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沐府。


    沐琴瑟坐在正廳之中,正慢悠悠地喝著茶,堂間坐著沐家的幾位長老,一個個身穿金衣,須發皆白。


    “聽說,薛神官來府上了?”坐在首位的老者沉聲道。


    沐琴瑟放下了茶杯,神色淡然:“嗯。”


    眾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很危險。”方才說話的那老者繼續說道。


    “是啊,這太危險了。”其他人也都應和道。


    沐琴瑟笑了笑:“你們有的支持老三,有的支持老四,有的支持老六,卻無人支持老七。”


    眾長老相視一眼,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這薛神官不是為了我們沐家的財寶來的,而是為了一個姑娘來的。這姑娘,是老七請來的朋友。所以薛神官,也算是老七請來的。”沐琴瑟挑了挑眉。


    為首的老者冷哼道:“不管是誰請來的,放一個天下第二的人在我們沐府中住著,太令人不安了。”


    “寧青城已經死了,若按多年前那張武榜來算,他是天下第一。”沐琴瑟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麵,“若諸位覺得有能力撼動天下第一的位置,可以試著把他趕走。我沒有意見。”


    老者皺眉道:“家主的意思是什麽?”


    “我的意思就是,江湖在變,咱們沐家也該到變的時候了。”沐琴瑟起身,“每一場風波,都是一次洗牌,我們沐家還想做天下第一有錢的世家,就得在風波中找到自己的籌碼!”


    老者眯了眯眼睛:“家主想把籌碼放在薛神官的身上。”


    “你又錯了。”沐琴瑟輕歎一聲,“我的籌碼自然是在那個姑娘以及姑娘身邊站著的那些年輕人的身上,薛神官是天下第一,可是他已經是舊時代的英雄了,新的時代,馬上就要來了!”


    後院之中,薛神官手按在南宮夕兒肩膀上,臉上的麵具不停地變換著模樣,直到最後停留在了一張陰森可怖的羅刹麵,他收迴了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沉聲道:“你的內力被人卸走了,但是新的內力已經開始生起了。”


    南宮夕兒點了點頭:“是。所以這幾日,感覺到身體中的那股對抗,愈發的強烈了。”


    “你需要做一個決定。”薛神官語氣嚴肅,“廢掉你現在所有的內家武功,這很艱難也很痛苦,不僅是因為那廢掉武功的過程比死還難受,更是因為你很長一段時間,會成為一個廢人。”


    南宮夕兒沒有猶豫,隻是點頭:“好。”


    第275章 無垠


    “這片土地真的有盡頭嗎?”蘇白衣拉了拉韁繩,望著那一望無垠的草原,無奈地說道。他們已經在這片草原上縱馬不停地行了幾個月了,但遍目望去,除了草原還是草原,半點神山的影子都看不到。


    “草原就是這樣子的。”澹台靜月笑道,“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因為到處都長得一模一樣,但其實我們已經行得很遠了。我們目前應該是到了敬北的領地。”


    “姑娘是怎麽看出來的?這明明哪裏都一樣啊。”蘇白衣問道。


    澹台靜月揮了揮馬鞭,指著遠方的一座荒山:“那是北洛山。”


    “這山有什麽特別的嗎?”蘇白衣撓了撓頭,“這放在我們那邊,隨便走幾步就能夠看到啊。”


    “你看那山上,是不是掛著什麽?”澹台靜月問道。


    蘇白衣策馬往前行了行,惑道:“感覺掛著一些布條……”


    “這就對了,那些布條是逝者的衣服。敬北族的族人死去後,屍體會被掛在北洛山上,任由屍身被禿鷲吞食。”澹台靜月平靜地說道。


    蘇白衣一驚:“這樣對死者豈不是不敬?”


    “不是,敬北族的人認為,輪迴不滅、靈魂往複,人死之後以一身無用的皮囊喂食禿鷲,是一種布施,也是陳舊的軀體在世間能量的又一次轉化。這不是不敬,反而是至高的待遇,敬北族的罪人死後便沒有資格上北洛山,而隻能被一把火燒掉。”澹台靜月解釋道。


    蘇白衣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來之前,沐公子和我說北蠻民風彪悍,行事蠻橫,可這一路過來,我覺得牧民們都還挺和善的,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他們和善是因為公子你給錢大方啊。”澹台靜月笑了笑。


    “和善?”蘇戩隨手一揮,將一根羽箭劈成兩半,“你沒聽見他們晚上的磨刀聲嗎?”


    澹台靜月調轉馬頭,憂道:“這下子麻煩了。”


    蘇白衣也轉過頭,隻見十幾個身形彪悍的牧民騎著馬站在十丈之外,為首之人穿著一身狼皮大衣,那狼首靠在他的肩膀上,瞪著紅色的眼睛,仿佛仍舊活著,而他的身邊,還守著三隻體型強壯的白狼,正衝著蘇白衣等人齜牙咧嘴,似乎隨時都準備撲上來。


    “這是敬北族的族人?”蘇白衣低聲問道。


    澹台靜月點了點頭:“看來是的。而且來人有三狼相守,在族內應當地位不低。”


    “你們是何人?”為首的男子用蠻語問道。


    澹台靜月跳下了馬,對著那敬北族人鞠了個躬,用蠻語迴道:“這些是南境來的商人,此行路過敬北地,能夠遇見此地的主人,實在是榮幸之至。”說完之後,澹台靜月從馬背上拿下了一張精致的羊皮和一袋子金塊,走上前幾步放在了地上,然後退了迴來。


    “取過來。”男子沉聲道。


    “是。”一名赤裸著上身的牧民從馬上跳了下來,走上前將那羊皮和金塊給收了起來,然後上馬,在男子耳邊私語了幾句。男子點了點頭。


    “尊貴的主人,若我們叨擾了這裏的寧靜,我可以帶南境的商人選擇另一條道路行走。”澹台靜月看著主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男子看向澹台靜月,隨後眼中忽然露出了鷹一般銳利的光芒,他手一揮,一根袖箭衝著蘇白衣飛了過去,蘇白衣一愣,腰間長劍立刻出鞘,直接將那袖箭斬成兩段。男子冷笑了一下,隨後用一口不太流利的南境官話說道:“南境來的商人,武功都這麽好的嗎?”


    澹台靜月咽了口口水,背後冷汗淋漓。


    蘇戩無奈地聳了聳肩:“看來這裏的主人,不是很歡迎我們。”


    “我們敬北族歡迎所有的客人。”男子撇了撇嘴,冷笑道,“但不歡迎圖謀不軌的人。”


    “這蠻子還會說成語呢。”蘇戩對蘇白衣說道。


    “你叫我蠻子?”男子低喝道。


    “南境的客人不知禮數,還請主人不要見怪!”澹台靜月嚇得立刻跪了下來。


    蘇戩和蘇白衣卻渾然不在意,畢竟這些白狼能夠嚇唬得了尋常的商人,可在他們麵前,不就是一劍一隻的畜生嗎?


    “你可知在你們麵前的人是誰嗎?”方才那下馬收金塊的漢子也用南境官話說道。


    蘇戩看著那三匹白狼:“三狼相守,不是那顏,就是親王了?”


    漢子一愣,隨即說道:“你倒是對我們敬北族的規矩有些了解。這位就是我們敬北族的和單親王!”


    “和單親王!”澹台靜月嚇得臉色發白,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看著一點也不和善啊。”蘇白衣撇嘴道。


    “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澹台靜月低喝道。


    “嗯?”蘇白衣注意到了澹台靜月的神情,惑道,“難道這位和單親王很厲害?”


    “和單親王,是我們草原的英雄!”澹台靜月嚴肅地說道。


    “英雄算不上。不過就是養了幾百頭狼,屠了幾個部落罷了。”那和單親王忽然調轉了馬頭,“把這兩個男的都殺了,所有的羊皮和金塊都拿走,這個姑娘晚上送到我的帳篷。”


    “是。”其餘眾人高喝道。


    “你們對於英雄的評價,真是讓我摸不著頭腦。”蘇白衣無奈道。


    澹台靜月卻嚇得有些腿軟了,她明白這位殺伐決斷的親王說出來的話,絕不隻是說說罷了,草原之上的規則,誰最狠,誰最強,誰便是天神眷顧的英雄。但是就當澹台靜月抬起頭,想要再求情的時候,卻發現那和單親王的馬座後麵,卻多了一個人。


    蘇戩。


    “這位姑娘晚上不能去你的帳篷,但我們卻不介意,去親王殿下的帳篷裏坐一坐。”蘇戩淡淡地說道。


    “你膽子很大。”和單親王沉聲道。


    “畢竟膽子不大,腦袋就是你的了。”蘇戩漫不經心地說道。


    “本事也很強。”和單親王誇讚了一句。


    “所以呢?”蘇戩幽幽地問道。


    “有資格去我的帳篷裏坐一坐。”和單親王最後說道。


    “行。”蘇戩從馬上跳了下來,走到了蘇白衣的身邊,“那便去你的帳篷裏坐一坐。”


    第276章 帳篷


    如今的北蠻已經入了冬,一到晚上已是冷風唿嘯,但是這和單親王的帳篷裏,卻十分的溫暖,他似乎完全忘記了白日裏的不快,拿出了最好的酒,喊來了最婀娜的美人,來歡迎這兩位來自南境的客人。


    “原來客人是來自南方的維龍山,不瞞二位,我曾去過那裏!”和單親王舉起酒杯,語氣聽起來似是十分高興。


    蘇白衣微微挑眉,並不以為意:“哦?親王殿下居然去過我們維龍山。”


    “是啊。那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尤其是那裏的金子,我很喜歡。”和單親王笑道。


    “那裏的人呢?”蘇白衣試探著問道。


    和單親王想了想:“那個叫蘇哲的家夥,很不錯。”


    蘇白衣看了看和單親王身旁躺著的那兩個美人,笑道:“親王殿下喜歡他,倒是也不足為奇。”


    “還有個叫白什麽的,我不喜歡。”和單親王搖了搖頭,“那個家夥,按照你們那裏的話來說,滿肚子壞水!”


    “哈哈哈哈哈。這個我讚成。”蘇白衣微微抬頭,看著和單親王身後站著的那個身形修長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白日裏並未跟隨和單親王出行,但是和單親王一迴到帳篷後,這個男子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後寸步不離。中年男子注意到了蘇白衣的目光,衝著他微微頷首。


    “這位兄台,不是蠻族的人吧?”蘇白衣問道。


    “不是,陳先生是你們南境的人,是我的老師。”和單親王迴道,“也是我最厲害的護衛,白日裏若是有陳先生在,我想這位蘇老先生,不會那麽容易坐在我的馬後。”


    “是快劍陳鳳覺的後人?”蘇戩喝了一口酒,問道。


    中年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陳鳳覺是家父。”


    “敢問先生之名?”蘇白衣問道。


    “我劍法不如父親,世人多不知我之名,我叫陳風起。”中年男子迴道。


    “看先生氣度,不管是否聞名於世間,都令人神往!”蘇白衣舉起酒杯。


    “也算是故國之人,應當一起喝上一杯。”和單親王將手中的酒杯遞給了陳鳳覺。陳鳳覺沒有猶豫,接過了酒杯,上前踏了一步,與蘇白衣碰了一杯:“幹。”


    蘇白衣瞳孔微微縮緊,方才兩個酒杯輕輕碰撞了一下,杯中的酒水隨之搖晃,而陳鳳覺酒杯中的酒,有一滴落在了他的杯中。他笑了笑,看了一眼蘇戩。


    “親王殿下說得對,故國之人相逢,應當喝上一杯。”蘇戩笑道。


    蘇白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陳風起也飲完了杯中酒,放下了酒杯,退迴了原來的地方。


    “陳先生為何會離開故土,來到這北蠻呢?”蘇白衣放下酒杯,從桌上拿起了一塊肉,左看右看認出了這應該就是他之前說過的熏牛肉,看來不是沐年華托人帶來的不正宗,而是這玩意兒就是如此,即便是堂堂草原部落親王的帳篷裏的熏牛肉,也讓人看著毫無食欲。


    “受人之托,在這裏等人。”陳風起迴道。


    “哦?我一直以為,除了我們這樣無聊到打算把整個世間都走上一遭的旅人,沒有其他的南境之人會走到這麽北的地方。”蘇白衣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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