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嘉徽與翁剝皮堪堪鬥了五六十招,五六十招已過,眾人也已看出。翁剝皮的武功高出錢嘉徽,就是打鬥的經驗也比錢嘉徽的豐富。而錢嘉徽懷恨在心,出招之時,氣急敗壞,一柄長劍使得散亂不堪。翁剝皮處處占優,很多次本有取勝的機會。但奇怪的是,兩人酣鬥良久,仍未分出勝負,更是誰也沒能搶先傷到對方。


    輾轉之間,兩人又對攻了二十多招。仍然誰也不曾傷到誰。但到這時,眾人心下均明白。錢嘉徽傷不到翁剝皮,實是武藝不夠,有心無力。而翁剝皮傷不到錢嘉徽,卻是因為顧忌,他的外號叫作剝皮抽筋,無論打架鬥毆,還是為人處世上,都是不肯吃半點虧的。這時與錢嘉徽的打鬥,也是想求個勝。保障自己不受傷,而能傷到錢嘉徽。因為不想自己受傷,多了這點顧忌,便錯過了許多本可取勝的良機。


    反觀錢嘉徽那邊,他的武功本來不高,劍法也使得散亂。看似散亂,實則每一招都很兇猛。但他卻沒有任何顧忌,想著的是一招製勝,隻要能刺到翁剝皮,縱使自己受傷作賠,甚至死於非命,也在所不惜。他心中毫無顧忌,使出的劍招大開大合,翁剝皮多了些顧慮,就難免縛手縛腳,一時竟也難以取勝。


    兩人又鬥了百餘招,仍然打成平局。那書生打扮的人歎了口氣。說道:“翁兄,你往常使這套剝皮抽筋刀法對敵時,一向有勝無敗,往往在兩百招之內,便可取勝。今日與一個武林中的晚輩後生對打,如何鬥了兩百多招,還不見勝出呢?”他說這話,用意是提醒翁剝皮,要他盡快打敗對方。但翁剝皮聽了後,卻在想:“他是晚輩後生,我是武林前輩,他的武功絕不能勝我。我和他對敵,其實勝負的主動權在我手中。可為何我到現在還勝不了他呢?”心中便又多了一些負累。


    使鐵拐的說道:“翁兄,這小子一昧蠻打,我看他的武功招數有限得很。你們鬥了這兩百多招,我就看到這小子的劍法有幾十招是重複的。以你的武功、身份地位,與這小子鬥了兩百餘招而不分勝敗。再打下去,你這一世英名,隻怕要盡付東流了。”說完,歎了口氣。


    翁剝皮凝神對敵,聽到他的話,心思又岔開了。想到:“他是初出茅廬的少年後生,我卻是久經戰陣的武林前輩。打了兩百多招,還勝不了他,這事要是傳到江湖中去,我豈不是丟臉丟大了?得盡快打敗他。”想到此處,忽然猛喝一聲。說道:“小子,你再不顧惜性命,老夫可不能再任你胡來了。”說罷,揮刀一斬,卻是一招‘牛刀小試’,他這招牛刀小試,卻是從庖丁解牛的刀意中化來的。庖丁解牛,一柄三寸牛刀,用了十九年而刀鋒不損分毫。牛刀所過之處,皆是在牛筋牛骨的縫隙之中。以極薄的刀刃肢解牛體,而不觸碰牛骨,避其強硬而挫其柔弱,遊刃其間甚是有餘,一柄刀能長久不損,用了十九年而如新製,庖丁解牛的寓意避強就弱,而得長壽,是養生的要妙所在。


    翁剝皮將庖丁解牛的刀意化入刀法之中。隻見他刀鋒一閃,自錢嘉徽的劍刃上遊過,直切錢嘉徽的手腕。喝道:“撤劍!”


    錢嘉徽若不撤劍,手腕必被刀刃切到。那柳葉刀刀刃極薄,極為鋒銳。手腕處以經絡皮肉相連,並無硬骨,若被切到,一隻手掌就此斷殘。翁剝皮人雖吝嗇,但隻是吝嗇,自忖與錢嘉徽並無太大的仇怨,看他一個年輕後生,就此成了殘肢斷體的人,終究心下有所不忍。是以喝令他撤劍,以保其手。


    哪知,錢嘉徽心裏記恨他的一腳之仇,無論如何,要爭這口氣。心道:“他一刀切來,我這手說不定就保不住了。但我若是撤劍,豈不是等於認輸?他踢我一腳,這裏眾人都是看到的,他辱我太甚,我若是撤劍認輸,今後還有何麵目見江湖同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縱使這隻手不要,我也決不能受辱於人。”言念及此,說道:“來得好,我便與你同歸於盡。”將劍尖向前遞出。不但沒有撤迴,反而是將手腕去迎翁剝皮的刀刃。


    翁剝皮的劍刃離錢嘉徽的手腕已隻寸許,隻要再往前遞出,勢必將他的手腕斬下。而錢嘉徽長劍的劍尖也已觸及翁剝皮的眼角。兩人隻要再向前一寸,一個要瞎眼,一個要斷腕。旁觀眾人雖都是在江湖上見過不少血雨腥風的,但見兩人如此以性命相搏,未免太過殘忍。


    李藥香驚唿一聲,轉過頭,不忍看到這血淋淋的一幕。蕭爻與溫仁厚齊聲喊道:“錢兄不可!”那邊,龍一刀、使鐵拐的、書生打扮的,也均焦急,手中都捏了一把汗。但眾人離那兩人遠了,要想出手製止,已然來不及。


    翁剝皮見錢嘉徽不肯撤劍,反而向前遞出,心下亦大為驚恐。正在這時,他忽然側身一讓,避開錢嘉徽的一劍。而切向錢嘉徽的刀刃,終於也歪到了一邊。


    錢嘉徽見他先撤刀,雖然沒能打敗他,但在他撤刀的那一瞬,自己的膽識勇氣勝過他千萬倍,比用武力打敗他更為暢快。錢嘉徽縱聲長笑。他武功不強,為爭一口氣,不惜以性命相搏。出手時毫不保留,雖然沒能取勝,但經過一番博弈之後,憑膽識勝過對方。心中之暢快,實比喝下十幾壇烈酒更為過癮。


    翁剝皮收迴柳葉刀,悻悻地走到另外三人身旁。書生說道:“翁兄,勝負未分,何以收刀?”翁剝皮的臉上大為沮喪,搖了搖手。說道:“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位小兄弟以性命相搏,而我、、、、、、、我始終多所顧忌。就是再打,也難以勝他,不必再打了。”使鐵拐的說道:“這小子武功差勁得很。翁兄,你當出奇招,攻他措手不及,方是取勝之道。”


    翁剝皮說道:“這小子劍法有限,我何嚐不知道。但他是拿命來和我拚,我既不忍害他,也不忍自己受傷。縱有奇招,也是敗招。”


    龍一刀說道:“要擱二十年前,我也有這股狠勁。”言語之中,感慨頗深。


    蕭爻見他神色淒楚,想他剛才手下留情,多次本可擊敗錢嘉徽的,終究是沒下手去。一時間,對他生了敬重之意。抱拳朗聲說道:“翁老前輩,你們這場打鬥,不勝不負。你在惡鬥之中,顧雙方的性命,終不肯以命相拚,在下十分敬佩。在下先前言語多有得罪之處,望請海涵。”翁剝皮誌氣灰敗,擺了擺手,並不置答。


    蕭爻走向錢嘉徽。問道:“錢兄,你何以不顧性命?”說完,將酒壇遞給他。錢嘉徽酣戰良久,正想飲酒解渴。昂起脖子喝了兩大口。說道:“他是前輩,他出言不遜,辱及我們。而我隻笑了一笑,他就不問緣由,踢了我一腳。士可殺不可辱,我寧可不要這隻手,也不能任人欺辱。”蕭爻受他感染,不禁肅然起敬,默立無語。錢嘉徽將酒壇遞給蕭爻。朗聲說道:“姓翁的,你踢我一腳,這仇不可不報。你過來,我再和你打。”


    適才一戰,眾人均已看出,他武功不及。之所以得以僥幸不受傷,是因為翁剝皮顧忌得太多,若是換作別人,錢嘉徽就是有九條命,也給殺了。


    翁剝皮已不想再鬥,見他又來唿戰。怒道:“你還想怎樣?”


    錢嘉徽道:“我還想怎樣?你踢我一腳,這仇我還沒報。你難道就想如此不了了之了嗎?”


    翁剝皮道:“我剛才一直在讓你,你可要知道好歹。”


    錢嘉徽冷笑道:“笑話,我錢嘉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死則死矣,又何須你讓?”


    翁剝皮皺眉道:“你當真不死不休?”


    錢嘉徽道:“除非你讓我踢還一腳,否則,我跟你的仇就沒完。”


    使鐵拐的說道:“胡說八道,翁兄一把年紀,豈能容你隨意施威?”


    錢嘉徽隻是冷笑。翁剝皮道:“既然如此,老夫自當不能再多所顧忌。這就領教你的高招。”說罷,向錢嘉徽走去。


    蕭爻心中卻明白,錢嘉徽武藝不及,倘若翁剝皮不再顧忌,錢嘉徽勢必有敗無勝。說道:“錢兄,你且稍作歇歇,這一次,由兄弟代勞吧?”


    錢嘉徽道:“不踢這老匹夫一腳,我難消心頭之恨。”蕭爻說道:“咱們兄弟一場,何分彼此。就由我代你踢他一腳。”


    翁剝皮怒笑道:“老夫行走江湖以來,還是頭一次被人爭著踢。你們兩個不知天高地厚,便一起上,老夫有何懼哉。”


    溫仁厚見兩方又要動手。他自也知道,錢嘉徽並不能以武力取勝。而見翁剝皮誌意灰敗,算是挫折了對方的銳氣。便勸道:“翁老前輩,你們都是在下的客人。這件事,且看在下的薄麵。大家各退一步,就此罷手吧。”


    翁剝皮道:“溫兄弟,老夫本不願再打,但他如此咄咄逼人。我若不出手,豈不成了貪生怕死之輩?惹江湖好漢恥笑?”


    溫仁厚說道:“錢兄,翁老前輩踢你一腳,我看隻是一時的無心之舉。你且看在在下的薄麵,就此罷鬥吧。”又說道:“你們都是在下的客人,這樣吧,就由小弟做東,請你們雙方喝一頓和解酒。大家從此化敵為友,你看如何?”


    聽了這話,其餘的人都有些動容。錢嘉徽道:“溫兄,承蒙你盛情招待,我很領你的情。但我適才說過,除非他肯翹起屁股,讓我踢還一腳。否則我是不會就這麽罷手的。”翁剝皮胡須已花白,要他翹起屁股,給錢嘉徽倒踢一腳。這話本來很好笑,但雙方是敵對,誰也笑不出來。


    溫仁厚道:“錢兄,你何必為一時的意氣之爭,而多樹仇敵呢?”


    溫仁厚曾用兩千兩黃金替錢嘉徽銷案。錢嘉徽對他心存感激,他這番勸告,錢嘉徽亦有些動容。錢嘉徽道:“溫兄,你的麵子我的給的。但是他辱我在先,我就算多樹仇敵,那又如何?”朗聲說道:“姓翁的,你如不肯動手,又不願被我踢一腳。我看在溫兄的情分上,可以不打,但你須給在下賠個不是。說明你踢我一腳,是你昏庸愚昧。這件事便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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