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火隱士仰麵撫須,笑而不語。


    苦荼師太側過臉道:“徒兒們,還不拜見幾位師兄和前輩?”


    “遵命,師父。”


    “晚輩拜見各位西漠前輩,師兄、師姐!”


    那些雪國女子是環肥燕瘦,嬌豔欲滴。她們雖都已剃度出家,修去了青絲,但那白如椰漿的肌膚、亮若星月的眼眸與柔似秋波的身段,絲毫不亞於西漠眉眼深邃的色目女子。凡是男人,無不是看得彈眼落睛、連吞口水。


    唯獨有一個雪國女子,她還未削去長發。


    她也不向眾人施禮,隻兀自淚眼朦朧、魂不守舍。


    苦荼師太歎了口氣,解釋道:“這位‘雪族婦人’並非是我門下弟子。三個月前,貧尼雲遊至‘永凍之土’中東部的大雪山時,巧遇百餘頭‘雪怪’下山殺掠活人。這些長毛孽畜將村中男子趕盡殺絕,又將女子全都擄走……”說到此,她眸中不禁閃爍起哀怨之色,自責道,“可惜貧尼勢單力薄、學藝不精,隻能冒死救下這位‘雪族婦人’,但她年僅八歲的女兒卻……唉,造孽啊……”


    那‘雪族婦人’雖不懂太周語,但也似聽得明白話中之意。她念起慘死的親人與下落不明的女兒,不由得潸然落淚、失聲痛哭。


    莫生明上前一步,道:“苦荼師太,您老盡了全力拚救,已是慈悲為懷、菩薩心腸!何必再責怪自己呢?”


    馬有言也麵帶羞愧道:“莫師兄所言不錯,師太此舉已仁至義盡,功德無量。怪隻怪那‘永凍之土’上的雪怪和異獸太過兇殘霸道,實屬蠻荒原始之地。”


    苦荼師太再歎了口氣,黯然搖頭不止。


    雲火隱士見狀,泛白的眸中仿佛迴憶起百年前的境遇,不由得唏噓道:“唉!世事無常,總不如願,師太也不必過於自責。若每個人都有撼天動地、扭轉乾坤之大能,那天下間何必再有‘菩薩’和‘佛祖’呢?你我雖是修靈者,但畢竟也是個人,是人……就得認命的。”


    苦荼師太稍頓片刻,便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多謝‘雲火師兄’箴言教誨,貧尼感激不盡。”


    雲火隱士淡道:“好說,好說。”


    “對了,生明。”


    “師太,有何指教?”


    苦荼師太問:“你此番前去查探的細節如何?有無發現我‘白玉庵’幾位師侄的蹤跡?”


    莫生明歎道:“唉,活人沒有,隻發現了一口巨大的坑洞和遍地的血跡,隻怕‘白玉庵’的師姐妹們都已跌入了萬丈深淵之中,生死未卜。”茹骨接嘴補充道:“師太,大師兄他還冒著斜飛的風沙,順著繩索往下探了百餘丈,直到繩子不夠長了才無奈班師的。”


    苦荼師太轉望莫生明,點頭表示讚許。但她好似並不意外,理所當然道:“果真如此。貧尼日前從東北方繞道而來,途徑半夜,西首是有轟天徹響……依貧尼拙見,此次定是魔宗妖人所搗的鬼,是對方傳給我正派人士的一個信號。”


    莫生明沉思道:“師太,您的意思是……”


    苦荼師太原本慈祥的目光,忽變得尖銳起來。


    她一字一頓,鄭重道:“貧尼覺得,本次的地陷異象,就是他們‘無相魔宗’向我等正式宣戰的信號!”


    此言論一出,引得西漠眾群豪無不驚愕嘩然,紛紛議論開來:


    “欸,老尼姑所言如果不虛的話,那西漠大陸第二次的‘正邪大戰’就要打響喇?”


    “什麽老尼姑?請閣下嘴巴放尊重點!我看這位‘苦荼師太’猜得有理,這定是魔教中人向正派人士下的戰書!”


    “百年之前,‘三大正宗’沒被‘萬相王’一舉剿滅,就已經算是我等正道獲勝了。但今時今日,魔宗有天縱奇才‘流魄’橫空出世,三大宗卻……”


    ——庸魯輩出,豪傑凋零。


    ——西漠誰不知道?這近百年來,三大宗隻‘白玉庵’的‘妙琳’、‘終南穀’的‘柳三素’還稱得上是一味難得的人才,其餘的萬千弟子都隻能算是……雲雲凡人爾。


    正當眾人的議論聲,如潮湧般擴散而開時……


    ——他們腳底青石板鋪成的大道,居然貢貢地劇烈晃動起來!


    ——就像是隨波起伏的木板浮橋,被其下磅礴的巨力所牽引帶動!


    “諸位小心,可能是魔教妖邪入侵了!”


    苦荼師太威望之高,如此一聲輕喝,所有群豪便即散開。


    眼見‘白玉庵’的新晉女弟子口誦佛經、腳底挪移,凝靈布陣待命;莫生明也拔出腰間鋼劍,指揮‘青衣教’的師弟妹們排兵擺列;而馬有言則一直靜候他‘雲火師伯’的指示,隻等後者一豎手,‘終南穀’的弟子們才紛紛抽蕭挺劍,一展儒道風骨。


    腳底的青石板越鼓愈高,隆得像隻蒸籠裏的白麵饅頭。


    那石板裂縫之間,還隱約透出青藍色為主的光華,且愈發閃耀起來。


    忽聞“嘭嗵”一記巨響,青色的火焰與五光十色的靈訣自地底爆出,直衝上暗紫色的雲霄。刹那間,流光在繁星閃爍的夜色之中來去遨遊漂染,如夢似幻。


    咻咻咻咻!


    一連十餘道黑影自青炎熱風之中輕身躍上。


    煙霧散盡,人形盡顯,其中道僧尼俗、有男有女。


    “妙琳?妙清?怎會是你們?!”


    苦荼師太驚唿了聲,忙趕上前相認。


    這四位小尼姑到底還未滿十八,見到雲遊三年的本派長輩便都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苦荼師太將四人摟在懷中,撫著她們的腦袋安慰道:“別哭,師叔知道你們受了委屈,吃了苦,但一切都過去了……對了,掌教傳信說妙閑、妙雲也隨你們來了,她們人呢?”越是安慰,她們就越哭得厲害,尤其是在苦荼師太提起師妹名諱之時。


    妙清痛徹心扉,哭聲如喪考妣,當即跪倒道:“師侄不孝,妙閑、妙雲、妙玉她們……她們全都被‘無相魔宗’的妖人害死了!”


    苦荼師太雖心中早有防備,可聽聞事實之後,亦如吃了當頭一棒。


    她不禁雙膝一軟,差點跌倒:“此話當真?妙閑、妙雲、妙玉她們……全都被害了?”


    妙清瞟了‘妙琳’一眼,頷首道:“是啊,當時我諫言師姐,快放掉那兩個‘魔宗囚徒’,保全幾位師妹的性命要緊,可……可師姐她充耳不聞,以致她們都……都慘遭毒手……嗚嗚!”


    眼前的妙琳、妙清、妙定和妙靜雖也是‘白玉庵’的比丘尼,但全非苦荼的座下弟子。而那妙閑、妙雲、妙玉可都是‘苦荼師太’的寶貝愛徒,全是她十年一次的下山雲遊中,精心挑揀、擇優帶迴的。


    其中‘妙閑’更是她的掌上明珠、心窩之肉,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得意弟子。聽說其可與‘妙琳’分智器之抗禮,能與‘柳三素’爭一技之短長。


    前後十六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苦荼師太連叫了七八聲“哎喲”,是心如刀絞、肝如穿釘。


    她痛得捶胸頓足,痛得哀嚎氣絕。


    “苦荼師叔,都是弟子的錯!是弟子害死了師妹們……”


    妙琳眼下已哭得稀裏嘩啦,與麵對‘魔教妖孽’時的堅毅神態大相徑庭。


    苦荼臉色陣青陣白,當下不願接受‘妙琳’對她磕頭認錯。


    妙琳心頭再湧起波瀾,顫聲道:“是弟子做錯了抉擇,沒能保護好師妹們。既然帶不迴她們……”她忽取出一顆‘白玉念珠’正對自己的下顎,“弟子隻好以死謝罪!”


    妙清一見此情形,嘴角微微一咧,眸子滿含奸猾的笑意。


    嗖!


    一輪金光飛轉而過!


    妙琳凝在指尖的‘白玉念珠’就憑空消失了。


    當眾群豪的視線,想於夜幕中搜尋那金光之時……


    ——黃泉的掌心,已然多了一枚‘浮屠寶輪’。


    ——而寶輪上的怪嘴,則齜牙嚼著一顆白玉寶珠。


    “在下以為,妙琳小師父的抉擇沒有錯!”


    黃泉施施然走上前,抱拳道:“我親眼目睹,她為保全‘白玉庵’數千年來的清譽,寧願犧牲性命也要守住那兩名‘魔宗囚徒’,此為忠孝;眼下,她又甘願為不幸罹難的同門姊妹自刎謝罪,此為義舉。大義之前,滅親尚不足惜,若是師太堅稱她有罪過,恐怕會大失神尼之風,有損座上之法號!”


    誰都沒想到,這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竟教訓起了這位一百多歲的老師太來。


    還不等‘妙琳’打圓,那‘莫生明’便劍眉一豎,挺劍喝到:“你是何人?膽敢對‘苦荼神尼’如此出言不遜?!”


    猶如靈犀,雙指一夾——那劍,便被黃泉鉗牢。


    此刻月光透下,他食指上那枚刻有金蠑螈首的‘獵王戒’,是熠熠生光。


    西漠有誰不認得此戒?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比鵝蛋還大。


    其中包括目中無人的馬有言,和那自命不凡的莫生明。


    莫生明有些難以置信,問:“你,你怎會有‘獵王戒’?!”


    嗆啷啷,黃泉的雙指黑電一閃。


    那長劍就如龍吟那般,尖嘯了一聲。


    莫生明猝不及防,隻覺從虎口開始,整條手臂和肋部都酥軟發麻,好似被雷波擊中。


    黃泉淺笑一聲,反問:“你說我,是怎會有‘獵王戒’的?反正不是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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