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圍響起了絲竹之聲,舞娘在席間翩翩起舞。


    果然衛夫人笑道:“去病,還不去給你舅舅斟酒。這兩天你在宮裏時時念叨著舅舅,還要跟著舅舅上陣殺敵,怎麽現在舅舅迴來了,反倒變得生疏了。”


    幼年的霍去病站起身來,滿滿斟了一杯酒,行到衛青跟前道:“敬舅舅。”


    衛青一愣,繼而又抬頭望著衛夫人,麵上顯出些不讚同的神色來。霍去病年紀尚幼,衛夫人怎可放縱他飲酒?於是便推辭道:“還是以水代酒——”


    “衛青。”劉徹指指他,笑道,“你還是這樣拘謹。”


    幼年的霍去病站在衛青麵前,端端正正地持著酒杯,眉眼間已隱隱有了些桀驁之色。這個孩子的性情與衛青大相徑庭,衛青謙謹懷柔,但霍去病卻從來不知道懼怕為何物,更別提小小的一杯酒了。


    他端著酒杯,微微朝前邊傾了傾,續道:“敬舅舅。”


    衛青推辭不過,便取了麵前的一杯酒,與霍去病各各飲了小半杯。


    霍去病一本正經道:“我在宮裏時,時常聽聞姨母言說,舅舅在北疆策馬縱橫,匈奴人聞風而喪膽。等我長大之後,也要如舅舅一般北擊匈奴,令其聞霍字而色變,再不敢踏入大漢半步。”


    隨後他轉過身來,朝劉徹長長地一揖:“亦不負陛下厚望。”


    劉徹一拂袖擺,指著霍去病道:“這可是你說的。”


    霍去病端端正正地站著,神情坦然自若:“君子一諾千金。”


    衛青在旁邊低低喝道:“去病。”但因為劉徹在場的緣故,聲音隻有周圍幾個人聽見了。


    霍去病又朝衛青端端正正地執了一禮,隨後便端著手裏的空酒杯,迴到衛夫人和平陽公主身邊去了。這些天他都是留在宮裏住的,因此也不甚拘謹。


    劉徹又側過頭與衛夫人說了兩句話,才續道:“今日讓你們到這裏來,是有兩件事情,想要告知你們。一是朕已擬旨,爾等北擊匈奴有功,或封或賞,不一而足;二是日前烏孫國遣使者來到長安,朕已令擇日設宴款之,你們其中——”


    他目光掠過衛青,又掠過席間翩然的舞姬,最終落在了高肅身上。


    “你們其中,要有一人避開烏孫國使者,不能列席。”


    衛青聞言,起身道:“臣……”


    劉徹略一抬手,按住了衛青的話頭。


    席間諸位將軍都是一愣,片刻之後,高肅站起身來,朝劉徹長揖為禮道:“臣當離席。”


    劉徹原本緊繃的表情驟然一鬆,又緩緩地放下了手。這迴烏孫國來得蹊蹺,又是在漢軍抓住軍臣單於的節骨眼上來的,對方的目的到底為何,他心裏其實很沒有底。


    因此,他需要讓一位將軍與烏孫使者斡旋,再讓一位將軍留下來,作為王牌。


    但這張王牌到最後到底會不會動用,劉徹心裏更加沒有底。


    隨後劉徹又說了些封賞諸將的事情,便提前離席了。他剛剛約了東方朔。劉徹一走,衛夫人和平陽公主自然也離席了。幼年的霍去病跟著走了兩步,忽然又跑到衛青身邊,跟衛青說了兩句話,隨後才跟著衛夫人離開。霍去病走的時候,衛青表情隱隱有些頭疼,又仿佛有些苦悶。


    等那些人都走了之後,代王子緊繃了半日的神情,才真正地鬆懈下來。他將酒杯朝旁邊推了推,道:“我們也走罷。”言罷也要起身離席。


    雲瑤亦擱下手裏的酒壺,起身隨著代王子離去。


    忽然之間,高肅起身離席,阻了代王子的去路。他朝代王子長長一揖,言道:“王子留步。”


    隨後他直起身來,壓低了聲音問道:“王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高肅問出這番話時,眼裏一片坦然之色。


    代王子一愣。雲瑤一驚。


    代王子望著眼前的這位青年將軍,隱隱感到有些疑惑。他知道這位是當初阻匈奴於代郡、生擒軍臣單於、後來又替代國守了兩個月的城、最終與衛青將軍互為犄角之勢、將匈奴人釘死在漠南的厲害將軍,算得上是代國的半個大恩人,日後指不定要封侯拜將的。


    但自己好像似乎也許大概……不認識這位厲害的將軍?


    代王子轉過頭,望著自己的妹妹。


    果然他看到妹妹表情一僵,眼神裏滿是愕然。


    ——明白了。


    ——是衝著自己妹妹來的。


    代王子了然地點點頭。自己妹妹是個什麽脾性,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前些日子妹妹在衛青營裏住了半個多月,又在代國邊城裏住了兩個多月。這三個月的時間裏,剛好眼前這位青年將軍,也剛剛好和自己妹妹呆在同一個地方。


    這期間其間發生過什麽事情,略一思忖,便明白了。


    他將目光從妹妹身上收迴來,有些不悅道:“我們是該好好談一談。”


    ————————————————————


    他們兩個人在屋裏,已經談了兩個多時辰了。


    雲瑤穿著一身小廝服色,躲在一棵大樹的樹蔭底下,望著代王府裏的書房,表情有些悶悶的。


    他們兩個人剛從宮裏迴來,便一前一後地進了書房,還不讓任何人打擾。裏麵時不時傳出一些不卑不亢的談話聲,還有砰的一聲(拍案幾),甚至還有代王子氣急敗壞的跳腳聲。


    看得出來,那兩人之間的談話,進行得不大順利。


    她扯扯自己身上的小廝服色,又從旁邊路過的小廝手裏取過一個托盤和兩盞水,走到書房跟前,輕輕叩了叩門。


    片刻之後,裏麵傳來了代王子稍微有些扭曲的聲音:“進來。”


    雲瑤推開房門,將托盤和杯盞放在案幾上,又稍稍地退開兩步,垂手立在一旁。


    代王子見到是她,隻感到火氣噌噌噌地往上冒,他兩步走到雲瑤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與那人當真兩情相悅?你們在上穀郡時已經——阿榣,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剛剛高肅對他說,他們兩個人兩情相悅(見鬼的兩情相悅),又相互知之甚詳(三個月時間哪來的知之甚詳),自己日後定當封侯(這倒是大實話),斷不會辱沒了翁主(倒還算是誠心),因此望代王子允了兩人的親事;隻要代王子一鬆口,他立刻便下六禮,絕不耽擱。


    代王子聞言大驚,繼而又對那最後十個字恨得有些牙癢癢。此時見到雲瑤進來,他便又壓低了聲音問道:“阿榣,你同王兄說,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她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自己的王兄,隨後堅定地,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代王子指著她,指尖微微顫抖:“這樣大的事情,你為何不說與父王與我知道!”


    他們兩個人今日因為要赴宴,都穿了深黑色的朝服,簪纓束冠,顯出幾分沉鬱的氣勢來。代王子眼睛一瞬不眨地望著她,眼裏隱隱有些驚怒之意。而代王子身後的那個人……那個人亦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目光溫和,表情一片坦然。


    看樣子,剛才他們兩個人,已經把話都說開了。


    她微微低垂下頭,輕聲道:“未曾與父王與王兄言明,實為阿榣的過錯。”


    代王子又說了一個“你”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他上前端起那盞涼水,朝喉嚨裏灌了好幾口,才感到心裏的火氣稍稍平複了一些。代王子略定了定神,想要再多言兩句,忽然外間有小廝來報,說是宮裏來了人,讓代王子前往領旨意、領封賞。


    代王子便唯有暫且將那件事情放下,到外麵接旨去了。


    那道旨意是褒獎代王子當日在代國邊城沉穩有度,而且禦前對答不卑不亢的,賞賜了三千金、一千帛。


    傳旨的宦官見到高肅也在這裏,便訝然道:“將軍為何還不迴府接旨?眼下旨意想必已經到了將軍府裏了,當是喜訊,天大的喜訊。”


    旁邊立刻有小廝上前兩步,給宦官遞了個荷包,笑問道:“卻不知是何喜訊?可透露一二麽?”


    傳旨的宦官笑道:“將軍生擒軍臣單於有功、阻匈奴有功、克匈奴於漠南有功,因此陛下有旨,封將軍為穎川侯,食邑五百戶。將軍還是快些迴府去領旨意罷,切莫誤了時辰。”


    高肅聞言,微微一震。


    代王子聞言亦有些驚訝,側過頭望著高肅,眼裏的慍怒之色稍稍淡去了一些。


    他上前兩步來到高肅身旁,壓低了聲音說道:“即便你是陛下親封的穎川侯,此事也斷容不得你說了算。我當修書一封告知父王,到底阿榣婚事如何,當由父王來做主。”


    高肅朝代王子長長一揖,道:“如此便有勞代王子。”


    言罷高肅便隨那位宦官離去了。畢竟劉徹的那道旨意,同樣也很緊要。要是怠慢了傳旨的宦官,又或是旁生出什麽枝節來,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當天夜裏,代王子便立刻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了遠在代國的代王。


    而代王給他的迴信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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