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起身,揀去墳頭雜草。


    隨後將其捏在掌中,轟的一聲焚為灰燼。


    他道:“如此說來,這‘流魄’定會成為我們鏟除‘無相滅宗’的絆腳之石啊。”


    銀月淺息一聲,道:“恐怕,此人不止是塊‘絆腳石’這麽簡單啊。依我看,他就是一座陡峭險峻、布滿荊棘的‘頑石崇山’呐!”


    簌簌。


    黃泉抓起一把黃紙孔方,向上一拋。


    他雙眼聚精會神地望著這些落葉般的黃紙,問:“此人,真有如此厲害?”


    銀月頷首,忽而雙眸閃爍,憶道:“屬下唯一見他那次,就是在‘紅砂荒漠’……”


    ……


    一年前。


    飛沙烈刃,削鐵如泥。


    綿延起伏的‘紅砂荒漠’東南部已是漫天赤紅,彌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


    數百名西漠正派的修靈者,正團團圍住四名戴著麵具的‘無相滅宗’弟子,並各以諸般兵刃相指。


    居中為首的正派弟子臉方耳闊、劍眉星目,手挺三尺直劍,一襲青衣隨風沙狂擺。此人,正是那‘青衣教’的掌教弟子——莫生明。而其背後跟隨的十來名男女弟子,全然青袍裹身、意氣風發。


    南首的‘終南穀’一方,帶頭的則是一介消瘦的書生,他頭戴方巾、臉長如馬,手托‘七星棋盤’作為兵器,名叫‘馬有言’。他背後的弟子多以儒生打扮為主,其中也有三成高眉深目的西漠色目人,穿的是本族服飾。


    北首‘白玉庵’的比丘尼們,倒是個個嬌豔欲滴、如花似玉。資曆稍長的小師太,法號‘妙琳’,她眉若細柳、目如杏棗,一身雪白的布裙雖厚實庸魯,但如何也抑製不住她裙下那玲瓏的身段。若不是她剃去了秀美的長發……那一定能聞到陣陣醉心的美人香。


    其餘大小幫會、門派的弟子,以及西漠各族各部的代表,則都依次排在這三大正宗之後。孰尊孰卑,倒也是分得清楚幹脆。


    莫生明一揚青袍,劍露鋒芒道:“流魄,你們四人還是乖乖束手就擒罷?就算你受得乃是‘魔尊之劫’,但你充其量隻不過是一個‘地階靈士’,你……絕不是我們這麽多人的對手!”


    魔宗弟子一言不發,隻攢緊了手中的法器,默念經訣。


    妙琳小師太撥起念珠,低聲祈求道:“大慈大悲,觀音大士。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您便讓這些‘魔宗弟子’放下屠刀,迴頭是岸吧?這樣就能免去一場血腥之災啊……”


    “小師太,莫要和這些魔宗妖人多囉嗦,他們就該被殺光、殺盡、殺絕!”


    “是啊,‘大礁幫’的兄弟說得爽氣,我們千裏迢迢來此,就是要宰了這小魔頭!”


    ……


    一幹五大三粗的莽漢挑頭就使命吆喝“非殺不可”。


    那‘馬有言’卻沒言可說。


    “你們要宰了我?可笑啊!”


    ——滅宗四人中,有個高挑的男子縱聲大笑起來。


    ——他高昂著腦袋,雙手背在身後,施施然地從三人中踱步而出。


    那三個‘滅宗弟子’忙阻攔他道:“不可,虎麵明王吩咐過,你不準出手!”、“沒錯,我們仨負責護送你,就會保證你的安全!”、“我們三人都是‘天階靈士’,殺出重圍不成問題,隻要你……”


    “哼!”


    流魄哼笑一聲,靈氣砰然炸開滅宗三人!


    下手之黑,竟然將他們全都震得重傷嘔血、倒地不起。


    他踩著一名滅宗弟子的臉頰,冷冰冰地道:“就憑你們三個摻水的‘天階靈士’,還妄言要護送我?替我殺出血路?真是可笑……”


    那滅宗弟子氣吼吼道:“你……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竟敢……”


    “沙靈訣……”


    “你,你想做什麽?!”


    流魄單手比訣,褲管裏便是有褐色的流沙唿喇喇地就沒過了這滅宗弟子的全身,成了錐形的沙堆。


    “滾沙炮烙!”


    他話音一落,腳下的沙堆霎時轉紅發熱,滋滋冒煙!


    伴隨著淒慘的尖叫,一股焦膩的肉香便從沙粒縫隙之中慢慢滲透上來,直叫那些‘白玉庵’的年輕女尼們連連幹嘔。


    誰都猜得到,這沙堆裏頭的滅宗弟子,恐怕已受炮烙之刑、烤成黑炭。


    所有的人,無不心裏發毛。


    要知道‘天階靈士’的靈階,在西漠大陸中也能立足腳跟了。眼下這百來個‘正派人士’中,除開‘莫生明’、‘馬有言’和‘妙琳小師太’外,幾乎全是在行者、大行者的靈階,隻有少數幾人是處於靈士階位。


    換而言之,這大部分人若與‘流魄’的交手,隻怕都會變成一堆燒肉黑炭!


    “怎麽……怎麽可能!區區一個‘地階靈士’居然能夠如此輕易地殺死‘天階靈士’?”


    “是啊,這小魔頭實在太可怕了……我、我們還能是他的對手嗎?趕緊逃命吧!”


    正當有人想當逃兵,丟盔卸甲、轉身就走時……


    ——流魄指尖一勾。


    ——這兩個逃兵就被沙子巨手給拎了起來,倒吊在半空。


    “沙靈訣,走沙易血!”


    話畢,隻見從‘沙子巨手’中湧出兩條細沙之線,直鑽兩人的眼耳口鼻。


    他們瘋狂地抓撓麵皮、脖頸,想要阻止這源源不絕的沙粒入侵。可無論他們再怎麽捂住口鼻,沙子總有縫隙可以鑽入,且無論他們把皮肉都撓成了肉醬,也無法限製這細微而又強勁的攻勢!


    不到兩口茶的功夫,這兩個逃兵已經麵露灰黑、毫無血色,那從後庭再鑽出的沙線倒是沁滿了殷紅的鮮血,還時不時地往下滴墜。


    “妖人,吃我一劍!”


    莫生明再也難忍,提劍就刺向流魄。


    後者不慌不忙,神情自若地操縱沙粒格擋,還邊挑釁道:“看靈階,你是‘玄階靈尊’啊?可使出的劍招,怎麽會如此綿軟無力?”


    莫生明怒不可遏,再凝靈氣入劍,颯颯劈去!


    可讓他氣惱的是,周遭的沙子猶如有靈魂一般,守護著‘流魄’。


    就像是一位慈母那般,永生永世嗬護著後者。


    就在此時,刷刷刷刷!


    一連串的‘暗器棋子’,從四方八麵擲來!


    那‘流魄’再狂,驀地裏也是一怔,他足下不斷變幻起輕身的法門才巧然避過。


    “是誰?是誰這麽卑鄙,暗箭傷人?”


    “我馬有言,有話要說。”


    “哼,卑鄙馬兒,有屁就放!”


    馬有言舉起右手,食指中指間夾著一枚‘七星棋’,緩而道:“暗器是我打的,可論心狠手辣、卑鄙下流,我‘終南穀’可遠及不上你們‘無相滅宗’啊?”


    噠噠噠噠!


    話間,這‘流魄’依舊來去如風,絲毫不停歇。而在他所避之處的沙丘,總要濺起高高的沙礫。


    這是為何?


    唯有眼尖如‘銀月’這樣的修靈者,才能看出:那‘馬有言’言談之間,已經連續出手十餘次,且速度奇快、力量至強,足以摧金斷石。


    那‘流魄’哈哈大笑,讚道:“好快的暗器,好狠辣的出手啊!”


    馬有言麵無表情,哼道:“我馬有言,有話要說。比起我二師兄‘例無虛發’的暗器手法,我這跑量的暗器功夫,可算是下乘的本事了。”說到這兒,他的眼睛好像賊起來了,“所以,隻能專門來對付一些飛禽走獸,或是下三流的東西。”


    這叫有言的人,話本不多。


    但他隻要說話,就讓別人無話可說。


    譬如眼下就是在拐著彎兒辱罵對手是飛禽走獸、下三流的東西。


    流魄啐道:“你……”


    眼看他還沒想出反駁的話,第三位“修靈高手”已然就位。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請賜予弟子法力,好降服這位誤入歧途的羔羊!”


    ——妙琳小師太閉起雙眸,祭出靈器‘白玉念珠’,在手心懸浮輪轉。


    ——她足下的靈氣冉冉而生,相互融合凝結、畫出一尊‘觀音大士’的法相。


    周遭的沙粒開始顫抖,風暴也莫名地止息下來,好像是有了不得的異變即將發生!


    妙琳小師太凝起‘特殊靈氣’,向沙地一拍!


    “玉靈訣,白玉觀音蘭花指!”


    隻聽沙丘連聲謔謔,一長列如巨樹般高聳的‘白玉觀音蘭花指’,從沙漠中逐一斜竄而起!


    其速度之迅捷、招式之連貫,遠超那妖人‘流魄’的想象。逼得他頗為狼狽地向後連翻了十來個跟頭,才躲開最後第九座‘玉觀音蘭花指’!


    流魄哼哼一笑,道:“可惜可惜,隻差一點就能傷到我分毫……”


    話未說罷,那妙琳小師父的衣袍便無風自飄。她雙手訣法突變,嬌聲喝道:“玉靈訣,菩提花開千葉手!”


    流魄一怔,才知大事不妙。


    他腳下以及四周的沙土裏,竟是合起來十餘片由無數玉手堆砌而成的菩提花瓣。從天際往下俯瞰,仿佛剛才的一列‘玉觀音蘭花指’正巧撚下了這朵漸漸合攏的‘千葉菩提’,是叫人別有一番參悟。


    “可悲啊!沒想到你們百來人中,能逼得我動真格的……居然是一個小尼姑!”


    ——流魄這話出口,眾正派群豪就已開始奚落他。


    誰都認為:這廝定是在逞強作能,恐怕已是窮途末路,找個自我慰藉。


    可誰知道?


    這些‘正派群豪’自己,才是窮途末路,找了個一廂情願的慰藉!


    “沙靈訣,百裏流沙!”


    流魄話畢,腳底的沙丘就向下逐漸蠕動。


    從那‘千葉菩提’、‘觀音蘭花手’開始,由內至外地向中心的無底洞塌陷。


    無論是修靈者、幫會成員,還是駱駝馬匹,隻要是兩隻腳要站在沙地上的,都被向下拖拽!


    流魄的身體,也逐漸沒入流沙之中,不過他在笑。


    他笑得很開心,道:“再讓你們嚐嚐,混有‘極獄熱土’之力的沙靈訣吧?”


    “什麽?極獄熱土?!”


    “難道,難道你們是剛剛從‘煉獄城’裏取土出來?!”


    眾人還心存疑竇,那洪濤般的‘沙海熱浪’已滾滾湧起、撲天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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