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頭僧熬了一碗熱騰騰的粥,配了兩塊白麵饅頭。


    再揀出一小碟豆鬆和醬蘿卜,整整齊齊地擺到托盤上。


    他將托盤端到門口,對著一位蒙麵僧人道:“癩痢九,你今天怎麽晚了一刻才來?”


    癩痢九雙手合十道:“稟告師兄,因為我打掃完佛堂後,迴了趟僧舍。”


    “迴去幹嘛?”


    “迴去找條布,把自己蒙起來。”


    “蒙起來?好端端的,為何要蒙臉?”


    ——夥頭僧疑問:“難不成你這小子……又幹了什麽偷雞摸狗的事?”


    癩痢九連忙擺手搖頭,解釋道:“不是啊!昨夜西北風大,我不慎染了風寒。用條布遮住臉麵,就是怕傳給別人,我可沒有做任何不光彩的事啊!”


    夥頭僧見癩痢九語氣誠懇,且雙眸通透含光,也就白了他兩眼。


    “喏,給我好好端穩了,送到地牢裏去!”


    癩痢九接過托盤,一聞粥香,不禁大吞口水。


    他忙轉身就想要走……


    “誒,癩痢九!”


    “師、師兄,怎麽了?”


    “你小子……別偷吃啊!嘴饞了迴來問我拿!”


    癩痢九哈腰一應,便踩著輕盈的步子,轉入黃牆。


    癩痢九,一定會偷吃。


    可這個蒙臉的小和尚,他絕不會。


    因為,他從小不必開口,就有人貢給他吃。


    他,正是‘太周太子’——黃泉!


    黃泉倚著牆角,透下蒙麵布,大口喘氣。


    從他蒼白的臉色不難看出,這是他頭一迴隱藏身份、悄然潛入。


    他抖開地圖,再次確認前往‘地牢’的路線後,便小心翼翼地收起的地圖,順著狹長的黃牆佛廊一路北行。


    踏入第二檻,在寺院的西北角落,也就是‘大雄寶殿’與‘觀海樓’的夾角空當,是有一間正方的屋子。它同樣遵循黃牆黑瓦、飛簷翹角的製式,且四麵隻有一扇烏漆大門,沒有窗戶。


    門前兩側,是有四名黃袍僧人看守。他們均手持長棍、印堂飽滿,想必都是精通棍棒功夫的修靈高手。就從這四人的陣勢來瞧,就算門頭上沒有寫明‘地牢’二字,黃泉都能一眼辨別。


    他清了清嗓子。


    低著腦袋、端起托盤,向門前行去。


    一路之上,四僧一言未發。


    甚至連眼珠子都沒有瞟過,就像是四尊羅漢銅像。


    可隻等黃泉摸到了那扇‘烏漆大門’後……


    “站住!”


    “啊?師兄?”


    那額頭最鼓囊的棍僧眼若寒星,問:“染風寒了?”


    黃泉裝得不知所措,頷首咳嗽。


    棍僧高手道:“送完飯,趕緊去煎一帖藥。藥就在我床頭,喝完睡覺去!”


    黃泉連聲答應,壓著嗓子道:“多謝師兄。”


    “去吧!”


    “是。”


    ……


    雖然黃泉有驚無險,順利混入了地牢中。


    可他心裏總有些忐忑、內疚。


    那‘夥頭僧’也好,這位‘棍僧高手’也罷,全都是心疼‘癩痢九’的好師兄、好和尚。而自己卻利用了他們對‘癩痢九’的信任……這,可並不是君子所為啊?


    原本,黃泉的確是頗為自責的。


    但當他走在狹長、昏暗的甬道內,聽聞前方傳來的淒慘哀嚎,他又拿定了主意。


    他明白:隻有搗滅‘無相滅宗’的分舵,才是對這幹僧眾負責!


    這‘地牢’原本是堆放五穀雜糧的‘地窖’。


    所以甬道的地磚縫隙裏,卡著許多陳年的米粒。


    想必在過去,隻要穿堂風起,那穀物、蔬菜獨有的香氣就會往鼻孔裏鑽。


    可現在,往鼻孔裏鑽的卻不是香氣……


    ——而是血腥氣!


    且黃泉能嗅出來,這是很新鮮的血。


    血很新鮮,也就意味著傷口很新鮮!


    黃泉仿佛都能看到:有人被鋒利的刀子劃開皮膚,翻出肌肉纖維,鮮血一滴滴地淌下來。


    他擔心受到嚴刑拷打的人中,會有阿瑤。


    所以他加緊了腳步,提速三倍,向愈放愈大的牢房門洞走去!


    一出門洞。


    黃泉眼珠圓睜!


    若是他沒有遮住臉的話,那絕對能露出一個驚悚駭人的表情!


    隻見這縱橫五丈餘的地牢中……


    ——是有七個人?


    不,黃泉也吃不準,裏麵究竟有幾個人。


    因為,其中揮鞭、割肉的行刑僧,有兩個;守在出口處,死盯住黃泉的看守僧,也有兩個;還有兩個手持金剛杵、伏魔杖的,正惡狠狠地啐罵那受刑之人。


    他們六個,看起來已經不像是人。


    他們的眼珠子是混沌的,那瞳孔裏還無時不刻地投射出卑鄙的光。


    他們就像是從那‘修羅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滿腦子隻有‘吃人’二字。


    而那渾身淌血的……


    ——他卻是個人,而且是個黃泉熟悉的人!


    他,正是‘苦禪寺’的修靈高僧——了燃!


    了燃喘息良久,暴喝道:“你們這群妖人……為何不直接殺了灑家?!”


    那手持‘金剛杵’的惡僧嗤嗤一笑,道:“主持他老人家,叫我等六人好生規勸你,絕不可讓你丟了性命。我等乃是他坐下門生,怎能抗命不尊呢?”


    了燃啐了口血,罵道:“他奶奶的,還要發什麽假慈悲來勸降我?灑家那晚就看明白了!師父他……他已經不再是那位飲譽淵海、道高德重的‘空相神僧’了,他墮落成了魔教妖人!沒有臉的魔教妖人!”


    “口出妄言,大逆不道!給我掌嘴!”


    啪、啪!


    兩道血鞭,抽在‘了燃’的兩腮。


    火辣辣的疼痛感,讓他一時間肌肉痙攣,講不出話。


    那‘金剛杵惡僧’白了一眼黃泉,勉強地笑道:“來,小和尚,把他的飯菜給我放下。你,趕緊迴去休息吧。”


    隔了很久,黃泉才恍然答應。


    他把托盤放在桌上,便悄然走迴昏暗的甬道。


    另一邊,那位‘伏魔杖惡僧’站起身來。


    他端起那碗滾燙的熱粥,來到‘了燃’跟前,道:“喝粥。”


    了燃性子極倔,哪肯順從?


    他狠狠地瞪著惡僧混沌的眼珠子,罵道:“你也不再是‘空聞師叔’了……你也變成了魔教妖人的走狗!”


    那‘空聞惡僧’哼笑,但不作答。


    他隻捏住‘了燃和尚’的腮幫子,強行將那滾粥灌下!


    “吃,你給我多吃點!”


    “呸!”


    了燃雙手、雙足皆被重鏈鎖住,可他的牙齒卻沒人鎖得住!


    他“哇啊”一口,就咬下了‘空聞惡僧’的兩截手指!


    人說‘十指連心,傷則通心’。


    空聞惡僧疼得嗷嗷直叫、臉色刷白,額頭上的汗珠,如雨露般湧流而下。


    他大叫:“你、你竟敢……老子要宰了你!”


    金剛杵惡僧攔住他道:“不可,舵主他吩咐過,此人留有後用!”


    空聞惡僧壓住火氣,恨恨道:“人留著可以,但我要……取他的一隻手!”


    話閉,隻見伏魔杖淩空打圈。


    一道紅色靈光閃耀,向了燃的左臂削去!


    嗤喇!


    骨肉分離的聲音。


    一根斷臂,咚地一記,砸落在地磚上。


    鮮血如潮似浪,頃刻填滿了地磚間的縱橫縫隙。


    斷臂。


    像撈上岸的活魚,跳了兩記。


    那手指,也一開一合地抽搐著。


    隻不過……


    ——手指隻有三根!


    ——其中的兩根,已經被‘了燃’咬掉,吐到了老遠!


    而削斷這條手臂的,是一柄雕有十八顆骷髏的太刀!


    黃泉正握著這柄太刀,凝視這血滴,從刀刃上滋滋滑落。


    他瞟向一臉驚愕的眾惡僧,哼笑著問:“奇了怪的,你們還會流血?而且,流出來的血……居然是鮮紅色的,不是漆黑的?!”


    空聞惡僧氣急敗壞,捂著抽搐的斷臂喝道:“給我、給我宰了這個小和尚!”


    他們隻以為,黃泉是寺中小僧。


    卻不料,黃泉可是新任‘幽海之主’,更是坐擁‘幽冥夜火’和五成‘暗影邪風’的‘玄階大行者’!


    那四個獄卒惡僧,自然不是黃泉的對手。


    他們甚至都沒看清楚:黃泉究竟揮舞了幾招刀法?


    自己就已經倒在血泊,魂歸‘阿鼻地獄’之中了。


    “你,你究竟是誰?”


    “我?”


    ——黃泉提起‘骷髏太刀’,直指剩下的兩名惡僧,冷冷道:“我是你們的末日!”


    話音未落,刀已先落!


    那‘金剛惡僧’提起周身靈氣,橫杵過頂,欲要擋下斬擊!


    可灌注了靈氣的‘骷髏太刀’,豈是區區普製‘金剛杵’能夠抵擋的?


    噌!


    哐當!


    那金剛杵霎時斷為兩截,跌落在地。


    而‘金剛惡僧’的臉上,也多了一道要命的傷痕。


    轉眼之際,六個惡僧,已死其五。


    隻留下了那個斷臂殘廢的‘空聞惡僧’,跪倒在地。


    黃泉反手一轉,將刀口架在這惡僧的脖頸上,哼道:“要命的,趕緊給‘了燃大師’鬆綁!”


    那空聞惡僧指著自己的斷臂,哀求道:“這位修靈高手……我、我的手現在……”


    黃泉的刀口,挪近了一毫,道:“你剛才要砍人家手的時候,怎麽也不替人家想想,他若是沒了手,該怎麽活?”


    “他,是他這個瘋和尚先咬掉我手指的!”


    “那,也是你們……”


    ——黃泉掃視了一圈惡僧的屍首,喝道:“先奪走了別人的麵孔!”


    黃泉周身黑色‘暗影邪風’吹散而出,將所有惡僧的假麵剝去,露出了一張張‘去麵失敗’的無相之容。


    黃泉並不吃驚。


    因為他見過這種‘失敗品’,而且還在北洋的‘鏡月湖’邊,遭遇過他們的埋伏!


    那隻剩一顆眼珠、半隻鼻子的‘空聞惡僧’感到這‘邪風’之威,已然嚇得不輕。


    連忙從腰間取出鑰匙,替‘了燃’鬆綁。


    嗦囉囉。


    染紅了的鐵索,根根滑落。


    了燃有氣無力地摔倒在地,看來他已耗盡靈氣、十分虛弱。


    噔噔!


    忽然,從甬道外聞聲趕來了四人!


    他們,正是守在‘地牢’門口的四位棍僧高手!


    那‘空聞惡僧’見到救兵來到,忙捂住了臉、指著黃泉大喝:“快,你們四個先牽製住他!我去喊‘空相師兄’來收拾他!”


    “好!”


    ——四僧答應。


    ——隨即當頭四棒,衝腦瓜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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