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將看向我們,皺起眉訓問:“怎麽有平民在車上?”


    上尉答:“去帝都參加選美的,已經檢查過,身上沒有武器和危險品。”


    少將拿眼睛詢問戴麵具的人。銀麵人直接走過來,在車廂正中間的位置坐下,正好在我們座位的對麵,隻隔一條走道。他顯然對我們毫不在意,看我們一眼也懶得。少將在他旁邊座位坐下。緊跟著,其他軍官也一一穿過走道。“坐。”少將命令。刷——,軍官們齊齊坐下,動作劃一的脫帽,整齊把大簷軍帽放在麵前桌子上。負責安全檢查的兩位上尉坐在我們對麵,虎視眈眈盯著我們。


    車廂晃動了一下,列車正在啟動。我急忙坐下,並用雙手緊緊抓住麵前的桌沿,生怕自己又飛出去。但令我驚訝的是列車啟動得很緩慢,一點一點平穩加速,車廂在加速度下隻有很微弱的晃動,不仔細根本感覺不到,屁股下的座椅也很舒適,雖然是硬椅子,沒有沙發的柔軟,但很不錯,而且還有椅背。原來客車是這樣的呀!我噓了口氣,放下緊張。


    那位拿磁鐵的上尉微笑:“第一次乘坐鑽石列車?”


    “呃——是的,怕暈車。”我羞慚說。我還提前準備了一個不漏水的嘔吐袋呢,隻是現在已經不敢拿出來,當著這麽多很厲害的軍人吐,太惡心太丟臉了。我不禁偷瞧了一眼銀麵人。銀麵人從身上口袋裏拿出一本書,已經抓緊時間讀起來。


    “別怕。”上尉對我說,從口袋裏摸出一包酸梅遞給我。


    我衝他感激笑。


    少將“嗯——”不滿的咳嗽一下。上尉立刻拘謹的重新坐好,挺直背,兩腿打開,雙手放在大腿上,目不斜視。車廂裏非常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響,做出任何移動,全部挺直背靜靜端坐,如果不是我之前看到他們走動,會誤以為他們是一群製作逼真的蠟像,隻有書頁翻動的嘩啦聲以非常精確的時間間隔響起。


    在這種極度肅靜下,我和阿方索先生都感覺很不自然,但我們沒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挺著背堅持坐了一會兒就忍不住軟塌塌靠在椅背上,隻是仍然不敢講話。我覺得非常非常無聊,也拿出一本書讀起來,漸漸忘了時間。


    當我讀完一本抬起頭時,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上尉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沒動,所有的軍官都雕像似的坐著。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銀麵人,他已經換了一本書,桌上放著他讀完的那本,封麵寫著《禁忌海航行日記》——一本我沒讀過的書!我心裏驚訝,還有人探索過禁忌海嗎?難道不怕海怪嗎?這人不管什麽書都讀啊!我隨身隻帶了一本書,所以非常想和他交換閱讀。但他一直在埋頭看書,自然看不見我眼裏的渴望。他的一隻手搭在桌子上拿著書,一隻手翻過書頁,兩眼飛快掃過一行行字,讀得非常認真,筆挺的坐姿有一種獨特的尊貴和安然,象無波的靜湖,讓我不敢開口打擾。似乎有種熟悉的感覺從那人身上散發出來,但是我敢肯定我以前絕對沒有見過這麽與眾不同的人。


    他翻動書頁,手臂移動時正巧掀起手套邊緣,露出裏麵一片紅色的皮膚,紅得象被染料染過一樣,我隻在瑪麗阿姨的臉上見到過那種顏色的皮膚——重度燒傷。心髒象被一隻殘忍的手猛然捏緊,我閉上眼睛重重喘息。


    瑪麗阿姨不會原諒我,她永遠不說寬恕。


    書本放下,他大概累了,我猜。他向後靠,閉上眼睛,但隻把頭輕輕搭在椅背上,身體仍然挺著,背部與硬硬的座椅保持距離。原來燒傷不僅在臉上、手上,背上也有傷,而且沒有痊愈。我感同身受的毛病又犯了,後背立刻疼起來。


    “需要叫醫生嗎?”少將悄聲問。


    “不。”極簡單的迴答,但沒有人能忽視這一個字裏顯露出的堅硬意誌。


    我的後背快疼死了,猛然站起來,無視阿方索先生詫異的目光,從行李箱中掏出一個枕頭。阿方索先生看見枕頭不禁翻了個白眼,意思是:“你怎麽還帶著這個?怪不得箱子那麽大我提著那麽費事呢!沒出過門的鄉下妞!”


    這個枕頭是瑪麗阿姨做給我的。我小時候睡覺很不愛枕枕頭,每天早上,媽媽都會發現我的腦袋從枕頭上滾下來,脖子歪向一邊,就像一隻折斷了脖子的小鵝。於是,瑪麗阿姨走了很多農莊,要來鴨子身上最柔軟的絨毛,給我縫製了這個枕頭,枕頭上還繡了兩隻正在交頸親密的天鵝,我特別喜歡。“那以後辛迪要好好睡枕頭呦!”瑪麗阿姨溫柔的說。果然,從那以後,我的腦袋再沒有從枕頭上掉下來過,沒了這個枕頭,我甚至睡不著覺。


    我捧著枕頭走到對麵,立刻,一群軍官全部警惕的望向我,少將很可怕的瞪圓眼睛,車廂內靜得詭異。我哆嗦了一下,仍鼓起勇氣,說:“先生,您願意用這個枕頭嗎?它很軟,放在背後靠著會很舒服,不會傷到您的傷口。”不知為何,我心裏竟然對這事充滿期待。


    銀麵人抬頭看向我,詫異了一下。貼近了看,他露出的半邊臉線條柔和,非常精致秀氣。眉毛英挺,象被畫筆塗過一樣,顏色濃烈。鼻梁高而挺直,顯出決然的個性。而他的嘴唇,噢!他的嘴唇……我臉孔一熱。這一定曾經是一張非常美麗的臉,適合在舞台上扮演愛情劇目的柔情男主角。可惜!我在心裏歎息。但即使現在傷成這樣,他仍然與醜陋之類的詞匯無緣,因為他有一雙迷人的灰色眼睛,山川的色彩,就象沒有任何東西能動搖他的堅定、壯麗和巍峨。我一下子陷在那片雄偉中。


    他接過枕頭:“謝謝,女士。”聲音仿佛大提琴般低沉華麗的質感,帶著悠揚的尾音,是那種小杜雷德男爵從家庭教師那裏怎麽也學不來的、極其自然的優雅腔調。他是貴族嗎?但他沒有貴族們瞧不起平民的傲慢。應該是某個貴族家沒有繼承權、不得不服兵役的次子吧?


    我為他悅耳的聲音呆了一下,甚至忍不住想引他多說幾句聽聽,但馬上反應過來:“不客氣。”我蹲下來,幫他把枕頭在後背放好,請他試了試,又調整了一下:“這樣感覺好嗎?”我抬頭問,突然撞上他的目光。他正在垂下頭盯著我,直直看進我的眼睛裏,就好像……就好像在透過眼睛仔細觀察我的靈魂!刹那,時間仿佛有一秒靜止,他眼中大山的色彩在我眼前放大,山巒巨大的陰影向我籠罩過來……我不會動了。


    他移開視線。我這才感覺自己能動了,於是趕緊走迴自己的座位,非常狼狽,心髒不知道為什麽狂跳得厲害。


    我在座位上坐下來。突然的,車廂內的氣氛好象變了,仿佛冬雪消融,軍官們挺得筆直的背部鬆下來,他們也背靠在椅子上,不時發出一點聲音。阿方索先生神經鬆弛下來,他歪在椅子上隨便的坐著,有些無聊的道:“旅途漫長,辛迪,咱們來說說選美的事情吧,提前做好準備。我問你,你想在比賽中拿到什麽名次啊?”


    “我——,”我瞧了瞧周圍,幾位軍官好奇的朝我的方向看過來,我馬上臉孔羞紅。“其實我沒什麽大誌向。”真沒什麽大誌,盡管在湯瑪斯夫人的氣勢逼迫下發出過要當選帝國之花的豪言壯語,但私底下,我覺得這種話很可笑,到現在,我仍然覺得自己當選阿爾之花很不可思議。“我能獲得進京資格都很僥幸。”我說。


    阿方索先生搖頭。“你覺得你為什麽能被所有人一致選為阿爾之花?不錯,你是很美,可湯瑪斯小姐也很美,但你的最後得分遠高於她。為什麽?”阿方索先生問,不過顯然知道我迴答不出,繼續說道:“因為你獨特的個性。我事先有意把問題和標準答案放出去,因為我知道咱們那小地方的姑娘肯定答不上來,亂答一氣會鬧出笑話。你能迴答得既切題而且真摯感人,不象其他人那樣隻會按照答案喊口號。你最大的心願是什麽?你說:‘我想要我爸爸平安迴來,由他把我的一生交到他信任的一位男子手中,無論那個人是貧窮還是富有,疾病或者健康,隻要我愛他,而且我將永遠愛他!’”阿方索先生充滿感情的叫了一聲,“噢――,即使是我這種鐵石心腸的人,也忍不住落淚啊!”說著竟然真的掏出手帕來誇張的擦了擦眼角。


    我被阿方索先生過於激動的反應弄得很不好意思,趕快掃了下四周,那位麵目猙獰的少將先生向我露出笑臉,兇惡的麵孔竟有幾分溫柔味道。然後我感覺光線一閃,銀麵人的視線轉向我,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又平靜的轉迴去。


    “其實,你第一名的地位在比賽第一場就已經奠定。你有一種驕傲的氣質,不是杜雷德男爵小姐由家庭教師教導出的做作,更不是大貴族家的小姐們自以為是的傲慢,你是那種骨子裏刻著的高貴,與生俱來的,所以你一走出來,那氣場強大得,讓所有人肅然起敬,都不敢說話了。”阿方索先生很仔細的瞧著我,“連我也大吃一驚,這還是我每天見到的那個鬆鼠一樣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嗎?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沒想到你還有這麽非凡的一麵。”


    坐在對麵的上尉嗬嗬笑:“李小姐的高貴凜然在她拒絕搜身的時候我可就一眼就看出來了。我眼神好吧?”


    馬上,上尉被一群校官狠狠瞪著:“你怎麽能對女士提這種無禮的要求?”他犯了眾怒。


    上尉灰溜溜的,支吾道:“隻是例行檢查,嘿嘿,檢查一下。”心虛的低下頭。


    我忙說:“上尉,您已經被原諒了。”


    “真是位大度的女士啊!”少將讚。


    我分外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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