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中,晏伯益麵無表情的坐在桌邊,冷眼看著坐在另一邊的晏晉丘:“皇帝陛下今日第一次當政,還不忘來看我的笑話?”他的額際此刻正火燒般的疼痛,一個時辰之前,這個地方多了一個“囚”字。


    “朕下了一道恩旨,你那些沒有生養過的妾侍,可以自願離開,”晏晉丘慢條斯理道,“現在她們都在收拾自己的行禮,你要不要去跟她們餞別?”


    “不過是群見利忘義的玩意兒,有什麽可別的?”晏伯益冷笑道,“女人這種東西,除了生孩子,還有什麽用?”


    晏晉丘眉梢微皺,想起自己與夕菀已經有兩天不曾見過麵,便無心再看晏伯益這幅模樣:“你落得今日下場,還真怨不得人。”他起身就往外走,再也不想看晏伯益一眼。


    “你比我又強到何處,連自己親姐夫都能下手的人,有什麽資格說別人,”晏伯益嗤笑道,“還有你那王妃,隻怕被你的溫柔深情迷得東倒西歪,全然不知你這張皮囊之下,是一副怎樣惡心的嘴臉。”


    晏晉丘聞言迴頭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一笑,然後頭也不迴的離開。


    看著大門在自己眼前一點點的關上,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晏伯益抬起頭輕碰了一下自己的額際,恨恨的砸碎了桌上的一套粗瓷茶具。


    顯王府中門大開,門外禦林軍開道,清水潑街,禦駕出行,無關人等皆要迴避。


    弄出這麽大的陣仗,隻因新帝要親迎皇後入宮,此舉原有老臣反對,豈知新帝當著文武百官道:“華氏乃朕之發妻,既已結發,自是兩不離。民間尚有夫妻恩愛,互相扶持,朕雖為天子,但也與常人無異,但求夫妻白首不相離。”


    眾臣啞然,他們能說什麽,皇上人家自己願意,他們做臣子的難道要讓皇帝不尊重皇後,納取妃嬪?這說起來,也不太像樣。更何況新帝剛繼位,誰願意沒事去觸這個黴頭?


    得,你堂堂帝王都願意折下男兒腰去接自個兒的女人,他們管那麽多閑事幹嘛,老老實實看熱鬧去吧。


    “娘娘,皇上親自來迎接您進宮了。”向來穩重的白夏此時臉上露出一絲驚喜,她走進屋內,看著盛裝打扮的華夕菀,小心翼翼的扶了扶她鬢間的鳳釵,“想必這會兒快進二門了。”


    華夕菀也沒料到晏晉丘會親自來,微微一愣後緩緩笑開,扶著白夏的手緩緩站了起來:“走吧。”


    在別人已經走了九十九步的時候,她不會懶到連一步也不願意走。人這一輩子,要有所顧忌,但也要有足夠的勇氣。


    “皇上?”木通不解的看著帝王,不明白他為什麽進了二門後,便要下龍輦,但是當他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忙閉上自己的嘴,躬身往後退了一步。其他人見跟隨皇上多年的木總管都不敢多說一句,皆都屏氣凝神,默默的跟在帝王身後,看著他一步步向內院走去。


    剛下步輦的時候,晏晉丘的步伐尚且不急不緩,可是當他即將跨入內門之時,他跨步的弧度大了起來。也許別人沒有察覺到,但是木通卻把皇上的神態看得清清楚楚。


    他驀地抬頭,看到了站在內門處的皇後,突然便明白過來,究竟是什麽原因讓皇上卸去了平日的風度,染上了幾分急躁。


    站在內門裏的女人不過雙九年華,相貌雖然奪魂攝魄,但是最吸引人的,卻是她嘴角溫柔的笑意,這個笑,足以讓落入她眼中的男人迷了心魂。


    晏晉丘沒有想到華夕菀願意在門口等他,看著她嘴角淡然的笑意,他心中有些恍然,隨即無法言喻的喜悅瞬間湧上心頭。


    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抓住華夕菀的手,阻止了她想行禮的動作,晏晉丘雙眼凝視著她道:“我來接你進宮。”


    華夕菀抬頭,迎著他的雙眼淡淡一笑。


    兩人視線交匯,明明什麽都沒說,卻又不用多說什麽。


    “我們走。”


    華夕菀看著自己被晏晉丘抓在掌心的手,任由他牽著自己一路走向王府大門。


    王府內門到大門的距離並不近,可是晏晉丘牽著華夕菀的手並沒有做步輦,兩人不緊不慢的穿過荷花池上的拱橋,走過雕刻著精致花紋的九曲迴廊,穿過一道道門,就像是普通戀人在閑散的踏青,而不是帝王與帝後。


    兩人離王府大門越來越近,晏晉丘看著大開的王府大門,停下腳步道:“我曾說過,定不會再讓你受別人的委屈,今日以後,你再不用向任何人跪拜。”


    華夕菀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搭上晏晉丘的手背:“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看著她精致的眉眼,晏晉丘豁然笑道:“你記不記得都沒關係,我會替你牢牢記著。”說完,不等華夕菀開口,便拉著她的手出了門,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華夕菀上了自己的車駕。


    隨行的禮官們眼皮抖了抖,不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說,兩人同駕不對。


    昨日工部禮部殿中省三處的人連夜趕工,做出這輛龍鳳呈祥輦,隻因皇上說,夫妻乃是陰陽調和,一同出行時,不該分尊卑,更不該分你我。帝王為龍,帝後為鳳,日後他與皇後出行,同乘一輦便足以。


    皇上和皇後乘坐同一車駕,皇上沒意見,他們做臣子的也不該多說,可是皇後坐龍輦多少有些不合規矩,皇上又堅持要與皇後同乘,那他們隻能想辦法了。


    既然皇上說帝後本是一體,那他們幹脆就趕製一輛龍鳳呈祥皇輦,既全了皇上與皇後的情分,又不亂了規矩,總該沒問題了吧。


    帝後情深,皇後又是名門世家出身,娘家與外祖家皆是幾代忠臣,他們也不擔心妖女禍國,此事便是皆大歡喜,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皇上與皇後都還年輕,成婚也不足兩年,膝下沒有一子半女。


    不過兩人都年輕,想必孩子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五日後,晏晉丘正式登基,改年號為盛坤。他二十七日熱孝期滿後,除了頒發一些照例封賞的旨意外,還當庭下了一道讓人震驚的口諭。


    “朕之後宮,唯華氏一人而已。”


    不少大臣雖然口中稱讚皇上重情厚義,心裏卻在暗暗歎息,皇上還是太年輕,隻怕日後會因為這道口諭,把自己的臉打腫。


    華後再美,也會有美人遲暮的一日,而天底下又有多少男人不貪好美色?年少時夫妻情深的多,可是待人過中年,往日的情深變成乏味的相對無言,那些情深就會變成年少無知,誓言也變成了一時衝動,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


    三個月後,盛坤帝給華後舉行了盛大的封後大典,不僅讓華後接收了百官與眾命婦跪拜,還親手把代表皇後身份的金牌金印金冊送到華後手上。


    “今日起,你與我攜手生活在這深宮之中,朕定不負你。”晏晉丘站在高高的玉階之上,看著下麵跪拜的眾臣,側首對身邊的華夕菀道,“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歡皇室生活,可是今生你卻再也不能輕易離開這個地方,是我對不起你。”


    “你不是曾說過,我們在一起,是天定良緣?”華夕菀淡笑,“當初不是你對我強取豪奪,也不是我哭鬧著要嫁給你。你不能給我自由懶散的生活,但也已經努力的不讓我操心太多,你做的已經足夠了。”


    她抬頭看了眼萬裏無雲的天空,釋然一笑:“也許,是老天命中注定,讓我遇到你,讓你遇到我,這就是緣分。”


    她不信諾言,不信誓言,但是卻相信自己。


    再崎嶇的路都會有盡頭,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會知道一生會遇到哪些美好與不幸。


    她或許並不是那麽相信男人的誓言,但也不會因為這份懷疑就全盤否認對方一腔真心。


    不過是一輩子,她敢賭,也賭得起。


    “盧家女兒出嫁前,娘家母親會親手送她一隻妝盒,裏麵放著八件釵環之物,所以盧家女子稱其為八寶妝。”


    華夕菀從托盤中取出一隻精致的檀木盒,放到晏晉丘的掌心。


    “金銀八寶,男女各四件,意寓攜手共風雨,恩愛不相離。”


    晏晉丘打開檀木盒子,之間裏麵放著一枚同心玉佩,一枚福字扳指,一支祥雲發簪,一頂精致玉冠。


    他猛的抬頭看向華夕菀,隻見她眼波流轉,笑顏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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