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寶道:“這部《飄葉集》就是一門極其厲害的武功。”


    老嫗道:“這是一門什麽樣的武功?”


    張君寶道:“一葉能知秋,一葉能迷山,看似虛舟飄瓦,實則乃飄然遠翥、卓爾不群……”張君寶說著,突然麵色變得醬紫,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張君寶大驚,趕忙丟下手中的經書,沙啞著喉嚨叫道:“婆婆……婆婆……”便雙腿一軟,癱在地上。


    老嫗瞧見張君寶的異樣,出手如電,點了張君寶的幾處大穴,又將手掌抵在張君寶的膻中穴上,說道:“這樣可好一點?”


    張君寶但覺手腳冰冷,而胸口卻如有火炙烤一般,強自咬著牙關說道:“比剛才還要難受。”話語剛落,便又吐出一口鮮血。


    老嫗大驚,忙收迴張君寶膻中穴上的手掌,迴手取來幾根細細的竹針,刺入張君寶的膻中穴,不一會兒,張君寶的膻中穴隨著那根竹針流出好多黑色的淤血。那血流了約有一茶盅,便即轉紅,張君寶也漸漸恢複了幾分精神。


    張君寶道:“婆婆,我這是毒傷還是內傷,怎麽渾身上下使不出半點力氣?”


    老嫗眉頭緊鎖,說道:“你既有毒傷,也有內傷。隻不過,於毒傷我還有些辦法,這內傷麽,竟然恁地古怪,我用內力幫你療傷,卻適得其反,真是怪事。莫非是你的內傷再加上毒瘴之故?”


    張君寶道:“以前我每每用師父傳授的調息之法,均覺四肢百骸無不通暢,可自從我這次醒來,便覺體內竟然無有一點內力,更不得調息之法。適才我看到那部《飄葉集》,突然覺得那些樹葉並非雜亂無章,隱約對照著人體的穴位而來。此念一出,便覺身體如置身在半空之中,如春風拂麵,又如秋風送爽,可瞬間又如狂風驟雨,風馳電掣,直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老嫗伸出手指,搭在張君寶的脈門之上,良久才道:“天下武功繁多,何止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武功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此乃法緣也。你說你自幼在少林寺的藏經閣中長大,耳濡目染,深受佛法熏陶,此乃是天意也。”


    張君寶道:“婆婆這是何意?”


    老嫗道:“別人一心求武,你卻一心求佛,‘著意栽花花不發,等閑插柳柳成蔭。’這上等的武功秘籍擺在我的麵前,我瞧了十幾年都不曾發現,而你僅瞧了一眼就能窺其精髓,心隨意動,氣隨意行。若非你毒瘴入體又加菵露沾身,日後成就不可限量也。”


    張君寶連連搖頭,說道:“這書害人,我適才一直納悶這《飄葉集》如此裝幀精美,怎麽可能隻胡亂畫一些樹葉,其中一定另有深意。此念一起,我便覺得體內脈絡不受控製,如同百人雜會,競相手舞足蹈。”


    老嫗麵露微笑,說道:“你這脈象已經無大礙,但是這內傷卻古怪至極。要切記,千萬不可再動用內力。否則就算是神仙來了也難救了。”


    張君寶道:“婆婆識得這傷?”


    老嫗道:“這種手法中原少有,乃是藏傳密宗的一種重手法。”


    張君寶道:“果不出婆婆所料,傷我的人是一個番僧。”


    老嫗“哦”了一聲,說道:“這就對了,本來依你的修為,養個十天半月,也就能恢複了。可你偏偏又中了瘴毒,這毒已入心脈。毒不解,內傷也就難以愈合。”


    張君寶道:“我手腳雖然有了一些力氣,但始終無法將內力凝聚。略一運力,便覺體內百穴如同針刺一般。適才我瞧那些落葉,不知何故竟然牽動了脈絡,差點……差點……”張君寶知道,適才若非婆婆及時出手,自己定然是引火燒身。越是不能運用內力,可渾身的經脈卻偏偏不聽使喚,針刺之痛一起聚集到胸口,變成了熊熊烈火,這豈非不就是“走火入魔”麽?張君寶趕忙閉上眼睛使自己平心靜氣,不再去想書上的那些飄飄蕩蕩的落葉。


    老嫗道:“你身上的毒我還有些辦法,隻是你這內傷古怪得很,尋常的法子隻會適得其反。不過隻要你不用內力,便於常人無異,隻不過身子虛些罷了。”老嫗說著了一眼外麵灰黑朦朧的天空,說道:“石桌上的粥涼了,就別再喝了,等不多時就會有熱飯下來。”


    張君寶“嗯”了一聲,總覺得婆婆有什麽難言之隱,若非如此,為何婆婆沒有直言相告,反而是講了一個故事呢?張君寶又一想,反正來日方長,又何須急在一時。


    老嫗道:“你頗有慧根,怪不得黑山老爺會將金牌給你。怪不得,怪不得……”老嫗又沉默了良久,伸手摩挲著張君寶丟下的那部《飄葉集》,喃喃地說道:“他曾說武功練到極深的境界,便是無招勝過有招,意念又勝過無招,原來是這樣。如果你早來三十年,萬古風又豈能走火入魔?如果你早來三十年……”老嫗突然停住,因為這世上沒有如果。


    老嫗沒有去翻瞧那部《飄葉集》,因為這些年養蠹齋裏麵的書她已經翻閱過無數遍了,張君寶能發現的東西她未必也能發現,慧根不是人人都有的。老嫗的眼睛裏麵竟然流下兩行濁淚,喃喃道:“原來是我錯了,我隻不過是一個侍女而已,我終究不過是一個侍女而已。”


    張君寶一怔,問道:“婆婆哪裏錯了?”


    老嫗道:“竟然是我負了萬古風,竟然是我負了他啊。”


    張君寶道:“婆婆對萬古風情深意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就算萬古風得知,也必定不會責怪婆婆的。”


    老嫗連連搖頭,說道:“那部經書被萬古風撕得粉碎,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可是我卻僅僅用了三天的時間就將那部武功秘籍拚湊起來,你可知是為了什麽?”


    張君寶道:“那是因為什麽?”


    老嫗道:“因為那部經書中有不少的梵文,而萬古風卻不通曉梵文。為了幫他,我用了五年的時間鑽研梵文,將那部經書中的梵文譯成漢文交給萬古風。因為那部經書我不止讀了一遍兩遍,所以我才能在那麽短的時間之內將萬古風撕碎的經書拚湊起來。”


    張君寶道:“原來是這樣。”


    老嫗道:“我以為武功就是武功,佛經就是佛經,所以在翻譯那些梵文的時候,就將原書中講解佛理的地方盡數去掉,將講解武功的地方詳盡描述。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武功的真諦竟然是那些佛經。原來武學到了至臻境界,便跟佛道同途。隻可惜,我知道得晚了。若是我能早些領悟,萬古風又豈能走火入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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