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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瑤醒過來的時候,旁邊有人在掐她的胳膊。


    她麵前擺著一張整整齊齊的席麵,席上擺著玉釀珍饈,連杯箸碗筷都是牙雕玉製的;她的身前身後都站著人,有替她斟酒的使女,也有立在席間當木頭的宦官;最最重要的是,這顯然是一場宴席。


    ——這裏居然是一場宴席。


    二十張席麵整整齊齊地擺在屋裏,每張席麵後都坐著一位年輕女子,俱是寬袍大袖,長發垂束在身後,發間零零星星地綴了些釵環首飾;旁邊斟酒的使女們也是幾乎一樣的打扮,除了身上的衣裳粗糙一些、發間的首飾少了一些外,與席間那些年輕女子並無不同。


    而且擺在她麵前的酒樽,它長得像一隻三足鼎,杯沿還朝兩旁延伸出來了。


    不,等、等等……


    雲瑤痛苦地閉上眼睛,想等眼前這一幕消去。但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依然置身在剛剛那場宴席裏,沒有改變地方。眼前的一幕幕如同壁畫般清晰:容妝淺淡的年輕女子、垂束在身後的長發、長得像三足鼎而且杯沿朝兩邊突兀的酒杯……


    她沒有離開這場宴席。


    因此很顯然,這裏就是她的下一世。


    雲瑤痛苦地接受了這一點,然後她發現,事情有些不妙。


    唐宋以後沒有這樣的裝束,也很少會用到這樣的酒杯,因此她所置身的朝代,極有可能就是春秋戰國、秦、漢、魏晉當中的某一個。但是到底是哪個朝代,她心裏卻一點底都沒有。


    雲瑤記得,在自己離去之前,高肅已經先她一步離開了。


    他離開的時候正是秋日,院裏的落葉鋪了厚厚一層,舊傷幾經輾轉複發,已經再難痊愈了。外麵已經傳來了隋帝登基的消息,想來短命的北周,也已經徹底覆滅了。


    她望著銅鏡裏的自己,眼尾泛起了淺淺的紋路,已然不再年輕。


    高肅在她懷裏安然逝去,算得上是壽終正寢。他離去時眼裏是帶著笑的,低低說了一句“我在那裏等你”,便緩緩闔上了眼睛。她安然處置了他的後事,等孩子們遠赴長安之後,便也跟著他去了。


    在她離去的時候,曾給自己卜過一卦,卦象裏什麽都顯示不出來;後來她又給他們兩個一起卜了一卦,才卜出了一個吉字。她知道這是兩人前緣未盡的意思,便安安然然地,故去了。


    等到靈魂漂浮起來的那一刹那,她感到了一種極致的暈眩。


    等到暈眩過後,她便看見自己置身在一場宴席裏,身前身後都是陌生人。


    如果她醒過來的地點是在床上,又或是榻上,那還可以蒙混過去。


    但在一場宴席裏,周圍全都是認識她的人,她還能怎樣蒙混過關?


    照現在這種情形,就算她裝傻、裝失憶,恐怕也沒有人相信的。


    畢竟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麽可能會在一場宴會裏失憶呢?


    雲瑤定了定神,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那些人,試圖從中找出一些端倪來。她知道無論是秦漢還是魏晉,宴會上都是分席而坐的,不管是宮廷裏擺宴、還是自己家裏設宴,差別都不算太大。因此如果想要推測出一些什麽來,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她們的言談舉止裏入手。


    席間大多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也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容妝發式相差無幾,略過。


    她們在舉箸進食時,動作優雅且規範,顯然是經過一番嚴苛的禮儀訓練的,多半出身顯貴。


    周圍的那些使女們在行禮時,會低低地說一聲“諾”,顯然又是隋唐之前的一個例證。


    還有那些站立在席間,基本可以當成木頭來看的男子,百分之百是宦官。因為剛剛她醒過來時,就有一位男子走上前來,跟最上邊的那位女子說了些話,聲音細細柔柔,顯然並非正常的男子。


    雲瑤隱隱鬆了口氣,目光掠過那些年輕女子,落在了主位上。


    主位上那位女子生得溫婉大氣,眉目間含著淺淺的笑,衣擺上的紋路是鳳凰,發間綴著兩枚極罕見的明珠,顯然是非富即貴。而且這位女子,極有可能是宮裏的後妃或是公主。


    因為不管是在哪個朝代,能使用宦官的人,都不多。


    雲瑤正琢磨著,忽然旁邊那人又用力地掐了她一下:“劉榣!”


    那人杏眼桃腮,柳眉倒豎,伸出纖纖兩指,掐住雲瑤左臂上的一點皮肉,用力扭了一下:“平陽公主問你話呢。”一麵說,一麵朝雲瑤遞了個眼色。


    雲瑤尚未答話,最上麵那位女子已然笑道:“陵翁主仔細些,莫要將榣翁主掐壞了。”


    席間響起了高高低低的笑聲,都是些善意的笑,像是要化解眼前的尷尬氣氛。那位陵翁主湊到她身邊來,壓低了聲音警告她:“記住什麽是你該說的,什麽是你不該說的,否則——”


    “那什麽是我該說的?”雲瑤同樣壓低了聲音,順坡下驢。


    陵翁主冷笑道:“說你不過是個翁主,代國國內之事,自有父兄去操心。其餘你一概不知。”


    雲瑤再一次順坡下驢,按照陵翁主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她已經猜到這裏是什麽地方了,平陽公主,陵翁主,榣翁主,代國,顯然這裏是長安,西漢時的長安。因為唯有漢代諸侯王之女,方可稱為翁主;唯有西漢時的那位平陽公主,才會替皇帝詢問代國國事。


    那位陵翁主,想必就是西漢時的淮南王女、翁主劉陵。


    而她自己,按照她們的話裏的意思,應該是代王女、翁主劉榣。


    代國在曆史上的記載寥寥無幾,這位代國翁主,就更加沒有任何記載了。雲瑤一麵梳理著為數不多的曆史記憶,一麵暗暗打量著那位平陽公主,試圖推測出她的年齡。眼前的平陽公主大約有二十來歲,眉目淺淡,笑容溫婉,隱隱帶著一絲憂慮,顯然是在為什麽事情而心煩。


    她又想起剛剛劉陵吩咐的那句話,“代國國內之事,自有父兄去操心,其餘一概不知。”,難道平陽公主,不,是平陽公主的弟弟劉徹,正在為代國的事情煩惱麽?


    雲瑤在心裏琢磨片刻,又聽見上邊那位平陽公主說道:“今日讓你們過來,一是因為你們即將迴國,太後和我都想趁此機會,與你們見上一麵,聊以慰藉;二是因為陛下即將出兵上穀、代郡,朝中糧草匱乏,想要借你們的口與諸王商談,在諸國裏籌措一部分糧草。你們也都知道,自從高祖皇帝以來,匈奴人的進犯之舉,就一直都不曾停歇過。那時大漢國力薄弱,便唯有代代和親,以維係北麵的安寧。但現在陛下他不想和親了……”


    從高祖皇帝的那一代起,曆經文帝、景帝兩朝,匈奴人年年南下,年年犯邊。


    早些時候漢高祖劉邦被困白登,靠呂後使詐才脫困,匈奴人便一直對漢朝趾高氣昂。後來文帝、景帝兩朝,無奈之下將公主送往匈奴,又陪嫁大量金銀牛羊,才勉強維係了數十年的安寧。但就算是代代和親,年年送去大量的金銀牛羊,匈奴人的胃口也都一直不曾滿足。


    正如平陽公主方才所說,匈奴人的進犯之舉,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最最嚴重的那一年,漢匈之戰的烽火,甚至燒到了甘泉宮。


    平陽公主說到這裏,目光緩緩掠過眾位翁主,又在雲瑤身上停留了一下,才續道:“陛下這迴是鐵了心的要出兵,任誰都勸服不了。你們迴國之後,同父兄好好地商議商議罷。”


    言罷,她又意味深長地望了雲瑤一眼,像是在叮囑,又像是在警告。


    漢朝的代國,剛好處在匈奴與漢朝的邊境,一個夾心餅幹的位置上。


    匈奴南下劫掠,十有八/九會經過代國;漢軍想要北擊匈奴,十有八/九也會從代國走,因此平陽公主,不,是平陽公主身後的劉徹陛下,便對代國給予了極大的關注。


    雲瑤想通這一點之後,便對平陽公主那種飽含深意的目光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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