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壓住了對麵的氣勢,謫仙樓這時候的氣氛比較好,下人們折騰得也更帶勁。華服的公子,喝口茶,偶爾搖搖折扇,朝下麵望了一眼,隨後對左右說句話。


    “那個人,誰啊?”


    有下人便朝樓下探了探頭,見黃家的小廝正領著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朝醉仙居進去,於是習慣性地說道:“迴少爺……”


    “你知道?”


    “呃……不知。”


    興許也是巧合罷,眾人正這般說著話的時候,醉仙居的簷下,書生微微抬頭朝這邊瞥一眼,很快收迴目光……


    醉仙居的二樓。


    許宣走上去,首先入目的便是一片狼藉。幾個小廝依舊在左右亂竄著,大概是自家少爺中午的酒食點少了些,心下有些抱怨的情緒,偶爾從也可以從臉上看出端倪來。大一號的杯盤酒盞早已扔完了,這時候大抵都是筷子在你來我往著。


    隨後便也見著黃於升了……左腳的鞋子拿在手上,吆五喝六地正在指揮著。他發髻歪了,四方平定巾也不知道去了何處。呃,這東西……莫非也用去砸人麽?想到這些的時候,許宣便有些失笑地搖搖頭。


    見著許宣過來,黃於升想了想,才連忙將手中的鞋子放下來重新套在腳上。


    “許兄,你可來了!”黃於升臉色酡紅,朝許宣拱了拱手,迫不及待地放下來:“他們竟說那首詩不是在下所寫!”


    這感覺有些似曾相識,想到黃於升還有個妹妹,這個時候許宣倒覺得也不是那麽不可以接受。


    “這個問題……”微微揉了揉額頭,許宣開口說道:“難道你自己不清楚麽?”


    “呃……”那邊怔了怔,大概也是覺得這對話頗有些熟悉,不過很快明白過來。


    “嗬嗬……”黃於升朝許宣笑了笑,有些東西就沒有再糾纏的必要了。隨後沉默了不多時,又道:“即便不是在下寫的,這些盤子也是扔在許兄臉上的。”十分篤定的神情。


    一根筷子這時候從窗口飛進來,許宣微微側了側身,躲過去之後隨手扯過右手邊的凳子坐下來,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黃於升一眼:“坐!”


    黃於升如今正是心浮氣躁的時候,一張俊臉紅彤彤的,寫滿了我不淡定的意味。許宣搖頭笑笑,又道:“坐罷!”


    終於還是坐下來了。


    見他坐下來,許宣點點頭,又朝遠處在探頭探腦的小二喊了聲:“照著方才的酒食,再上一份。”


    黃於升才剛坐下,聽到這話立刻蹦起來:“如今火燒眉毛,哪裏還有吃的心情!”


    許宣偏頭看看他:“東西不是扔完了麽?這次我們邊吃邊扔……唔,如果還不夠,就再上一桌便好了。”


    黃於升眼睛呆呆地眨了眨,表情木木地看著許宣,隨後直直地坐下來:“有理!再上一桌。”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斜斜地照射進來,帶著幾分慵懶和寫意。這時候許宣得空看了看酒樓的裝飾,雖然不如玉屏樓那般典雅精致,不過雕梁畫棟修飾得還算得體。


    菜很快上來了,許宣微微點點頭,都是經典的徽菜,原來這時候就有了,隨意嚐了嚐,味道也還可以。


    窗口處,黃家的小廝還在和謫仙樓那邊不住地叫罵著,對他們來說,這大概也是生活中不錯的娛樂項目,雙方配合得也默契,你來我往,倒也有幾分不亦樂乎的樣子。


    肚子早就已經餓了,許宣這時候便也不再客氣,就著喝罵聲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黃於升在一旁坐得多少有些鬱悶,即便也沒吃多少,但受的氣也差不多飽和了。隨後,黃於升朝許宣看看,心理也多少有些其他想法……有些無法理解,這書生看起來也不算兇悍,為什麽自己要聽他的安排啊……當然,肯定不會承認自己怕他的,到最後也隻是認為大概是他寫的話本小說比較好看罷……嗯,自己是愛書的人。


    “這道菜叫什麽?”許宣突然停下動作,想了想,朝黃於升隨意詢問幾句。


    黃於升怔了怔,待看清那菜之後,撇撇嘴:“紅燒果子狸。”


    “唔,有點鹹……拿去!”


    “嗯?”


    “還有這道炒烏龜,都拿去扔了!”


    “呃。這個其實叫沙地馬蹄鱉。”


    “隨便吧,扔就對了……”


    “哦。”


    清脆的瓷盤破碎的聲音在對麵謫仙樓的地麵上響起,那邊也隻是靜了片刻,隨後有聲音吼道:“店家,上菜!”


    許宣想了想,便也喊道:“四桌!再上四桌!”隨後拉過身旁的小廝小聲道:“去和店家說,菜不要了,盤子拿來便好……”


    謫仙樓這時候的聲音也傳過來了:“我們上五桌!”


    一頓飯吃得不算久,等到八分飽的時候,謫仙樓上的眾人終於發現不對勁:“不是說上四桌菜的麽?卑鄙!”


    “直娘賊,簡直可惡!”


    醉仙居這邊這時候已經開始喜氣洋洋起來,幾個小廝上躥下跳,頗有些興奮。大勝啊!方才去請許宣的小廝則一臉崇拜地望著他,心想果真是高人,沒有錯的。


    許宣抹抹嘴,這時候拉著黃於升所以說些話:“黃兄,在下拜托你的事情……”


    黃於升大概也是心情不錯,這時候笑著說:“些許桐油,算不得大事,前幾日就吩咐下去了,迴頭就給許兄送過去……”頓了頓又道:“許兄,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許宣揚了揚眉:“你說。”


    “在下是盡力了的,但也隻能幫你到這裏了。”黃於升說到這裏,頓了頓,才斟酌著語氣,有些遲疑地繼續說道:“隻是,些許桐油,連燃眉之急也未必能解,怕是……怕是也幫不上多少忙。你知道,程家此次要滅掉許家。”說到這裏又強調一下:“嗯,鐵了心的!”


    傳言黃於升是聽說的,不過橫豎和許宣有些交情,這個時候就想委婉地提醒上一句。


    許宣不置可否地笑道:“燃眉之急不需要解,桐油也不是給許家的……”隨後望著窗外的天空,秋天的天看起來要高得多,也很藍,像拿水洗過一般幹爽,偶爾有一群南方的雁從窗角的天空飛過去。


    “黃兄,你說在下如果去做生意,如何?”


    “啊?”黃於升聞言愣了愣:“許兄,你一介書生……唔,做生意?”


    “嗬嗬。”許宣笑著搖搖頭,這個問題便沒有再深入下去,隨後指了指窗外,問道:“那邊……怎麽搞成這樣?”


    黃於升見他似乎不願多說的樣子,便也就不再多問。這書生,總是莫測高深的樣子。許宣後麵的問題倒是讓他有些高興,眉飛色舞道:“錢老板從南京那邊迴來了,過幾日要大宴賓客。錢老板聽說我……咳,寫了好詩,遂請了家父與在下一同赴宴。”隨後朝窗口努努嘴:“那邊,鮑明道,分明是嫉妒了……”


    “錢家?”端起的茶杯在嘴邊陡然停住,許宣不動聲色地放下來,隨後問道:“徽州府,有幾個錢家?”淡淡的語氣,除了單純的好奇之外,也聽不出來其他情緒。


    “嗯,徽州府畢竟不小,錢姓大概不少。”黃於升想了想道:“不過,要說家業的話……也隻有錢有錢大老板最值得稱道!”


    許宣喝了一口茶,朝窗外望過去。有些東西,這個時候迴憶起來了。


    “弟兄們……弟兄們不能無辜喪命。”


    “你要去錢家。


    “金葉子是酬勞……”


    一個明朗的秋日午後,兩家的小廝互相的喝罵聲似乎也漸漸遠去,時間緩慢流淌。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溫馨而自然。


    這樣靜了很久,許宣將目光收迴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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