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跟天使說我必須去一趟貴陽。可能要兩三天,也可能是一個星期再迴來。她非常吃驚,連聲問什麽事。我說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我會請橋生的老婆上來照顧你的。也許是我從沒有過的嚴肅和認真震住了她。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有些擔心又有些可憐的看著我。我一再表示叫她放心,我會迴來,會安全迴來。

    推開小木門,隻見山川湖泊盡皆一片白茫。看來昨夜又下了一場雪。不知湖水是否全部冰凍,要是冰凍了,山下的“小電站”可就沒水發電了。我一邊思量著如何跟橋生說才能請得動他老婆上山來照顧楚楚。一邊轉過山崖,往下一看,頓時傻了眼。原來陡峭的羊腸小道哪裏還有影子,我看了看自己特意為去人世間而穿上的較好的衣服。還是選擇最佳的辦法。找到架電線上來的做電杆的樹,不停的下滑,每到一棵樹就停一下。不至於失控,這個辦法很好,創造了最快下山的記錄。但是停下來才頓感不妙,我似乎把天使拋在了絕地,迴首一望,想要再上去,何其難!!

    我顧不得一身濕雪,急匆匆趕到橋生家。把事情跟他們說了,橋生滿口答應,沒問題,你放心去吧。他老婆麵有難色,但也表示決心一試。也許他們都以為楚楚病重了,她還去灰缸(農村用幹石灰保持幹燥,儲物不至於變質)拿出幾塊野生天麻,並表示要捉兩隻雞。我擔心的是她怎麽爬上去。橋生一個勁的說,你別管了,有辦法的。(什麽辦法?後來我知道了,他們把兒子托付給孩子的叔叔,兩個人一步一步爬上去!)

    走出山區,地上的雪就少了很多。鄉鎮小得可憐,一天隻有幾趟車到水城縣。我一路趕到貴陽時,天已完全黑下來。即便如此,在汽車站下車,突然置身於人流車潮中,還是非常的不習慣。總覺行人看我的眼光很奇怪。我身上的錢不多,支票還不知能否兌付。隻好在偏僻的地方吃了快餐,一邊打聽貴陽的血站在哪裏。晚上當然住在便宜的小旅館。

    第二天找到血站,裏麵人煙稀少,空氣清冷。好不容易聽到一個辦公室裏有人說話,敲開門,兩個男人一個婦女。他們一看,是賣血的!趕蚊子似的把我往外扇。我嚴肅的說,我想買那種捐獻骨髓需要注射的藥水。這下成了瘋子,他們麵現驚色,直叫出去出去。婦女同誌畢竟心軟一點,說:“那是不賣的!”

    我悻悻地走出來,怎麽辦?第一步就行不通了。是的,我相信楚楚不會拒絕輸入我的血,輸入後也不會有排斥的心理。這或許是很重要的因素呢?不管怎麽樣,我都得一試。

    這時一個頭戴鴨舌帽,吱著煙黃牙的中年男人端著茶瓶走出來倒茶沫。說:“還不走啊。想幹什麽啊?”卻一邊跟我眨眼點頭暗示,我心中一喜,跟著他來到一間無人的辦公室。他說:“我可以搞點給你。但那東西是很貴的。”我問多少錢。

    “一千塊錢一支吧。”

    “注射一次藥水後,可以抽幾次血?”

    “當然是一次咯,你以為你是大象啊!”

    “我想買十支!”我摸摸自己的口袋,非常擔心那支票隻是一張紙。

    他驚訝的看了看我,點上一支煙低頭想了一下。說:“你以為你在買豬針啊?(給豬治病的針)十支?這樣吧,你拿兩千塊錢來,晚上我請站長吃頓飯,明天給你搞一支。”

    成了二千元一支了。再說為楚楚輸一次骨髓又頂什麽用呢?我的計劃是按周期輸,直到她完全康複為止!我想了想,希望這是一個開始,以後來可能一千塊就可以買一支了。我點頭答應了,說:“我身上暫時沒帶那麽多錢……”他立刻瞪起了雙魚泡眼。我趕緊把話說完“麻煩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去取。”他立刻魔術般的換上笑臉。“快去,下班我就迴去了哦。”

    沒想到那支票非常的麻煩。銀行的工作人員互相傳遞,都不知所謂。態度是非常好,又打了好幾個電話。不過支票最後還是原封不動迴到我手上。那一刻我心沉入冰穀,以前以為有這八萬塊錢,把自己的積蓄和楚楚的存款幾乎都用光了。以後的生活又怎麽辦?我抱一線希望的問,為什麽。

    工作人員是一個比較黑瘦的女孩子,她說:“我幫你問過了。這個公司在貴陽沒戶頭。在六盤水好象有。這是給你私人的,不是公對公轉帳,你懂嗎?”

    我隻要懂一點:“我去六盤水就可以取到?”

    “我也不肯定,你可以去看看。要是中國銀行啊。”

    這個我知道。問題是六盤水在我迴去的路上,可我不是取了錢迴家啊!一個往返七個小時,當我懷裏揣著錢,再到血站時已到下午三點,恰巧遇見那人在大門口。在他的暗示下,我小心的溜進那間無人的辦公室,做賊似的緊張。一會他進來了。

    “取到錢了嗎?”這是他第一句話。

    我臉上艱難的笑著,說:“取到了。”

    他接過錢左右晃看了一下,打開抽屜扔了進去,指著桌上的電話說:“明天早上九點來這裏拿。如果不方便,我會打這個電話,叫你到另外的地方去拿”

    我當時有一絲疑惑,但也沒有多想。第二天又跟做賊似的溜進那間辦公室。直等到電話響,我抓起一聽,他在那邊說道:“兄弟啊,不好意思啊,那個東西不好拿。我這又要出差去了。等半個月我迴來,你再來看看吧。你放心,拿不到我把你的錢退給你的。”

    我一句話沒說上,他把電話掛了。

    毫無疑問,他我把當成沒見識,傻,膽小怕事的農民給騙了。而我一時還真拿他沒辦法!

    我恨他!但不是為錢,為我千裏迢迢的奔波和緊迫的時間被欺騙。心中萬分沮喪的走到大街,看著紛紛擾擾的世界與我毫無瓜葛。隻想著在小屋裏生命一天一天接近病危的天使。我很想馬上就飛迴南寧求助。但是我放不下楚楚。尤其擔心的是,她可能不願意跟橋生的老婆睡一張床,那她晚上是受著怎樣的寒冷之苦就可想而知了。更擔心的是,會不會引發她崩潰性的病變?

    感情和理智本來就是相對立的,為感情做的事就都不是理智的,也就是說,是愚蠢的。隻是看愚蠢得是否幸福而已。我沒有再猶豫,決定先迴淩波湖畔的小屋。這意味著過幾天,我又得不辭辛勞的顛簸而來。

    從貴陽到水城,到野鍾鄉。再步行到西盤江那個叫架子山的邊遠小山村,晴朗的夜空下一切影影綽綽,如同虛幻。橋生家木門緊鎖,空無一人。我顧不得多想,在他家屋簷下取下一卷棕繩,柴堆裏挑出一截結實厚重的木棒,將繩子牢牢的捆綁在中間。找到我下山時滑下的路,瞅準一棵樹奮力將木棒遠遠的投上去,看到木棒要下落時再猛的下拉,木棒帶著繩子一般會迅速的圍著樹幹繞幾圈。拉著繩子爬上去,就輕鬆多了。如此這般,上到半山腰時,一輪圓月躍出山頂,照得滿山的白雪如綠玉般潔熒。也照得見我一腿的濕泥,滿身的風霜。想到自己如此艱辛,卻無功而返。心愛的人又安危難測,不免心頭湧起陣陣酸楚。

    上到山崖後平地處,已是汗濕腰背。還好走過幾棵大樹後,聽到木屋裏傳來笑談聲。心下一寬,頓生無限的溫暖和感慨。大步走到門前。

    小門虛掩,陣陣火光從門縫裏投出,在雪地上跳躍。

    我輕輕唿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推門而入。橋生正笑眯眯的往牆上掛一張獸皮,他老婆則在洗一棵白菜。還好楚楚沒有躺在床上,正坐在火邊跟他們笑談。抬頭見到我,立時蹦起來,笑顏逐開,眼神裏透過許多的疑問和牽掛。我跨過去跟她抱在一起,迴頭看時,橋生和他老婆正雙雙不好意思的把頭迴過去。我拍拍天使的腰。迴頭跟橋生說:“這是什麽皮啊!”話沒落音,小鐵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麂子!”接著見他象猴子一樣倒退著從木頭架子梯上溜下來,手裏拿著楚楚的一本雜誌。

    看著這個整天在山窩窩裏跑的孩子,我才意識到自己該買點什麽迴來的。迴頭看楚楚,也沒給她買什麽。楚楚一笑,已知我心,捏了捏我的手掌。

    我對小鐵說:“這次不好意思了,忘了給你買點什麽。”小鐵說:“我不要什麽,你叫我爸爸給你用麂子皮做一雙皮鞋吧。好耐穿哦!”我低頭一看,他們全家都穿著淡黃色的,做工非常簡單的皮鞋。我很有些奇怪,因為木壁上掛的是深褐色的麂子皮啊。但我還是說:“給楚楚做一雙吧,她比較怕冷。”

    ……

    是否要交代一句?小鐵是在當天跟叔叔們上來打獵時,留下來的。這麽小的孩子怎麽爬上這麽高的雪山?答案隻有一個,淳樸的百姓總是用他們堅韌的身體做出很多令我們驚訝的事情。他們離泥土最近,所以成了金字塔最底層。世界上的艱苦百分之八十由他們大口大口的吞食掉,餘下享樂留給“上層人物”(用引號表示我不敢苟同,我覺得那是人性的最低層)去驕橫,荒淫。卻受到“上層人物”的鄙視,嘲笑,辱罵,欺騙……(請上帝原諒我用了一個省略號,但他也許該為此感到羞愧)我不是受了橋生一家的小恩小惠生此大感慨,在這個國家哪裏都有老百姓艱苦勞作的身影。

    當晚橋生一家睡在樓上。那上麵比較冷,我雖感歉意但也沒辦法。但我把自己心愛的人再次貼貼實實抱在懷裏,更感到此情在心中,不容我失去。我不停的撫摸她。她悄聲的說:“這樓板不隔音你不知道嗎?”我笑了笑,也悄悄地說“我看你瘦了沒有啊。”

    “狡猾,我問你,是不是因為我們很久沒……,你跑去貴陽酒樓接電話去了?”天啦!那晚我們住在貴陽有小姐打電話來,我接了,她問了很久。我才不好意思把這一醜陋的社會現象告訴她。我說:“中國幾乎所有稍微上檔次一點的賓館所有房間在晚上都會有這樣一次電話響起。如果鈴聲大一點,又在同一時間響。中國就變成了世界的大鬧鍾了。每天提醒世界人民該……”她非常嚴肅的製止了我,伸出一個食指問了我兩個問題!“你怎麽知道的?”我解釋了一番。“中國這個行業不是不合法嗎?公安局的為什麽不抓?”我無從迴答。現在她突然說起這個,而我正好有兩千塊錢下落不明,怎麽辦?

    我最後還是決定不說自己上當受騙的事情,畢竟那也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好在我一向表現都好,她沒有堅持自己的疑惑。

    我認真的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說了(開始是怕她對針啊,血啊有抵觸情緒,所以沒告訴她。但是下一次我要是到南寧去求助的話,離開她就不是三天,有可能是一個星期。我不能讓她在困惑中等那麽久。)

    楚楚沒有我想的那麽樂觀。沉默了很久。然後提了兩個簡單的問題。她說:“你懂輸血嗎?你想把你自己的血抽出來直接輸入到我身體裏?好象不是那樣的。”我說我可以學。她不再說話,隻是緊緊貼在我懷裏。我也感到沉重。因為她也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骨髓移植。至於我的血液她心理上不反感排斥,是否就有特別的作用,畢竟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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