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神像前低頭禱告,不去看那個人。我想我的冷淡一定激怒了他,他是個不接受拒絕的人。


    王子站在我身邊,背著手:“我知道你心裏怎麽看我。你認為我是個好色、無恥、背信棄義的混蛋。”


    “不。”我現在已經不那樣想了。我望著神像,心思通透:“這全是我的錯。”


    我向伊利亞特發誓,忠誠他一生一世,可是沒過多久,我就不甘寂寞,與雪法利爾將軍訂婚,將軍留下遺願要我找一位伯爵結婚,我心裏沒有抵觸多久就接受了。


    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哭泣起來:“我向伊利亞特發過誓一生屬於他,就應當遵守誓言,可是我卻逃避它,急忙找人把自己嫁掉。為什麽我會做出這種羞恥的事?我真的愛他嗎?”我羞愧的捂住自己的臉,使勁搖頭,“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伊利亞特為我付出生命,他用肉體、情感、靈魂,他的一切來愛我,我怎麽能不愛他?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原因。所以,隻有一個原因——我是一個**的女人!是我這顆充滿欲望不甘寂寞的心在不斷向你發出引誘,我才是邪惡之人。殿下,請您恩準我去神廟修行吧?”


    他靠近我,將手掌輕輕按在我肩頭。我立刻躲開。


    “不。不要安慰我。”


    他緩慢的開口,聲音輕柔,他一向是個溫柔的人,但此時更讓人感覺到他從內心裏洋溢的溫情。他極小心的選擇措辭:“你有沒有想過,還有第三種原因呢?”


    我吃驚的抬起頭。他向我伸出手:“來,我有東西讓你看。”我立刻躲開他的手。他放下手,退後一步,遠離我:“讓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隨我來。”他轉身走出禮拜堂,沒有等我。我呆坐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好奇,追隨他而去。


    他沿著樓梯一直向上,我在後麵遠遠追隨。在我疲憊的開始喘息時,樓梯終於走到盡頭。他打開頭頂的板門,一股大風灌進來,吹起他頭頂的銀發,金色的陽光從打開的門灑落,他的背影閃閃發光。他沒有停留,一步跨出走進光芒裏。


    我們站在溫泉宮中央的高塔最頂層。大風從耳邊唿嘯,吹得我的裙子獵獵作響。他扶著欄杆遠眺。


    “看我們腳下的宮殿。”


    這裏太高了,我腿腳發軟,但是他不伸手幫助我,或者安慰我不要怕。我顫顫巍巍走過去,緊緊抓住欄杆,向下看,頓時一陣眩暈。


    “這裏可以看到溫泉宮的全景。可是每次我站在這裏去看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卻是溫泉宮的形狀,因為它四周有高高的圍牆,清晰的畫出輪廓。看著那些結實的高牆,每一次都讓我感到窒息——這是一座囚禁我的牢籠。我憎惡這座束縛我的宮殿,我渴望象一匹駿馬在自由的曠野奔跑。”


    他竟然也覺得被囚困,不自由嗎?


    他看向我,誠懇說:“所以,我不願意用這座牢籠再去囚困更多無辜的人,讓她們感受與我同樣的痛苦。”


    他也為不自由而苦。我不自覺地走近,靠近他身邊,忘記了害怕。


    “佩姬?巴爾女士是一位崇尚完美的藝術家,她無法忍受我的醜陋,已經向我提出離開溫泉宮,我也已經批準。任何女士想要離開這裏,我都會準許,並送上金錢和祝福,祝願她們未來找到一位英俊的男士。但是,”他直直看著我,“我不能讓你離開。”


    我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迅速後退。他站在原地沒動,臉色莊重:“這無關情愛。你仍然在雪法利爾將軍保護之下。我從不打破立下的誓言。”他字字鏗鏘:“我發誓,我執行。君無戲言。”


    “那麽,為什麽你不許我離開?”我疑惑問。


    “雪法利爾將軍以為,把退伍軍人俱樂部留給你,是在保護你,但事實是,它是個大麻煩,會有無數野心勃勃的人為了俱樂部不擇手段得到你。將軍無私而偉大,他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出嫁,但他當時已經處於彌留,未免思慮不周。你正處於選美大賽中。我從不喜歡這種比賽,一個天真的小女孩怎麽可能在短短一天時間裏,通過一場虛情假意的社交舞會,從一群眼睛盯著爵位、金錢、美色的老於世故的男人中尋找到可以放心托付終身的人?我不想讓這樣草率的事發生在你身上。”他的唇角湧起一絲輕淺的微笑,那麽和煦溫暖,“你多麽美麗,象天使一樣散發光芒!讓我想要象一位英勇的騎士守衛你。”他溫熱的手掌覆蓋在我頭頂,“辛迪,我保護你。我要避免那些野心人打你的主意,所以,我把你選進宮,即使這會讓我在你眼中變成一個背信棄義的惡棍,被你鄙視。”他收迴手,寒冷重新占據我。


    他望著遠方,大河在夕陽下反射閃閃金光。他的神情中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寧靜致遠:“有的時候,當我站在這裏,越過圍牆,看向更遠的地方,會發現世界很廣闊,是我有限的眼界束縛了我的心。每個人都有其局限。”他溫文爾雅微笑:“有一天,當你再長大些,成熟些,當你真正懂得了什麽是愛情,找到一位你願意熱愛與信任一生的人,那時,你可以自由的離開,我祝福你。但是,不著急,慢慢長大,慢慢尋找,在這之前,你在我的保護之下。”


    我的眼淚已經不可遏製的狂湧出來:“對不起,我誤解了你。”


    他轉過身來,平靜看著我,歎息:“女孩,你總是這麽容易哭泣。”


    “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我急忙羞愧的擦眼淚。


    他掏出手帕,輕輕將我臉上的淚擦幹淨:”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三種原因。“他走近一步,但禮貌的與我保持距離,“我在戰場上看到過無數英雄,他們勇敢、無私、正直、忠誠,沒有他們,我無法獲得今日的功勳,因為有他們存在,我們的國家才能不受外敵入侵。但是,戰爭,始終是一種巨大的破壞,而不是建設,它隻會讓國家陷入損耗和衰敗。在戰爭背後,真正支撐著這個國家的,是那些勇敢的女性。有一種女性,我深深欽佩。她們遭受痛苦,但是她們從不曾絕望,她們眼看親人在眼前化作焦土,卻不因痛苦而麻木。她們從事生產、養育兒女,她們,才是這個國家的靈魂,是民族不倒的力量。”


    他退後一步,看向我全身:“李女士,你流淚,因為你比其他被悲傷摧毀、流不出淚的女性更堅強;你違背你的誓言,不是因為你是一個淫蕩的女人,是因為你的情感從不麻木,從未放棄對幸福的追求和希望,你比那些固守誓言的人更堅韌;你愛西米蒂斯少將,你也愛雪法利爾上將,愛許多人,不是因為你濫情,而是因為你有一顆象天空一樣寬廣的大心髒。所以,不要因此羞愧,你沒有任何該羞愧的原因,因為這才是你吸引無數男性的目光、讓西米蒂斯少將、雪法利爾上將熱愛你的原因。你是一位無比勇敢、堅強、美麗的女性!是瑪爾斯的靈魂,是真正的帝國之花!每當看到你,我總感到充滿進取的力量。”


    他單膝向我跪倒,嚇得我向後一跳,連忙躲開。他拉起我的手,親吻我的手背,從胸腔內發出渾厚的聲音,動情道:“尊貴的女士,你是我的英雄!”


    夕陽向世界揮灑最後一縷光芒,金色照耀在他的臉上,然後太陽猛然向地麵一沉,在他的臉上掠過一道殘影,瞬間陷入黑暗,讓他的輪廓如版畫一樣留下雕刻的印記,剛硬、驚人的美麗!


    我不由開心笑起來,前所未有的放鬆舒暢:“那麽,我該以什麽身份留在溫泉宮呢?”


    他灑脫一笑:“朋友。女士,我們可以作朋友嗎?”


    “當然,殿下。這是我的榮幸!”


    “你仍然可以叫我‘奧爾’。”他脫下手套,向我伸出手掌。


    我第一次見到他脫下手套。以前,我一直以為他總是戴著手套是為了掩蓋手上的燒傷,現在,當他坦然展開手掌,我才明白他戴手套的原因——他是一個沒有掌紋的人。


    有一個古老的神話傳說,據說在上古神話時代,墮落的人類追隨魔鬼與神為敵,於是裁決神率領天使與魔鬼征戰,地上世界因此被天火毀滅。在這場毀天滅地的戰爭中,有一位天使,他沒有追隨神參與戰爭,也沒有屈從魔鬼,他冷靜保持中立。於是,他受到神與魔鬼的共同詛咒,折斷翅膀,墜落人間,成為沒有掌紋的人類,因為他的命運不在的掌控中。


    我握住了這隻沒有掌紋的手,我擁有了一位可敬的朋友。


    這個夜晚,我躺在床上,真正感覺到溫泉宮是一個可以安居的地方,於是我閉上眼,安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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