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拿出來三把刀柄,一把是玉石的,純白的和田籽玉,晶瑩溫潤,末端還綴這一塊碧綠的翡翠。一把是純金的,上麵鐫刻著飛鳳翔龍。第三把是……蒲金剛瞧覷了一陣,隻見握手處一層層,一圈圈,竟然是不同的物件疊摞在一起,再經過打磨而就,刀柄中心有方孔,用來固定刀身用。烏金吞口,古香古色。


    黑山道:“這把刀柄乃是用玳瑁、犀角、黑鐵木、崖檀瘤等削成薄片,串在一起,拿烏金穩固而成,也是百年不遇的一件奇品。”


    蒲金剛笑了,說道:“玳瑁又稱‘海金’,性寒,鎮心神,祛邪熱。犀角入陽明,涼血,定驚。選它做刀柄,再好不過了。”


    黑山道:“蒲先生果然識貨。這玳瑁乃是罕見的‘十三鱗’,行氣血,祛風毒,可解草木之迷香;這犀角更是取自異種,圓身上麵有一道深溝,底部下麵窪處,卻凸出一條崗,乃是罕見的‘天溝地崗’。不僅能涼血、定驚,還能殺鉤吻、鴆羽,解百蟲之毒。”


    蒲金剛道:“黑鐵木源自吐蕃,堅愈烏金。聽聞是生於雪峰之顛,得天地之精華凝聚,世間罕有。黑山老爺果然好手段啊!”


    黑山道:“蒲先生見識卓越,佩服。非是我有什麽好手段,隻不過是湊巧,得遇吐蕃進貢的物件裏頭有一根黑鐵木而已。”


    蒲金剛又道:“崖柏木常見,涯檀木卻極其稀少。傳聞檀不生瘤,有瘤不檀。這崖檀卻是例外,檀生崖端,紮根岩隙,十年不得一場雨,僅依吸雲吞霧而生,曆時千年尤不成木,僅成一瘤也。”


    黑山道:“世人眼中的檀香瘤遠非此瘤罷了。這麽說蒲先生選這把刀柄了?”


    蒲金剛道:“金玉俗氣,配不上這麽有靈性的刀。這稀世的物件當配稀世的刀。多虧黑山老爺想得周全,若是我這混人給配上一把鹿角,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黑山道:“蒲先生不必過謙,蒲先生的手筆,還從未讓人笑話過。那麽,蒲先生可想好要給這刀取什麽名字了麽?”


    蒲金剛道:“我是個俗人,又是個粗人,隻會打鐵,豈能做好起名字這麽文雅的事情?這山坳裏的一切事物全是拜黑山老爺所賜,取名字這件事,還是由黑山老爺來做吧。”


    黑山道:“殺人也是一件粗俗的事情,殺人的刀又何須那麽文雅呢?刀是出自先生之手,這刀的名字是一定由先生來給取的。”


    蒲金剛很少拒絕什麽,尤其是黑山送來的虎皮搖椅和美酒。但是起名字這事兒……“那就叫它‘麝香刀’吧。”蒲金剛果然很少拒絕。


    黑山拍著手道:“麝香刀,麝香刀,果然是好名字,也不虧它飲了一盆麝香血。麝之香,萬古流長。這麝香刀,也必定萬古流長。”


    麝香刀,這名字倒真不費什麽腦筋。蒲金剛又飲了一壺酒,哈哈大笑。他根本已經忘了外麵還有三個人:西門鬼、楚歡和那個紅衣大漢。


    屋內和屋外就像是兩個世界。


    紅衣大漢嘴裏喃喃道:“麝香刀,麝香刀,果然是絕世好刀。”


    楚歡也說話了,楚歡道:“你走,我便放過你。”這話竟然是說給紅衣大漢聽的。


    紅衣大漢道:“嘿嘿,我雖然不識得你,但是我卻識得西門鬼。我能看得出來,西門鬼沒有把握殺你,而你也沒有把握能殺得了西門鬼。此刻,你若是想要殺我,那麽你一定會死在西門鬼的刀下。”


    楚歡道:“我來隻是來殺他的,所以我本不該殺你的。可是你卻讓他分了心,你也知道,能遇到一個對手,實在不易,我僅僅是不想乘人之危而已。”楚歡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西門鬼,這話是說給紅衣大漢聽的。


    紅衣大漢道:“你都沒有把握殺了他,怎麽就會有把握殺了我呢?你既然是來殺人的,我勸你,還是莫要節外生枝的好。”紅衣大漢口中的“他”自然也是西門鬼。


    西門鬼說道:“你真的不肯占別人的便宜?”楚歡來之前,西門鬼已經殺了五個人,這五個人絕非庸手。


    楚歡道:“我是一個廚子,別人點了菜,我就要去做。別人喜歡點我做的菜,隻不過因為我做的菜體麵。殺人也是一樣。因為我不僅是一個廚子,我還是一個殺手。別人點我幫他們殺人,也不過是因為我殺人比較體麵。”


    紅衣大漢哼了一聲,說道:“殺人沒有體麵,死人也沒有,因為人死了也就顧不上體麵了。體麵隻不過是收斂他的人,為了讓自己體麵一點,才會說顧及了死人的體麵。”


    楚歡道:“殺人的法子有很多種,隻要是不用下三濫的手段,那就是很體麵了。比如,西門先生使的是刀,我恰好使的也是刀,這樣,他豈非不是很體麵麽?”


    西門鬼道:“就算你不使刀,殺了我,我一樣很體麵。”的確,當當正正地去殺,不管是殺人還是被殺,都很體麵。


    紅衣大漢點點頭,說道:“有道理。”說完反手一掣,手中便多了兩根鋼鞭。這兩根鋼鞭較之尋常鋼鞭長了一截,粗了一倍。就算是用八十斤的大砍刀,也未必能將這根鋼鞭砍斷。


    紅衣大漢舞起鋼鞭,像是在舞兩根木棍那樣輕巧。紅衣大漢道:“想讓我體麵一迴,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份能耐。隻要你一刀刺不死我,我的鋼鞭就能敲碎你的腦殼。”


    這話不假,不管是誰麵對這麽一個龐然大物,都沒有一擊製勝的把握。所以,紅衣大漢很有自信。


    西門鬼道:“的確,能遇到你這樣的對手,不管是生還是死,都很體麵,我等你。”西門鬼說著退了半步。也僅僅是退了半步,西門鬼和楚歡之間的殺氣就消散了一半。


    紅衣大漢的臉色凝重起來,他知道麵前這個手握菜刀的年輕人不簡單,他不敢輕敵。


    殺氣又起。


    楚歡跟紅衣大漢一比,更顯得矮,因為楚歡本就比平常人還稍矮一些。楚歡想不明白這紅衣大漢哪來的這份勇氣,或許別人怕他,但是自己,殺他隻需一招而已。


    一個人的武功高低,全在殺氣裏麵,楚歡能感覺得到。當一個人亮出了兵刃,也就亮出了底牌。楚歡笑了,他在想,大塊頭常見,這麽自負的大塊頭卻不多見,往往越是自負的人,也就越容易死,所以到了最後就不多見了。


    若是西門鬼不動,楚歡絕對不會出手。現在西門鬼後退了半步,楚歡完全有機會對紅衣大漢出手了。


    楚歡動了。楚歡隨隨便便踏步向前,然後揮出一刀。


    紅衣大漢一鞭砸下,仿佛要將楚歡和楚歡的刀一起砸扁。


    楚歡當然不是那麽容易被砸扁的人。鋼鞭砸下來的時候,楚歡像是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又像是一個寒噤,身子一抖,那根鋼鞭便落了空,貼著楚歡的衣襟擦過。


    鋼鞭還沒有落地,楚歡已經躍起,足尖在尚未落地的鋼鞭上一點,身子已經飛起,手中的刀也無以倫比的速度揮出,直擊紅衣大漢的咽喉。


    紅衣大漢已經躲無可躲。


    楚歡的刀揮出去的時候,他就後悔了。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紅衣大漢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是滿臉的驚悚。向他挑釁的時候,卻又是胸有成竹。因為,在他的刀揮向紅衣大漢的時候,西門鬼倏忽間也動了,西門鬼手中的三尺“鬼泣”正向自己的腰間砍來。


    西門鬼殺人一向是攔腰砍的,這次也沒有例外。楚歡的身子已經躍在半空中,無處接力,就像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楚歡已經慌了,紅衣大漢不可懼,可懼的是身後的西門鬼,還有西門鬼手中的刀,那把揮出去就會聽到鬼哭聲音的“鬼泣”。可是,楚歡迴身已經不可能了,楚歡手中的刀也不可能迴頭了。


    這隻不過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好多的念頭,也僅僅是在這一瞬間。


    楚歡的刀,沒能劃過紅衣大漢的脖子。楚歡的刀斬在紅衣大漢的臂膀上,就像是一塊石頭擊碎了一個西瓜,血和碎肉濺了一地。


    這一刀無疑很失敗,因為楚歡的刀去片鴨子,流油的肥鴨子被片好,也不會移動分毫。楚歡的刀去斬一條狗,那條狗依舊會跑出去丈餘,才會散成兩截。若是去切西瓜,西瓜切好了,連一滴汁水也不會流出來,因為隻要流出來一滴,西瓜便會散開了。


    這些都是因為楚歡的刀夠快,夠穩。一刀砍過去,血根本來不及流出來,西瓜汁也來不及淌下來。而楚歡砍上紅衣大漢肩頭的一刀,卻亂了。仿佛刀子很鈍,鈍得像一塊石頭,用一塊石頭去切西瓜,當然會濺的滿地都是西瓜瓤和西瓜汁。


    楚歡落地,身後的“鬼泣”並沒有斬到自己的腰上。


    楚歡的臉上火辣辣的,有羞愧,還有血。羞愧的是,自己本來是來殺西門鬼的,卻險些被西門鬼殺了;血卻是被粉碎的玉石劃破了臉龐。


    救楚歡的自然是黑山,黑山手中的那把和田玉的刀柄,替楚歡擋了一刀。“這孩子,也忒容易相信別人了。”黑山又轉過頭去喝酒,跟張君寶和小妖說著話。


    張君寶和小妖對楚歡的印象很好,可是黑山和蒲金剛一連告誡他們不要多管閑事,萬萬不可卷到門外的殺戮裏去。神刀出世,覬覦的人豈會少了?也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至少,他們已經取到了“九白紋章”,等天一亮,就去蘇門山。不管今天夜裏將要發生什麽,張君寶和小妖都打定了主意,決定不管不問。


    黑山是個高手,這毋庸置疑。否則,他也不會一個人占了火爐八卦的離位和兌位。在楚歡要去對付紅衣大漢的時候,張君寶和小妖怎麽也沒有想到西門鬼會突然出手。而這一切卻沒有逃過黑山的眼睛。


    一個高手,高的絕不僅僅是武功。白白胖胖的黑山老爺,貌似武功更不差,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殺氣,卻能遽然出手,拿捏得恰到好處。一個沒有殺氣的人,是不會讓人瞧出武功的深淺的。所以,黑山的武功,隻能說吃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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