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什麽?”顏紅隨口問道。

    任遠飛從夾包的袋子裏翻出一張紙來,放到顏紅的麵前。她瞄了一眼,看起來像一張支票,她並沒有對這張支票產生什麽興趣。

    “這是幹嘛?”

    “沒有幹嘛,我把我的酒吧給盤了。”

    “你說什麽?酒吧盤了?”

    “恩。”任遠飛給了她一個確切的點頭。

    “為什麽?它不是你的命根子嗎?”顏紅終於將她的兩隻眼睛都專注在任遠飛的臉上。

    “恩,不過。”任遠飛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我想重新再開一個!”

    顏紅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可思議地盯著任遠飛的臉,她覺得這個人非常不可理解,“你腦袋有毛病了?”

    “沒有,我要離開這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城市去開。”任遠飛的話說得非常流利,讓人根本找不到插進話題的空隙。

    顏紅忽然坐起了身體,看樣子她是要站起來,不過又不是,她張開嘴巴想說點什麽,不過又沒有開口,她將頭來迴地扭了幾次,然後看到某一個固定的地方,大口地喘著氣。

    “顏紅,顏紅,你別這樣,我知道,我知道這事你可能無法理解。”任遠飛盡量控製著話音,“我想,我要到另外一個城市去!”

    “任遠飛,你……”

    “顏紅你先別急。”他打斷顏紅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這人就是這個脾氣。說句實話,這事我也想了很久!”

    “既然你想了很久,那怎麽現在才告訴我!”顏紅帶著質問的口氣問道。

    “這不是告訴你了嗎!”任遠飛反駁過去。

    “你這也叫告訴我?你事先不可以打個電話說說嗎?”

    “說了又能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氣,我決定的事情又改不了的。”

    “得得得,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顏紅扔下手中的筷子,把頭扭向別處,同時嘴巴裏大口地喘氣。

    “阿紅!”任遠飛此時反常地冷靜下來,他撿起桌子上的筷子,又遞給到顏紅手裏,冷靜地說:“別這樣了,啊?我們吃飯吧,可能以後我們也沒有多少機會像這樣在這個家裏一起吃飯了。”說完任遠飛又端起酒杯,“也許我們天生的是一對陌路夫妻,在你的麵前我實在是無可救藥,但是畢竟我們在一起走過了二十多年,對吧,為了這個我們再幹一杯吧!”

    顏紅看了一眼任遠飛,他那一貫是玩世不恭的臉上如今卻透露著難得一見的誠意,以往她總覺得任遠飛的眼睛雖然很大但是沒有神,但是今天她卻從這無神的眼睛中讀出了一種叫做真誠的東西,她被這種真誠感動了,與此同時她也感覺到了一種危機,這種危機她從來都沒有擔心過,但是現在她真的要擔心起來,她心裏有些隱隱作痛,也許這樣一個看不慣世事識破紅塵的人真的有了他自己的選擇,或者是重新找到了他生活的重點。如果是這樣,那隻能說明他說的對,他們是一對陌路夫妻,那麽堅持也還是陌路人!

    顏紅拿起酒杯跟任遠飛碰了一下,然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的衝勁很大,她嗆得連續的咳嗽起來。

    “你沒事吧,不能喝就少喝一點。”

    顏紅盡量讓自己平定下來,她說:“這麽好的酒,不多喝點,以後哪有機會喝啊!”

    他們兩個同時又沉默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任遠飛扯了塊濕巾遞給顏紅,他感覺他必須把話說完:

    “酒吧一百二十萬盤給了我的一個朋友,這裏是三十萬的支票,你拿著吧,另外,這個房子也歸你……”

    “你打算去哪兒?”顏紅突然打斷任遠飛的話。

    “啊?去浙江吧,反正女兒以後也在那裏上大學!”

    “浙江?”顏紅重複了一下,然後小聲地咕嚕了一句,“我看你是父女倆商量好的。”

    “你說什麽?”

    “沒什麽!”

    “你看女兒要是願意跟我的話,就跟我,如果她要跟你,那麽我每個月付給她兩千塊的撫養費。”聽得出來,任遠飛也許跟女兒的關係並不如她媽媽那麽好。

    顏紅默默地聽著,在她的心裏又有些憤怒在沸騰,她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又一口氣把它喝完,這次她是一口氣吞下去的,燒心的酒辣跟她肚子裏的憤怒相互較勁,她執意推開任遠飛的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過這次被任遠飛把酒杯給奪走了,她忍住了淚水,假裝堅強地說:“小氣鬼,喝你兩杯酒,舍不得了?”

    “顏紅!”任遠飛喊了她一聲,“你不要讓我看不起你,好嗎?”

    “看不起?”顏紅反問道,“看不起!哈哈,任遠飛,你什麽時候有過看得起我?”

    “我……”

    “你別說話!”顏紅突然指著任遠飛的鼻子喝道,她的憤怒已經成形,並且已經開始膨脹開來,“你說呀,啊!你覺得自己很瀟灑很偉大是不是?啊!”她忽然站了起來,拿起桌子上的那張支票,“這三十萬算什麽,你告訴我,它算什麽?還有,還有這房子!它能買得迴我這二十多年嗎?”

    “我……”

    “你別說話!”她的語言強硬語氣鋒芒四射,“你從頭到尾,做什麽事情你有跟我商量過嗎?啊!你當我是什麽?是空氣嗎?告訴你!我不是空氣!我是一個人,我是你的妻子!妻子你知道嗎?你知道什麽叫妻子嗎?”她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起來,火氣似乎越來越旺:

    “我告訴你,任遠飛!你這輩子到現在你還沒有活明白,你白活了你!你以為隻有你會看破紅塵,隻有你可以打抱不平,隻有你厭世棄俗!世界上像你這樣的人多的是!你迴頭看看你自己吧,這錢算什麽?我告訴你什麽都不算!”說著顏紅把手上的支票撕成兩半扔到空中,然後扔下最後一句話:

    “我同意離婚,我什麽都不要,房子也不要!”她拿起挎包衝到門口,隻聽見哐啷一聲……

    簡雲中突然打了一個冷戰,他感覺似乎是一隻小蟲飛進了他的耳朵,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這件怎麽樣?”簡丹笑咪咪地拿起一件露背的花帶紋淺藍色gi裙裝。

    “不行,這太花俏了!”

    “花俏?哎,什麽眼光啊,你讓我怎麽幫你挑呀!”

    “挑成熟點的就是了。”

    “成熟點的?要麽這件怎麽樣?”簡丹拿了一件米白色西式套裝,看起來樣子非常高貴華麗。

    簡雲中眼睛裏一下子放出光彩來,“丹丹,你先試一下,給我看看。”

    簡丹剛從試衣間裏出來,站在門口的服務員小姐就張開了誇張的嘴巴,“啊,太漂亮了!小姐你真有眼光,穿在您身上就跟模特一樣,大小、尺寸、顏色都剛好配!”

    “恩,不錯,就這件吧!”簡雲中爽快的說。

    “19583,一套打包!”站在簡雲中身邊的服務員迅速響亮地喊道:

    “誒,等下,等下!”簡丹把爸爸推到一邊,小聲地說:“哎呀,爸!這麽貴的衣服你怎麽說買就買,先看看再說嘛!”

    “先生小姐,有什麽問題嗎?”服務員連忙問道。

    “啊,我們看看再說!”簡丹走到鏡子前麵又仔細地看了看。

    “小姐,這衣服穿在您身上真的很漂亮,而且非常襯托你的皮膚,修身的剪裁非常適合您的體型,我們這是gi專賣店,這裏的衣服絕對全部是國際上最新流行的新款式衣服。”

    這個服務員說完走到簡丹的身後,小心地幫簡丹又把衣服的領整理了一下。

    簡丹透過鏡子無意觀察了她一眼,卻被這個服務員的微笑感動了,她甜甜的嘴角兩邊分別有一個很小的酒窩,顯然右邊的要大一點。

    “小姐,這件衣服真的很適合你!您很漂亮,真羨慕你!”這個服務員望著鏡子裏簡丹的臉稱讚道。“謝謝!”簡丹一向對服務行業的人都有偏見,他們的嘴能把稻草說成是黃金,但是今天她卻例外,她發現這個服務員特別真誠,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可是,這衣服不是給我買的!”

    “啊?對不起!”服務員抓起了後腦勺,被簡丹的話弄得有些難堪,“那是給誰買的啊?”

    “哈哈,幫他的情人買的!”簡丹指著簡雲中開心地調侃道。

    “別胡說!”簡雲中給簡丹使了一個眼色。

    “啊?對不起!”服務員的臉紅了。

    “沒有關係!”簡丹把嘴湊到這個服務員的耳邊上輕輕的說:“我也是他的小情人!”

    哈哈。

    “你真會開玩笑!”

    ……

    趁著簡雲中去付款的時間,簡丹跟剛才那個服務員聊了起來:

    “小姐,我看剛剛那位先生你爸爸吧!”

    “哦?”簡丹吃驚地問,“為什麽這麽說?”

    “哈哈,猜的,你真有福氣!”

    “你真可愛,我的名字叫簡丹,你呢?”

    “簡丹?你的名字真好聽,我叫粱一佳,很高興認識你!”服務員高興地向簡丹敬了一個禮。

    這時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人從他們麵前經過,咳嗽了一下。這個服務員立刻沉澱了笑容閉上嘴巴。

    “歡迎下次光臨,先生小姐慢走!”

    “梁一佳,這個名字真好聽!”簡丹出門的時候還在心裏叨念了一遍,她給那個女孩招了招手。

    信興廣場的四樓有正宗的上海菜,簡雲中最喜歡吃的就是裏麵的鱔魚糊,口感滑嫩純正,非常地道,這可能跟他的身世有關,雖然他現在說的是廣東話,做的是廣東人,但是他相信他骨子裏流的應該是上海的血。所以他有時候會想起來,迴到上海去看看,可惜在他那點模糊的記憶當中,找不到任何一點他要尋找那個角落的位置。

    顏紅推開小院的鐵門,一根青脆的藤梢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嚇了一跳,野蠻的青藤竟然纏在了鐵門上,活該它被折斷,她下意識的往頭頂上看去,鐵門上的水泥墩子上已經蓋滿了旺盛的青藤葉,這青藤似乎不是記憶當中的絲瓜藤。記得以前院子裏右邊的水泥地上總有有各種各樣枝繁葉茂的盆栽,還有清香飄溢五顏六色的花朵。右邊是一塊種了辣椒樹,白菜,西紅柿的土壤地。清晨的時候,媽媽拿著水壺在給植物澆水,有時還戴著老花鏡一麵翻著盆藝書,一麵拿著卷刀剪給盆栽樹修整,爸爸拿著小鋤頭反複翻動著巴掌大的土地,用手撫摩著剛剛長出來的青澀的西紅柿,他小心地惟恐會碰下長在西紅柿尾巴上的殘花,可是每次都被他碰落下來,這時媽媽就會大聲的喊道:“老頭子,叫你不要老用手摸它!你看你栽的西紅柿有幾個長大了!”

    媽媽已經不在了,爸爸也不在那塊土壤地上,這塊地上已經長滿了長長的野草,偶爾也還可以看到一兩棵活著的辣椒樹,不過上麵的葉子已經枯黃,顯然是很長時間沒有人動過它了。右邊的水泥地上都是幹死的樹葉,媽媽最喜歡的那棵盆栽的羅漢鬆經過陽光的照射已經枯死,並且下麵的那口青瓷缸也不知被什麽該死的砸破了一塊口子。

    家裏的那對大木門半開著其中的一扇,咯吱一聲,顏紅用力地推開門,她第一眼就望見了掛在堂中的媽媽的遺像,睜著滿是皺紋的臉朝著她微笑,有些可怕。

    “爸,爸!”

    顏紅連叫了兩聲,卻沒有人吱聲,她掃視了一下這個寬敞空曠的大客廳,棕色陳舊的牛皮沙發上胡亂地攤著一些蠟黃的掉了封麵的書本,茶幾上堆了一層厚厚的報紙,報紙不知道什麽時候滑落下來,一部分散在地上,媽媽以前帶過的那副老花眼鏡也掉在地上報紙前麵的不遠處。她撿起來,把它放迴到茶幾上,然後朝右邊的臥室走進去,她爸爸在房間的老式藤椅上仰著頭睡著了,滿頭銀白的稀發,嘴巴半開著。旁邊的小凳子上放著一個空碗還有一雙筷子擱在上麵,看來老人是吃完午飯以後沒有收拾就順便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顏紅看著老人這個樣子,心裏的酸楚又一次升了起來,也許她和她爸一樣都是一個孤獨的人,她在這一瞬間甚至想到了以後,自己老了會不會像她爸爸這樣!她從亂攤在床上的許多衣服當中拿了一件小心地蓋在老人的身上,然後從小凳子上拿起碗和筷子,碗裏麵還有吃剩下來的稀飯和菜渣。廚房裏更是亂得一塌糊塗,煤氣灶上到處都是糜爛的飯渣和菜渣,油煙機邊緣上有垂垂欲滴的發黃的油滴,感覺一不小心隨時就會掉到人的頭上,水池左邊發黑的不鏽鋼的池缸裏放著一個汙垢滿麵的膠盤子,裏麵渾濁的黃水剛好淹過碗、筷子、菜盤子,突出的地方有磚紅色的發黴泡沫,右邊的池缸裏放了一缸的水,一些小的發酸的菜葉連根還飄在水麵上……看著眼前的一切,顏紅感覺唿吸有些困難,她摸著胸口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她不敢想象人如果真的有一天到了這種地步,活著還能代表什麽?她感覺她無法去收拾,所以就沒有去收拾,她又迴到了老人的房間,不過,她剛進門的時候,這迴嚇了一跳!老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直盯著顏紅的臉。他的表情如此麻木,他安靜癡呆的眼神讓人感覺迷惑,難道他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認識了嗎?

    “爸!”顏紅害怕地喊了一聲。

    這一聲仿佛才真正喊醒了老人,老人的眼珠終於轉動了一下,然後他的腦袋也跟著活動起來,他慢慢地拿起蓋在身上的衣服,不慌不忙地說:“顏紅,你迴來了!”從小到大他一直這樣習慣地喊她的全名,他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對顏紅的突然出現而感到某些意外的變化,隻是起身的時候,他按在藤椅上的手有些顫抖。

    顏紅一直是這樣吃驚地看著老人,沒有出聲。

    “什麽時候迴來的呀?”老人吃力地站起身,然後又問了一句。

    顏紅突然一轉身將早就噙在眼中的淚珠,甩落下來,然後直視著漸漸駝下背去的老人:

    “你看你都老成什麽樣子了?叫你去跟我一起住你又不肯,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麽樣子了,還有這個家,你把它搞成什麽樣子了!”

    說出來以後,顏紅心情好受多了,她走過去扶著爸爸坐到床上,然後在老人的背上輕輕地敲了一下,“沒事別老駝著背!”說著她打算離開,被老人叫住了。

    “你等一下!”

    “怎麽了?”顏紅迴過頭來。

    老人沒有繼續說話,隻是緩緩地又站起了身,顏紅攙扶著他走到掛衣櫃邊,從裏麵的一件軍裝的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他指了指掛衣櫃裏的那格抽屜,示意讓顏紅打開它。

    老人從抽屜裏麵找出一個紅色的本子還有一個存折來,交給顏紅。然後自己又慢慢地走迴到床邊。

    顏紅突然間領悟了老人的意思,心裏莫名其妙地被感動了,然後有些隱隱作痛。其實人世間的感動有很多種,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這種無聲的感動。她迴到爸爸的身邊叫了一聲:“爸!你幹嘛呀,還沒有到這個時候!我出去一下,馬上就迴來!”她把兩個小本子又放迴到父親的手上,含著淚出去了。

    顏紅迴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跟她一起迴來的還有一個十八九歲的農村女孩,據說是湖南過來的,樣子看上去很本分老實,應該是一個靠得住的小保姆,顏紅答應每月付給她六百塊的工資。不過以防萬一,顏紅把所有事情交托完了以後,還是留了一份這個女孩的身份證複印件。看得出來,女孩非常滿意,她人很勤快,做起事情來手腳也很麻利,晚上她還主動留顏紅吃完晚飯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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