隻有一根小拇指能動,也足以取你小命了!”


    莫生明淺笑一聲,並不動氣,道:“此言非虛,以‘公孫穀主’的曠古絕藝,晚輩的確接不了他老人家幾招。可若是換我太師父作對手,那情況又會如何呢?”


    雲火隱士如鯁在喉,想說也沒話可以反駁。


    畢竟八百多歲的‘殘疾老翁’和五百多歲的‘壯年男子’,的確沒可比性。


    莫生明嘴角的肌肉一搐,轉向黃泉道:“我太師父也曾密令我等徒孫,說是找到像‘黃賢弟’這樣的金玉良才,定要招入門下。他承諾,必將言傳身教,將一身所學本領統統傳於此人,包括如何參悟‘月禪之力’和其中運氣妙門。”


    “月禪之力?”


    “沒錯,就是我太師父當年擊退‘黑燭龍’時,所用的無上功法!”


    ——莫生明不顧‘茹骨’的阻撓,兀自笑道:“黃賢弟,倘若你願意加入我‘青衣教’,那你就是我們所有第三代弟子的小師叔,我等任你差遣、絕無二話。


    且我教每月初一、十五都會供奉師叔一輩五本秘籍和千逾寶丹,總壇‘荒天山脈’更有師叔伯獨享的稀世寶地——百玄洞天,其中奇珍異寶、靈穴天池是數不勝數。傳說隻要在內修靈六月,就等同在外苦練三年,可謂東玄少有之修煉福地。”


    隻要是修靈者一聽,保準口齒生津。


    黃泉亦是修靈者,更肩負除魔複國之重任,自也難以抵禦此中誘惑。


    畢竟,誰不想攔腰插隊?誰不渴望坐享其成?隻要是人,都曾如此想過。


    莫生明本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可以高枕無憂地帶個‘小師叔’迴宗交差。可他斷斷沒有料到,他還有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且這個對手……他還萬萬沒法得罪!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苦荼師太雙掌合十,向黃泉躬身一拜。


    黃泉受寵若驚,忙頂禮迴拜,道:“師太切莫行如此大禮,晚輩受不起啊!”


    苦荼師太搖頭歎道:“黃施主為救黎民百姓,甘願舍身犯險,此等心性乃是我佛門中人都望塵莫及的。且施主在淵海封印了那‘海妖邪王’後,又來我‘西漠大陸’除魔去病,真是以普度眾生為己任,實在功德無量。檀越受老尼一拜,誠然當之無愧!”


    黃泉淺笑一聲,雲淡風輕道:“哪裏哪裏……”


    更讓眾西漠群豪意外的是,那‘苦荼師太’稍一猶豫過後,竟問道:“不知‘黃施主’有否興致,皈依我佛?”


    黃泉覺得自己的耳朵一定出了毛病,疑問:“師太,您剛才說什麽?”


    苦荼師太慈眉一動,笑道:“老尼是說,想請‘黃施主’皈依我佛,修煉本門至高的佛家靈訣。不知黃施主你,意下如何?”


    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瞪大眼珠、啊圓了嘴,並連忙扶住自己快脫臼的下巴。因為誰也不會料到——這向來隻收女弟子的‘白玉庵’,竟會對這個‘天縱奇才’另眼相待,欲要破格收其入門。


    “這,這……”


    黃泉見‘妙琳’臉頰微紅,明眸不停閃躲,便以為對方不喜。


    他緩然笑道:“師太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了。可無奈我是一介糙魯男兒,滿身是齷齪臭汗和粗鄙陋習,若我拜入‘白玉庵’神尼座下,隻怕是老鼠屎混進了一鍋香粥,舀都舀不出來。況且,‘白玉庵’上下都是女子,恐怕我……”


    “黃幽海不必介懷!”


    ——苦荼師太不由黃泉說完,搶道:“論才資、論德行、論靈能,檀越遠要比我‘白玉庵’任何一位女弟子都要出色。況且你方才對‘妙琳師侄’心存芥蒂、敬愛有加,那正說明了檀越你生性剛直純良!老尼相信,黃幽海你定會恪守本分,在日常相處中保持男女之間應有的距離。”


    黃泉幹笑兩聲,腦中周旋著各類推托之詞,一時難以取舍。


    那‘雲火隱士’便趁機插嘴,諷道:“師太,你這般巧取豪奪年輕才俊,未免也太敗壞‘白玉庵’三千年來的佛門清雅之風了吧?”


    苦荼師太施施然一笑,道:“師兄此言差矣。一來,貧尼並非是在‘取’年輕才俊,而是在‘修’黃幽海的半世因果業報;二來,貧尼更沒有‘豪奪’,而是隨緣點播、任其自由。至於清雅之風,本門雖為尼姑庵,但也沒有規定不收俗家男弟子啊?”


    雲火隱士說不過熟讀佛經的苦荼,臉色當下驟變道:“哼,堂堂七尺好男兒,每日與女尼一同誦經禮佛、對弈修靈,那還能有什麽出息?身上的陽剛之氣,遲早要被這些老……這些人給吸盡了!”


    苦荼師太眉頭微皺,上前一步道:“阿彌陀佛,看來雲火師兄雖隱居‘終南穀’底近百年,可始終未能擺脫心中的貪、嗔、癡三毒,實在可悲可歎。師兄若看不起我輩女子,那當年為何又要拚死護住你那淫邪師姐——‘炎凰’呢?”


    “放你娘的狗臭屁!”


    ——誰也沒想到,雲火隱士倏然臉如豬肝,成了狂士。


    ——他暴目如牛,周身靈氣如絲般飄曳,喝到:“你若再敢對我師姐出言不遜,老夫定讓你嚐嚐口吐鮮血的滋味!”


    苦荼師太也並非等閑之輩。


    她冷哼一聲,慈眉善目霎時變得淩厲如刀,道:“哼,貧尼倒也想領教一番,你‘終南穀’的獨門絕技!”


    西風卷起棱銳的沙礫,拂過兩人的臉頰。


    周遭的溫度,仿佛降到了冰點以下,將那心跳與唿吸一並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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