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雖然肚餓,卻也因身在書香門第懂得規矩,此時便全都跟著那男孩出了房門,錦瑟清晰地聽到其中幾人肚子的咕嚕聲。


    阿阮用慈愛的目光望著遠去的孩子們,微笑道:“這是夫君收養的孤兒。他們的父母大都是在前幾年旱災中死去的平民百姓,夫君瞧他們可憐便帶迴來悉心撫育,教他們和巷子裏的孩子們讀書習字。”


    錦瑟恍然,卻也知道林恆之為何堂堂禦史卻過得如此清貧拮據了!他本就高潔不貪,隻靠俸祿過活,而這微薄的俸祿要養活一大家子人,說不定還要貼補巷子口那群老人,為人至此,離聖賢已然不遠,更難得的是他如此年輕,堅守儒家之道,卻不迂腐。


    二人又閑聊片刻,錦瑟望著天色漸晚,她也是要迴白府的,便起身告辭。門外白朗軒和林恆之聊得正起勁,林恆之拉著白朗軒的手硬是不放他走,錦瑟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抽出幾張銀票塞在阿阮的手中,低聲道:“姐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給孩子們添幾件衣衫,千萬不要推辭!”


    阿阮一愣,照著以往林恆之教她的道理便要送迴,可見錦瑟拳拳誠意,竟不好推辭,一雙明眸裏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片刻,微笑道:“既然如此,便讓阿阮為妹妹彈奏一曲。”


    錦瑟驚訝極了,她一直以為仲尼琴是林恆之之物,哪曉得眼前的女子竟會撫琴,還未等開口,就聽林恆之撫掌大讚道:“妙極!妙極!阿阮的琴聲是臨安一絕,可惜她廢絕此道已久,今日竟是托了兩位貴客的福!”


    阿阮蓮步盈盈取過仲尼琴,橫了林恆之一眼,不好意思地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嗎!”


    林恆之挺著胸道:“吾妻琴技便是一絕,哪裏是自誇!”


    阿阮微笑著坐在石凳上,望著手中落滿灰塵的古琴,眼中充滿對往昔的追憶與難以迴首的滄桑,她輕歎一聲,如落花飄零。隻見她玉手輕揚,指尖在琴弦上輕輕撥轉,悠遠的琴聲便如流水般流瀉出來,左手按弦,反複按壓,琴音時而婉轉低沉、時而悠揚深邃,幾個音符便讓聽者遙想起大漠的蒼涼與時空的廣袤。此時已是月上柳梢,灰蒙蒙蒼穹投下的淡淡銀輝,讓院落中的古樹有了斑駁的影子,更讓錦瑟想起了遙遠天山的一輪皓月,雲波湧動於天地之間。


    林恆之從屋中的牆上取來一柄寒光凜凜的龍泉劍,長劍出鞘的一瞬發出陣陣龍吟,隻見他劍尖上挑,做了一個鶴衝天的姿勢,神情凝滯地朗聲道:“明月出天山。”一語言畢,長劍攸然刺出,緊接著刷刷幾個劍花,身法如行雲流水般在院落中遊走,配合著他朗朗的吟詩聲:“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他的身形隨著逐漸激越的曲調變得越來越快,以至於不會武功的錦瑟隻能看見朦朧的一團白影。龍吟劍的劍尖吞吐著寒芒,如藍色的遊龍一般旋轉飛舞,他的口中源源不絕地和著琴聲念誦著詩仙的《關山月》。


    錦瑟不意林恆之竟然會舞劍!那麽剛才他在街上為何不還手?


    阿阮微微側著頭癡情地望著林恆之,借著月光,錦瑟便能瞧見她眼中流露出的不勝愛戀的神情,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知何時,白朗軒走了過來,竟然長臂輕舒,攬住她的肩膀,徐徐地問道:“何故歎氣?”


    錦瑟恍然如夢地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不知何時,我能遠離一切是非,與最愛的人攜手,浪跡天涯去。”


    白朗軒側頭望著錦瑟逐漸迷蒙的神情,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說了句:“一定會有那一天。”


    錦瑟專注於院落中動情的男女,卻沒有聽見白朗軒這句飽含深意的話。阿阮的琴聲漸低漸沉、林恆之的身姿漸慢漸緩,兩相和之,戛然而止。


    阿阮盈盈起身,林恆之則將長劍倒轉於身後,朗聲笑道:“痛快!痛快!”快步走至女子身前,阿阮抽出袖中帕子,為他輕輕擦拭額頭上的細汗。


    錦瑟微笑著看著兩情繾綣的男女,卻被白朗軒拉住手,走上前,隻聽他聲道:“今日不僅得聞林夫人絕世琴音,更親眼目睹林兄的精湛劍法,可謂不枉此行,叨擾良久,白朗軒就此告辭!”


    林恆之亦微笑道:“我與白兄一見如故,希望白兄時常來此盤桓,把酒言歡、不勝快哉!”言畢,帶著阿阮將白朗軒、錦瑟送至老巷子口,眼看著二人上車,馬車漸行漸遠這才夫妻攜手同歸。


    錦瑟知道早已誤了時辰,便讓車夫匆匆趕往大佛寺,白朗軒將她送進禪房,這才放心離去。彼時翠竹等人早已急得火燒眉毛,見錦瑟緩步從禪房裏出來,合掌念了無數句阿彌陀佛。錦瑟微笑不語,與諸人一齊迴了白府。先去給白老太君並李婉兒請安,說明迴來晚的緣由,托辭自然是誠心祈福,以至於忘了時辰。


    白老太君沒有懷疑,而李婉兒因白瑩的事情沒什麽心情,便讓錦瑟輕鬆過關。她帶著翠竹往自己與白士中所居的院落行來,剛至垂花門,卻見一個小丫頭沒頭沒腦急匆匆地撞進了翠竹懷裏。


    翠竹哎呦一聲,喝道:“哪裏來的野丫頭,一點規矩沒有!這般急匆匆的是要往哪裏去?”


    那丫鬟驚慌的抬頭,錦瑟一瞧,竟然是一項跟在白士中身邊伺候的碧桃。隻見她丫鬟髻散了一半,臉上的脂粉也被橫流的眼淚鼻涕衝的不像樣子,神色更是驚惶無比,眉梢眼角流露著無限的驚恐,好像是後麵有什麽猛獸在追她!


    錦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沉聲問道:“何事驚惶至此?”


    “少夫人。三。少爺。他!”碧桃上下牙齒打著冷戰,讓原本簡明的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


    錦瑟一聽,神經立刻緊繃起來,出門時他便說不舒服,難道是身體真的有什麽隱疾以至於惡化?當下豎著眉毛喝道:“快說,夫君他怎麽了!”


    碧桃驚懼的如同狼群中的小獸,經不住錦瑟和翠竹的一起逼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跪倒在地,抓著錦瑟的衣裙哭道:“夫人!剛才奴婢去別院東南角的竹樓為三少爺送茶水,哪知。哪知看到碧鸞姐姐在屋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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