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怪客站起,左邊的客人道:“都不想已經八年了……八年了……若沒有你這個伴,怎麽能熬的過來呢。”


    右邊的客人:“是啊,你看外麵的陽光多好,多美……”說著就好似要伸手去抓一般。


    兩位怪客手挽著手,慢慢地向外走去,才到門口,張君寶就已經瞧見,這兩位怪客的臉色煞白,白得像雪。


    兩個怪客走到了外麵,對視一眼,猛地向外竄去,那身法竟然是迅速至極。兩人瞬間移出了那株大樹的陰影,在斜陽下麵站定了,張開了雙臂,仿佛是很陶醉的樣子。


    張君寶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暗忖真是兩個怪人,曬個太陽還這麽婆婆媽媽、神神秘秘的,難不成是在這荒野裏呆的太久了,呆出病來著。這八百裏的獵場也當真是怪得很,從開始那個左右手互換,一隻碩大眼睛,還有死魚舌頭的怪人開始,這座荒蕪的獵場就透著古怪的氣息。


    張君寶正忖思著,忽見眼角餘光閃過一團火,再一迴頭卻見在斜陽下的兩位怪客體內冒出了火。其中一位張著大嘴,嘴裏麵噴出了長長的火舌。這火,竟然是從他們兩個人的體內燃出來的。


    張君寶駭然一驚,忙躍出小店,想要尋個什麽物件幫兩人滅火,哪知才剛出來店門,適才的兩位怪客就已經變成了兩具焦炭一般的屍體。


    這麽一瞬間的功夫自然是燒不成灰燼,但卻足足把兩個大活人考成了焦炭,更可怖的是兩個人身上的衣服卻還有完好的地方,有的也僅僅是烤得焦黃而已。這火真的是從兩人的體內燃出來的。


    張君寶猛地想到在悅秋別院的時候,李嵬名將葵婆婆的頭飾丟進臉盆裏的情形,那是一種毒,一種遇水就燃的毒。那麽,這兩位怪客也一定是中了毒,中了一種一遇到陽光就燃燒的毒。


    張君寶的臉上淌下汗來,還未到蘇門山,就已經遇到了這麽多的怪事。蘇門山,究竟是一個什麽古怪的所在呢?


    掌櫃的抬起頭來,瞧了一眼門外的兩具焦黑屍體,眉頭又蹙到了一起,就這麽呆立了半晌,又彎下腰去抹桌子。


    張君寶已經瞧出來掌櫃的心已經亂了,他抹桌子的手已經在顫抖了。在這種鬼地方,孤寂會抹殺所有對生的渴求。此刻的掌櫃,儼然是一個活死人了。


    掌櫃的惡狠狠地瞪了張君寶一眼,說道:“如果就這麽讓你走了,的確是太便宜你了。”


    張君寶一驚,說道:“你要阻止我去蘇門山?”


    掌櫃的頹然道:“我怎麽能阻止你呢?那根本不是我分內的事情。我隻不過是一個開店的而已,一個開黑店的而已。但是今天不同,金銀二老死了,往後這裏就是我一個人了,一個人的日子總是很難熬的,你說呢?”


    張君寶“哦”了一聲,暗忖,原來那兩位怪客叫做金銀二老,從他們兩個的身手來看,一定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不想在這荒僻的野店裏麵被囚禁了八年。八年不見天日,這份痛楚可想而知。


    掌櫃的丟下抹布,又解下腰上的圍裙,直起了腰身。張君寶這才瞧得明白,原來這掌櫃的並不算太老,約莫五十上下,腰板還挺硬朗,一雙眼睛卻是深邃得很,充滿了滄桑。


    掌櫃的那雙眼睛,流轉不定,一會兒像毒蛇,一會兒又像綿羊,一會兒很痛苦,一會兒又很奸邪。他臉上僵直的肌肉微微上挑了一下,勉強算是微笑吧,說道:“現在,此間隻有咱們兩個人了,你要不要陪我說說話?”


    張君寶突然感覺掌櫃的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讓人捉摸不透,因為掌櫃的笑,讓人不寒而栗。


    掌櫃的又道:“你是從外麵來的,你一定走了很長時間的路,你現在一定也很累。不管你是掉頭迴去,還是繼續往下走,都還需要走很長的路。就算你走到天明,也不見得能再遇到一個人,這地界方圓幾百裏都不見得能有幾個人的。所以,不如咱們先好好說會兒話。”掌櫃的溫文而語,突然又變得很消沉,像是一個孤苦的老人,需要人陪他說說話。


    張君寶被這掌櫃的眼神盯得有點發怵了。


    掌櫃的又慢言細語地說道:“金銀二老陪了我八年了,我很感謝他們,卻不想今個你一來,他們卻都走了。讓你陪我說會兒話,也不冤著你吧。我是一個孤苦的人,做著一份孤苦的差事。我想,就算我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你也不會怪我的,他們也應該不會怪我的,對吧?不管你於我有沒有敵意,天都要黑了。天若是黑了,便是哪裏都去不了了。既然是哪裏都去不了,你今晚不如就住下來,到了明天早晨,你再決定是走還是留,你說,這樣可好?”


    掌櫃的突然笑得很甜,很和藹,很可親。張君寶能品味到他的孤苦,他的無奈,外麵的天似乎一下子就黑了下來,看不透的黑色深處,似乎還蘊蘊悸動著什麽。


    掌櫃的:“你這年輕人很有骨氣,能來到這裏的人都是很不錯的人。你一定有很多問題,你不問我,我也知道。這些問題我都會告訴你的,比如,我是一個什麽人?金銀二老又是什麽人?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這裏有什麽養的秘密?我在這裏做什麽?我說的對吧,等下,隻要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原原本本地,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訴你。”


    外麵似乎更黑了,小店裏麵不知什麽時候燃起了一盞油燈。雖然隻有豆大的火苗,卻是無比的溫馨。瑩瑩燭火,耀暖馨馨,屋外的狂風暴雨都被這一盞燈光拒在光芒之外。張君寶不禁覺得這掌櫃的十分可親,掌櫃的說的話也似佛音一般,音音入耳。


    掌櫃的又道:“你不說話我也知道,我也年輕過,我年輕的時候也就跟你差不多。為什麽要這麽拘束著呢?這鬼地方方圓幾百裏渺無人煙,咱們能在這裏遇著,這不是緣分是什麽呢?想當年我來的時候啊,足足走了三天,你說可笑麽?我整整走了三天愣是沒有碰到一個人,後來也不知怎麽地,就走到這裏來了。那時又累又餓,尤其是渴,口渴得難以忍受。我知道你也走了很遠的路,你一定也很口渴,口渴的感覺最是難受了。嗓子裏麵仿佛撒了一把沙子,咽不下去,吐不出來。那個難受……簡直能要人命。每一次唿吸,吸進去的是沙子,唿出來的也是沙子,四周就是一個大沙漠。我拚命地走,拚命地跑。我心裏一直在想,前麵,前麵一定有水。”


    張君寶聽著掌櫃的言語,眼神迷離,心跳砰砰,嘴唇一張一翕,仿佛是再說自己。


    掌櫃的又道:“我拚命地跑,拚命地找。我當時就在想,隻要給我一碗水,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真的,做什麽都可以。突然,我遇到了一位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他正在那裏等著我,而且他的手裏還托著一壇酒。幸福就是來的這麽突然,他鄉遇故知。原來我的那位老朋友知道我在這裏有難,特地趕來救我的。他是來救我出苦海的。酒原來比水更解渴,他手上的那壇酒救了我。那是一壇好酒,天底下最美味的酒。便是跟這壇酒一般模樣,這酒最是解渴,真的最解渴……”


    掌櫃的說著說著手裏突然多了一壇酒,然後慢慢地遞給張君寶。張君寶看掌櫃的就好像是多年的一位老友,無比的親切。


    張君寶仿佛突然陷在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沙漠裏麵,等待自己的是無邊無際的絕望。突然,眼前顯現出了一片佛光,佛光的下麵竟然有一片綠洲,綠洲裏麵還有一汪碧波清潭,那水一定甘甜爽口,不僅能喝個夠,還能洗個澡。


    張君寶接過那壇子酒,拍開泥封,望著壇子裏麵的水波蕩漾,張君寶笑了,笑得很甜。張君寶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壇子酒,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猛地捧起,向喉嚨裏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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