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聲。


    虎麵明王足尖一踮。


    整個身子就騰空而起,輕鬆地躍上三人高的‘三角祭壇’。


    噠、噠……


    他踩著海妖蟲分泌出的濃稠漿液,撥開暗霧,緩步走向渾身膿血癩瘡的南宮東明。


    南宮東明雖全身痙攣劇痛,但也不敢怠慢救命恩人,連連磕頭道:“多謝明王相救,東明永世不敢忘懷!”


    金虎麵具上,那虎眼處的兩顆碧綠寶石轉向了‘南宮東明’。


    隨後,虎麵明王再度拍了三記脆響的巴掌,以極蒼涼的嗓音顫巍巍地道:“很好,實在很出色啊!”


    南宮東明受寵若驚,又磕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道:“這都得感念諸位同門師兄弟的施陣手法高人一等,弟子才能有驚無險地渡過‘閻摩驅蟲陣’的險要難關啊!”


    “你以為,爺爺是在誇獎你忍得劇痛?”


    “啊?師父,不然您老人家稱讚的是……”


    看見那對綠森森的虎眼,南宮東明不敢再說下去。他隻悄悄地吞咽唾沫,靜靜地等待。


    虎麵明王默然良久,才從懷中取出兩顆有些腐爛的‘眼珠子’,淡淡道:“假的。”


    “什麽假的?”


    “你自己看!”


    南宮東明抬頭一望:隻見‘虎麵明王’布滿橫紋的手掌中,正是自己從‘三臂毒手’身上奪來的那對‘海妖王之靈眼’。


    他一臉難以置信,驚唿道:“這,這絕對是貨真價實的‘靈眼’啊!弟子可是從……”


    “住口!”


    ——虎麵明王喝住了他,再緩緩道:“倘若真是‘天階靈王’的靈眼,怎可能如此輕易腐朽?縱使再過千年,也絕不會長毛腐敗的。”


    南宮東明手心捏得冷汗,隻敢低頭盯著不斷蠕動的海妖幼蟲,心想:‘這‘靈眼’若是假的,那隻可能有一種情況……三臂毒手,一定是‘三臂毒手’已經事先掉包了!’


    他剛想開口解釋……


    ——虎麵明王就幹咳了兩聲,像是躺在病床上、被小輩氣得發昏的老頭。


    ——他操起幹啞的嗓音道:“你這小畜生,膽子可真比‘北涼國’的馬駒還膘肥肉厚啊?居然敢在太歲爺爺眼前故弄玄虛、濫竽充數。怎麽?你是瞧爺爺我老眼昏花了、不中用了?還是壓根就沒把咱們‘無相天宗’放在眼裏?!”


    謔謔一聲,周圍原本盤坐的‘虎脈弟子’齊刷站立,各自麵具上的眼珠閃出憤怒的光!


    而遠近上下的團團暗霧裏,也有踢踢踏踏、七手八腳的起身之影,千餘對兇狠暴戾的目光,似是戳穿了‘南宮東明’的咽喉和心髒!


    南宮東明額頭上的汗珠,已經揮之如雨。


    他捏著‘虎麵明王’大落落的法袍連聲哀求,苦惱地道:“爺爺,明王爺爺!您一定要相信我並不知情啊!弟子一定連夜趕迴淵海,去把‘海妖王’的眼珠子挖來給您!”


    “哦?”


    ——虎麵明王低聲笑道:“素聞這‘海妖王’乃處‘靈王境’之巔峰,就算爺爺我親自出馬,也未必能夠勝他。你這區區的‘天階大行者’,能夠拿他如何?”


    南宮東明支吾起來:“這,這……”


    虎麵明王哼笑一聲,道:“該不會,你是想騙爺爺驅了你身上的蟲子,然後就拍拍屁股迴淵海,再也不迴來了吧?”


    南宮東明的確曽這麽想過,可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其中緣由,他一五一十地說道:“金虎爺爺,弟子是絕不敢這麽做的啊!咱們‘無相天宗’的師兄弟們多麽神通廣大?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也總有人能找到我的,我若欺瞞金虎爺爺您,豈不是等於自尋死路?”


    人,都喜歡聽馬屁。


    不要臉的人,那聽起馬屁來更是受用。


    金虎點頭一笑,向南宮東明招手道:“乖孫子,來。”


    南宮東明毫不猶豫地欸了一聲,拖著一雙膝蓋就挪到‘金虎明王’的跟前,露出一副哈巴狗衝著主人搖尾巴的表情。


    金虎伸出幹瘦、骨感的手掌,摸著南宮東明的腦袋道:“爺爺呢,也不要你再迴‘淵海’找什麽海妖王的靈眼了,爺爺隻要……”


    南宮東明恨不得就伸出舌頭,去舔金虎的手。但他深知不可太過,於是乎信誓旦旦道:“爺爺,東明日日給您端茶送水,夜夜洗漱守寢,一定叫您老人家高枕無……”


    呯嗙——


    誰知道,這“高枕無憂”四字還道完。


    金虎眼珠上的兩顆寶石翠芒大作,隨即一掌打在‘南宮東明’頭頂百會穴上!


    整個極密空間霎時徹地大震,半晌都迴蕩著音流反彈的聲響。


    南宮東明眼珠瞪得比棗子還大,他萬萬沒有料到:這‘金虎明王’竟然會口蜜腹劍,下毒手殺了他。


    噗!


    他隻覺得喉嚨一熱,大口的黑血就噴湧而出。


    而與之一同被嘔出嘴的,還有一顆白色丹丸!


    南宮東明記得這顆‘丹丸’,就是半年前‘三臂毒手’騙他吞下的‘海妖卵’!


    當時這顆丸子的表麵,隻能隱約看見其中有蟲影蠕動。而現在,它的表麵已經布滿密密麻麻的細小孔洞,裏頭還有像毛發般的蛆蟲正從內向外奮力爬出。


    叫人一看,就會頭皮發麻、渾身瘙癢。


    “乖孫兒,這就是你的病根子!”


    ——金虎明王咯咯一笑道:“你也真聽話,若是你方才不相信爺爺,稍稍躲開哪怕半毫……那你現在吐出來的,就不是這‘海妖卵’了,而是你的腦漿子,哈哈!”


    南宮東明抽了自己兩巴掌,覺得有些疼,不是做夢。


    又過了良久,他才慢慢地揚起嘴角,嗤嗤笑道:“爺爺,多謝爺爺不殺……反而救命之恩!東明再給爺爺多磕幾個響頭,叫您長命百歲、老當益壯!”


    金虎明王哼笑了聲,摸著前者的腦門子道:“爺爺我,老嗎?”


    南宮東明不置可否,閉嘴生怕迴錯話。


    好在有人替他解了圍。


    遠處暗霧中,有隻靈氣飛鴿撲翅而來。


    它飛到‘金虎明王’跟前,激啷啷地散為靈光,再匯聚成一串西漠文字:“師尊,囚車已至‘砂鮫荒原’,坐標‘未坤,丙子’……”


    金虎明王袖袍一甩,後麵的字全被打散,隨之飄飛。


    他道:“乖孫子,叫你瞧瞧爺爺老是不老吧?”


    話畢,金虎明王的足邊旋起一團團連續不斷的靈氣旋渦!


    它們難以抑製地向‘金虎明王’的脖頸、右肩、右臂傾注!


    鼓嚕嚕——


    原本消瘦的左臂肩頸,就像汲了水的幹海綿,迅速膨脹。肌肉越來愈發達,呈鐵坨狀地塊塊分明;肌絲紋路也逐漸清晰,能看見暴起的筋脈與血管。


    乍一看去,就像是個幹癟糟老頭,安上了‘鐵獅子’那銅盆粗的右臂。給人感覺極度的不協調,不搭配。


    “唿……”


    金虎吐出一口濁氣,攢起巨錘般的拳頭,帶起一陣喀喀的錯骨之聲。


    隨之他雙眸射出碧綠的光芒,順勢凝聚極強靈力於一拳,向東北的‘未坤,丙子’方位擊出!


    “巨靈拳,壹式!萬裏必誅!”


    那爆裂的靈氣不住地擠壓空氣,向前摩擦出肉眼可見的‘白芒拳風’!


    這‘白芒拳風’飛速向前彈射而去,劃破層層暗霧。像是雪山上拋下來的雪球,越滾越大、勢頭越來越強勁!


    最後當真恍如是浩蕩的雪崩,在巨碩拳風的引領下滅跡於暗霧中……


    所有的弟子,包括與‘金虎明王’最為親近的入室弟子,也都嘖嘖稱奇、私下讚歎:


    “沒想到師父的《大明王真經》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


    “是啊,看來本次咱們十年一度的‘天宗大會’,師父有機會拿第四啊!”


    “不錯,日後除了那‘鹿’、‘象’、‘鷹’三位異麵王之外,就屬我師尊最有地位了!其他的八個普麵王,都得心甘臣服啊!”


    ……


    南宮東明本以為這些話會引起‘金虎明王’的不悅。


    卻沒想到他竟笑得很是歡喜,道:“好孫子、好孫女兒們,你們大可放心,爺爺一定給你爭得排麵兒,奪他個得第四名!叫他們這些獨尊《小明王真經》為上的幾脈,再也不敢小瞧咱們的《大明王真經》!”


    有接翎子的弟子,立馬抱拳下跪道:“爺爺,您老也放一百個心,到時候咱們師兄弟也會拚盡全力,在‘晚生宗比’之中,為您揚眉吐氣!”


    千餘‘虎麵明王’一脈的弟子,齊聲反複高喝:“無相天宗,唯虎麵昌!”


    南宮東明雖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該當下做何事。


    他也順勢跪倒,同聲讚頌!


    隻見那金虎樂得前仰後翻,高興地道:“孫兒們,爺爺給你們變個戲法,好嗎?”


    弟子們異口同聲道:“好,爺爺您請!”


    “哈哈,好!”


    金虎明王舉起三根手指,倒數:“三、二……一!”


    龐蕩蕩——!!


    隻聞東北的‘未坤,丙子’方位,應時炸裂巨響!


    整座‘三角祭壇’劇烈晃動起來,頂上的沙石俱瀉,就像地震一般。


    隆隆聲中,金虎明王笑問:孫兒,如何啊?


    那接翎子的弟子道:“爺爺的戲法,那是絕頂的精妙啊!”


    南宮東明就在旁邊,他怎能讓這拍馬屁的好差事,獨落到其他人手中?


    他蔑視一笑,朗聲道:“爺爺的戲法,豈止是‘絕頂精妙’?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單單剛才的‘神算地震’來說,既要有能引發地震的能力,也要有精確的計算和預估。那遠比‘絕頂精妙’要難上加難、妙上添妙!”


    “哈哈哈!”


    ——金虎明王心頭大悅,長笑難止。


    ——他摸起南宮東明的瘌痢頭道:“好孫兒,爺爺真是沒白收你為徒!自從你們大師兄‘虎童子’死後,你還是最討爺爺歡心的孫子咧!”


    南宮東明瞥了那個接翎子的弟子一眼,賊兮兮地一笑,好似再說:‘今天開始,我才是‘金虎明王’膝下最疼愛的入室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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