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也瞧見了張君寶的悵然若失和黯然神傷,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對於一個才踏足江湖月餘的人年輕人來說並不容易接受。


    小妖問道:“你說,這世上是好人多還是壞人多?”


    張君寶道:“當然是好人多。”


    小妖搖了搖頭。


    張君寶道:“難道是壞人多?”


    小妖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所謂的好人,也沒有什麽所謂的壞人。隻有永恆的利益。”


    的確,無論時移俗易、時過境遷,隻有利益最永恆。


    小妖又道:“我從沒有想過要做一個好人,但是我也從沒想過要做一個壞人。‘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也殺過人,因為他們都該殺。你能跟過來,我已經知足了。我從邢州不辭而別,便是不想讓你跟我一起涉險。你走吧。”


    張君寶的心裏隻是困惑,而且沒有責怪小妖的意思。一個女子行走江湖,若不懂得怎麽保護自己,豈不是要被人欺負了。張君寶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走,我相信你,我也從來沒有怪過你。若非說有,那就是你不該從蒲金剛那裏不辭而別。你明知道蘇門山很危險,那你也應該知道我一定會放心不下你。”


    小妖的眼睛又紅了,卻一臉漠然地戚戚說道:“倘若真的到了蘇門山你就能救得了我麽?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或許我從頭到尾都是在騙你麽?”


    張君寶道:“你跟我無冤無仇,騙我作甚?”


    小妖道:“或許是好玩呢,騙人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呢。”


    張君寶搖了搖頭,說道:“我在悅秋別院的時候就已經答應你娘親要陪你一起來蘇門山的,大丈夫要言而有信,就算你騙我,我也認了。”


    小妖迴頭媟笑道:“你這般呆傻,就像是大和尚所雲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在別人的肚子裏麵都不知道要輪迴多少次了呢。”


    張君寶見小妖喜笑顏開,心頭的愁雲也是一掃而空,銜著小妖的話茬說道:“那你便是刀俎,我就是魚肉,隻要你開心,隨便切我下湯鍋就好了。”


    小妖瞧著張君寶,臉色驀然一邊,叱嗬道:“別動!”接著手一揚,一根鋼刺直飛張君寶的麵門。


    張君寶本是玩笑之話,哪裏會想到小妖會突然對自己出手。張君寶跟小妖近在咫尺,想要躲避已是不及,索性便依著小妖的話,一動也不動。心裏默念著小妖的一顰一笑,暗想:她恨我跟郭襄姊姊親近,也須怪不得她。況且我已經答應李嵬名照顧小妖,我沒有做到,也當受此報應……


    小妖的鋼刺從張君寶的臉畔飛過,“叮當”一聲脆響,竟然是兩件事物釘在了張君寶身後的樹上。一件是小妖的鋼刺,另一件竟然是一根極細的銀釘。


    張君寶駭然一驚,自顧著跟小妖說話了,竟然不期這樹林裏麵還有埋伏。若不是小妖眼尖手快,恐怕那根銀釘就要釘在自己的腦袋上了。


    小妖叱嗬道:“能將這‘子午追魂釘’神不知鬼不覺地發將出來,而且預先沒有半點風聲,這等身手也非泛泛之輩,怎麽不出來一見?”


    “噅兒噅兒……嗬嗬……謔謔……哢哢……”不遠處的樹林裏麵傳來一陣怪笑,這笑聲的確很怪,像是病馬嘶鳴,又像是殘牛哀嚎,或者還像是被按在案板上待挨刀的豬,總之這笑聲一定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所能發出來的。這笑聲像是在支吾其詞,又像是半吞半吐,教人聽了如無數條毛毛蟲堵在喉嚨裏麵,不但咽不下去,想吐卻還吐不出來。定力稍差的人,聽了這笑聲,便會氣血翻騰昏死過去,怎一個“惡心”所能形容?


    若非說這笑聲是一個人發出來的,那麽這個人一定是一個十分醜陋、十分肥碩的胖子。這個胖子在吃一碗如牛筋一般堅韌的麵條,這撮麵條的一端被吞到了胖子的胃裏,另一端還耷拉在胖子的嘴邊,當胖子想將這撮麵條嚼斷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連一顆完成的牙齒都沒有。恰在此時,胖子忍不住大笑起來,胖子滿嘴的口涎和麵條鹵子被肺管裏麵噴出來的濃痰攪和在了一起,成為粘稠的一團。這一團不但沒有飛出去,卻又突然被胖子吸進了喉嚨,窒息開始了……


    這滲人的笑聲就是窒息的開始。


    笑聲處的樹後麵轉出來一個人,一個巨人。張君寶認得這個人,他在邢州龍崗的時候就是一身鮮紅的衣服。此刻還是那身衣服,隻是略髒了些,暗了些,像凝固的血。


    紅衣大漢的一條臂膀空蕩蕩的,那條臂膀在邢州龍崗蒲金剛的鐵匠鋪外被楚歡廢掉了。楚歡本來是能取他的性命的,卻因為西門鬼而失手。


    當日的那一切張君寶都瞧在了眼裏,紅衣大漢的那條手臂本來還是能保得住的,此刻卻被利刃齊肩削掉了。待瞧清楚了紅衣大漢的那張臉,張君寶才終於明白他的笑聲為什麽如此地難以形容。


    紅衣大漢的腦袋腫脹成一個皮球樣子,整張臉也快要掉了下來。當一個人的臉上突然多出來三斤肉,這張臉遲早會被墜到地上。


    但是這些都沒有妨礙紅衣大漢在笑,反正那聲音是笑還是哭已經沒有人在乎了。紅衣大漢甚至還能說話,他道:“這暗器叫做‘子午追魂針’,可比‘子午追魂釘’厲害多了。姑娘適才可誇錯我了,這暗器不是我發出去的,是它。”紅衣大漢說著單手舉了一下,手中是一根約有兩尺餘的黃銅管子,這管子表麵鐫刻著花紋,古香古色。管子內暗藏機括,適才那根“子午追魂針”便是這根黃銅管子發出去的。


    一個臉就要掉到地上的人所說的話自然不會好聽,小妖不由地掩了口鼻往後退了一步。雖然那紅衣大漢距離頗遠,也沒有味道飄蕩過來,但是,小妖覺得那張臉的氣味一定不會好聞的。


    張君寶道:“你……你這張臉……”


    紅衣大漢道:“你一定會問我,這張臉怎麽會變成這樣的對不對?你若真的想知道,就不該避開那根‘子午追魂針’,等那根‘子午追魂針’釘在你臉上的時候,你一定不會這麽問了。”


    張君寶的後背都好似要結冰了。怪不得那根“子午追魂針”發射過來的時候無聲無息,它跟“透骨釘”最大的區別就是,它根本不需要穿透你的骨頭,他隻要劃破一點你的皮膚,就足以讓你痛苦一輩子。這種痛苦叫做生不如死。


    張君寶突然想到了初進這獵場的時候,那個左右手互換,左右腿互移,而且舌頭會像一條死魚一般從嘴裏麵滑出來的酒館掌櫃。還有那兩個站在陽光下就會自焚的金銀二老。此刻又見到這個一張臉都要掉下來的紅衣大漢,終於明白了人們為什麽談蘇門山而色變,也明白了為什麽沒有人從蘇門山走出去。如此行事惡毒,莫非這蘇門山當真是魔教的老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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