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閱川隻記得自己顫抖的放下酒碗,過了好一會兒,才牛頭不對馬嘴的呢喃:


    “阿麓……”


    然而跟上來的是一隻渾厚的巴掌,錢老頭見到這樣如風如月的公子,此刻熱情高漲極了:


    “來!貴客!時公子,咱們再喝一個!”


    ……


    外頭的雨聲漸小。


    被用來當殺豬案板,最後又當了餐桌的門板,被喝的上頭的鏢師們洗洗刷刷好幾遍,這才擦幹淨恭敬的又裝了迴去。


    山神廟裏的香就沒斷過,貢碗中碩大的肉塊在兩側燭火的映照下,都反射著油乎乎的光。


    大雨帶來了夜裏的降溫,靈甲早早便在地上鋪了樹葉竹席和薄被,還引得已然酒醉的錢小公子不滿意的大叫:


    “爺爺!他們有被子!他們還有竹席!你不要考驗我了,讓我先舒服著睡一晚上吧地麵好涼嗚嗚嗚……”


    最後被雖然喝了酒,但仍舊清醒地注意著貨物的鏢師們暗了下去。


    時閱川安靜的躺在竹席上,不多時,一隻柔軟的手摟了過來,卻是白麓摟住了他的脖子:


    “時閱川,你在想什麽啊?”


    他們不是第一次靠的這樣近。


    之前還未到橘洲時,阿金化成了巨貓,兩人便在貓肚皮上肩膀挨著肩膀,睡了一覺。


    明明那時候自己也是略羞窘又緊張的,但不知為何,跟如今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就仿佛有那麽一瞬間,眼前的人有了變化……


    可,阿麓還是阿麓啊。


    時閱川難得陷入了迷惘當中。


    他渾身緊繃著,最終隻虛虛擋住那隻手,盡可能冷靜的說道:“阿麓,你醉了。”


    白麓卻微笑著小聲湊過來,熱乎乎的唿吸噴灑在他的耳畔,讓他渾身都開始顫栗起來。


    然而魔鬼卻並未消停。


    “我沒醉。”


    “就是稍微有點上頭罷了。”


    “我也沒想到,如今這姑娘她是從來沒喝過酒的,這才反應大了點。”


    “當然了,我們身懷靈術,想脫離這種狀態也簡單——可我覺得還是挺舒服的。”


    “今天的酒不太行,酒液不夠晶瑩剔透,醇厚度也不足,酒精度更是差了許多……”


    “時閱川,我應該大約也許可能,知道些提升酒精度的小技巧?都說給你聽啊!”


    第180章 如同朝陽一般的女子


    廟中眾人旳鼾聲唿吸聲,此起彼伏。


    白麓已經蹭了蹭他的側臉,軟乎乎的臉頰摩擦著,帶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熱度。


    然而始作俑者還糾結著那口酒。


    “我想想啊……酒精度想要提升,應該是需要蒸餾提純的吧?蒸餾簡單,這題我會!”


    隨後又風牛馬不相及的說道:“啊,古代糧食很貴呀,好像釀酒也是有限製的,不能這樣浪費糧食……”


    “但是酒精真的好有用啊!時閱川,我教你做醫用酒精吧!到時候你拿給皇帝,是不是可以拿賞錢啦!”


    說著,毛茸茸的頭發也貼近了他的脖頸,白麓不滿意地歎息著:


    “我自己把東西送給皇帝也行!但我是個女子啊,萬一他迴頭給我封個什麽鄉君郡君之類的,我要來有什麽用?”


    “還是你先送,然後給我在皇帝麵前打個基礎,迴頭咱們再循序漸進——哼!那兩個臭老頭還想把我們女孩子壓進塵埃裏,做夢去吧!”


    “遲早有一天,我要叫女孩子也能光明正大的上朝堂!”


    她的聲音又小又黏糊,卻又帶著往日裏的小得意,時閱川長歎一口氣,此刻摸了摸她的頭發:


    “乖,會有那一天的。”


    白麓突然抬頭,時閱川都能感覺到唿吸又轉了地方:


    “時閱川,你對我這麽有自信啊?”


    她嘀嘀咕咕起來:


    “老實說,我沒有幹這種事的經驗……我們那會兒,男的女的隻要有實力,總會成功的——但這中間經曆了許許多多年的抗爭啊,現在在這個環境下,我真不一定能行……”


    ……


    時閱川的眼神看著黑黢黢的房梁,明明是雨夜,他卻仿佛在無人可見的眼瞳中藏了星光。


    “可以的。”


    “阿麓是如朝陽一般的女子。”


    “朝陽雖不熱烈,但沒有人會拒絕清晨映照露珠的太陽。”


    “而那些你不喜歡的枷鎖,桎梏,規矩,隻要持續恆久的照耀,遲早都會慢慢消失的。”


    “哪怕還沒消失完便又來了大雨,但之前消失的每一滴,同樣很重要。”


    “你想做,那就慢慢去做,可能十年二十年才會做出一個進步。但人生在世,能夠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去走,本身就是一件幸事。”


    “你看,在赤霞州,在新的暴風雨來臨之前,你不是已經靠自己的能力將它驅散了嗎?”


    深夜裏,時閱川慢慢放開手,緊緊收攏了臂膀,將懷中女孩瘦削卻無比強韌的肩膀含入了自己懷中。


    白麓已經睡著了。


    時閱川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不過那些也不重要。


    因為就在今晚,得到啟發的是他。


    ……


    時閱川出身南洲時家,幼時便有天分,也過分成熟——當繼夫人在母親新喪三月後就進了門,他便知道,自己要如何在這偌大的府中立足。


    所以他前頭十幾年聲名未顯,而在元和十五年冬參加童子試,緊跟著便直接一路考到了元和十六年,成功進入殿試。


    但實話實說,時閱川在此之前學得更多的反而是一身本事,武力和智計,他一樣都不想缺。


    相應的,殿試名次可能隻在前五,並未穩入三甲。


    可他又有那樣的氣度與容貌……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連陛下都不忍明珠蒙塵,與諸位親點探花,特意賜下禮服,令他跨馬遊街,一展風采……


    但探花郎每隔三年便有,時閱川並不安分於此,所以他又借機展示了自己的能力,最終得到陛下認可,開始走南闖北,四處巡查……


    但,這一切都是在時閱川的掌握之中。


    他對功名利祿的要求,僅且在於想擁有更大的自由,但溥天之下,便連皇帝都不能做到這點,他也有些茫然。


    因為不知道要朝什麽方向去努力了。


    而如今,靈潮爆起,天地驟變,有趣的東西越來越多……


    所以他遇見了阿麓。


    ……


    大部分時間裏,他的記憶還是足夠可靠。


    這張臉初見時他便認出,曾是自己府中的侍花婢女,對方怯弱,膽小,非常善於忍耐——


    畢竟,養花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是在腿腳胳膊還曾受過傷的時候。


    隻是一麵。


    隨後時閱川便又開始天南地北的奔波,直到國師有令,令六大州府拱衛皇都,他的頭痛劇烈,這才迴到南州城。


    而在那一晚,那個靈巧狡黠躲在自己身後的姑娘,有著與記憶中同樣的麵孔,卻是截然不同的靈活強勢……


    和無法掩飾的自由的心。


    時閱川幾乎是毫無障礙地明白了——


    如今天地異變,同樣的身軀,不同的人,又有什麽稀奇呢?


    隻是難免有些好奇對方所曾在的地方,究竟是怎樣的製度,才能擁有這樣自由的思想?


    但,這些都不重要。


    如今阿麓在自己身邊,她的要求很簡單,夢想卻很綿長。


    時閱川便在此刻明白,他以後該朝著什麽方向去努力了。


    夜深了。


    他小心的調整了下胳膊的位置,最後也安心的閉上雙眼。


    ……


    白麓還從來沒有這麽新奇的體驗。


    一覺醒來,眼前是時閱川細膩白皙的脖頸,而她則枕著對方的胳膊酣睡一夜。


    此刻,她僵硬的坐直了,而後才對。眉目一片清朗的時閱川說道:


    “你昨晚不是洗澡換了衣服了嗎?為什麽現在還不香?”


    時閱川滿腹柔軟瞬間打了個結,重新熟練的梗了起來。


    他坦誠道:“夏日衣衫換洗太快,我便沒有讓靈甲再繼續熏香了。”


    白麓“嗯”了一聲,隨後又美滋滋幻想起來:“我以後也要在衣服上熏香——時閱川,你喜歡什麽味道呀?”


    “到時候我專門留兩套熏你喜歡的味道,剩下的我是我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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