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夜裏,百裏鳴躺在牢房中,出神地望著小窗外的明月。


    “百裏。”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百裏鳴倏地起身,帶起一陣鐵鎖碰撞之聲,“你不是迴家了嗎?”


    牢門外的孟靈酒艱難地擠出一抹微笑:“明日就走。”


    “笑得真難看。”百裏鳴取笑道,見她臉色蒼白眼圈發黑,問:“才兩日不見,怎麽氣色這麽差,好像還瘦了不少?”


    孟靈酒費力扯出一絲笑容:“舍不得離開你和如玉姐姐,所以就瘦了。”


    百裏鳴急忙朝外望了望:“劉義敏來了沒有?他那麽愛吃醋,這話可不能被他聽去。”


    “我給你帶了酒來。”孟靈酒說著將手中的酒壇遞了進去。


    “知我者,靈酒也。”百裏鳴興奮地接過酒壇,與孟靈酒隔著牢門背靠背席地而坐。


    “我記得第一次聽到‘月下鷹’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一家客棧裏,你知道人們是怎麽議論你的嗎?”孟靈酒問。


    “怎麽說的?”百裏鳴邊喝邊聽著。


    孟靈酒道:“人們說你是個長著鷹首人身的怪物。”


    “哈哈...”百裏鳴不覺失笑,“難怪我時常聽人用我的名號嚇唬小孩子,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那晚我從世子府出來,正巧撞上你在月色下潛行,於是我就跟了上去,隻是輕功不如你,跟到李府就跟丟了。第二天就聽人們說李府失竊,我才知道那個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月下鷹。”


    聽孟靈酒這麽一說,百裏鳴恍然大悟:“難怪那天晚上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原來是你在跟蹤我。”


    孟靈酒強笑一聲,道:“等你出來之後,就天南地北闖蕩江湖去吧,這金陵太小,裝不下你的一身本領和抱負。”


    孟靈酒突然說出這話,百裏鳴有些不解:“你今天是怎麽了?如此多愁善感?”


    孟靈酒心中的確感慨萬千,從徐、傅之死,到自己被逼嫁,皇權太可怕,不是武藝和膽色能抗衡的,這些話若放在從前,孟靈酒必定一吐為快,隻是如今萬萬不能讓百裏鳴知曉,“你不是常說風雲莫測,當官的人大多今朝富貴明朝身死,不如做一隻閑雲野鶴來得逍遙快活嗎?”


    百裏鳴附和道:“那當然,聖賢皆寂,飲者獨歡嘛!等我出去之後,先去你家拿上幾壇蛟龍醉,然後走遍天涯海角,看盡世間繁華,怎麽樣?”


    聽著百裏鳴的傾述,孟靈酒的眼角不知不覺流下淚來,幸好倆人背靠著背,百裏鳴沒有看見,孟靈酒忙拂袖拭去,若無其事道:“好啊,順便將我家的酒推銷出去,以後天下人都來買我家的酒喝。”


    “那賺的銀子可要分我一份。”


    “少不了你的。”


    .......


    翌日,徐家的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向和樂長公主府行去,紅妝綿延,鑼鼓震天,一眼望不到頭。長公主府內,孟靈酒穿著一身大紅嫁衣,坐在銅鏡前,任由侍女們為她描眉擦粉,隻是那一雙盈盈秋水止不住流下一行行清淚,濕花了妝容,侍女不住地為她拭去淚水,一次次地補好容妝。秦桑站在身後,看著銅鏡中憔悴的紅顏,心疼不已,端起桌上的湯羹遞到孟靈酒麵前:“靈酒,吃一點吧,連續三日不吃不喝,怎麽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事呢。”


    孟靈酒淡淡掃了一眼,“我不餓。”


    “哥哥怎麽還沒迴來呀?”劉玲瓏一次次地跑進跑出,隻為時時查看劉義敏是否迴來。


    “呦...”門前響起一個聲音,拖遝而冗長。


    “參見長公主。”侍女們齊齊行禮。


    孟靈酒快速抹去眼淚,端坐於鏡前。


    “好個漂亮的新娘子啊!”長慶帶著滿滿地笑意道,蘇錦月臉上雖蒙著麵紗,但從她彎起的眼角看得出她心情十分愉悅。秦桑抬眸瞪著長慶母女二人,倆人亦白著眼迴敬之。


    “長慶,你怎麽來了?”和樂道。


    長慶笑道:“姐姐愛女出嫁,妹妹自然要來恭喜姐姐。聽說那新郎官長得豐神俊逸,多少人欲招他為婿都求之不得,姐姐可真有福氣啊,不僅撿了個如花似玉的風塵女兒,又多了個老成持重、腿腳靈活的女婿,妹妹當真羨慕得緊。”


    “嗬嗬...”蘇錦月捂著嘴偷笑。


    和樂微怒道:“長慶,我看你是喝多了,出去醒醒酒吧。”


    長慶毫不理踩,徑直走到孟靈酒跟前,挑著眉道:“孟靈酒,你可知你這個好夫婿是誰給你選的?”


    孟靈酒裝作沒聽見不予理會。長慶又道:“是我!你弄折了我的手腳我怎麽能不好好報答你的恩情呢。”


    孟靈酒猛得偏頭,怒瞪著她。見孟靈酒橫眉怒目,長慶笑得愈加燦爛了:“這還是剛開始呢,以後你,還有你的這位姐姐,日子會過得更舒適愜意的。”


    孟靈酒忽然抓住長慶的胳膊,怒極而笑:“那我就等著,看看是我過得舒適還是你更愜意。”


    “你要幹什麽?”長慶吃痛地大叫,蘇錦月則是害怕地往後躲。


    孟靈酒發狠道:“你要是再不滾出去,我就再弄折你的胳膊。”


    長慶剛被鬆開,急忙後退數步,邊向外走邊惡狠狠道:“孟靈酒,咱們的仇還沒完,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哼!”


    “靈酒,別理她。”秦桑安慰道。


    劉玲瓏滿臉的意外:“原來是長慶姑母向太後獻的計。”


    和樂歎息一聲:“長慶做事越來越過分了。”


    這時門外侍女提醒眾人道:“長公主,迎親的隊伍已經到府門前了。”


    劉玲瓏驚道:“來了?可是哥哥還沒迴來呢,難不成真的要坐上花轎嫁到徐府去?”


    孟靈酒最後看了一眼鏡中影像,站起身從懷中拿出劉義敏出征前給她的玉佩,走到劉玲瓏跟前:“這塊玉佩請你替我還給義敏,說我孟靈酒這輩子負了他,下輩子來還。”


    劉玲瓏甩開手:“我不要,要還你自己還。”


    孟靈酒又轉向秦桑,將玉佩放到她手中,秦桑看著那雙發紅的雙眼,情急道:“靈酒,姐姐替你嫁,你快逃走吧。”


    孟靈酒搖搖頭:“百裏的命在我手裏,我哪兒也不會去。”說完決然向外走去,“靈酒...”秦桑和劉玲瓏雙雙追了出去。


    鞭炮聲聲,鑼鼓陣陣,人人載歡載笑,唯獨那鳳冠蓋頭下的紅妝泣淚點點。人們目送花轎在鞭炮聲中遠去,長慶母女臉上的笑容比馬上的新郎官還要燦爛三分,而身為孟靈酒生身之父的蘇延隻能無奈的搖頭歎息。


    “她就這樣嫁給別人了?”劉玲瓏喃喃自語,“不行,我要跟著她...”邊說邊追著花轎而去。


    “靈酒姑娘這麽好的人,怎麽就沒有好報呢。”玉露感歎。


    秦桑忍不住淚流滿麵,“身為她的姐姐,可我卻什麽也幫不了她。”


    鑼鼓沿街長鳴,孟靈酒卻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沉浸在隻屬於她和劉義敏的迴憶中,迴憶是那樣美麗,紅粉玉砌的臉上終於展露嫣然笑意,隻是明眸深處,憂傷泛濫成河。花轎落地,迴憶已至終點,簾門掀起,大紅花綢送入手中,纖纖素手緊緊握起,再見,我的義敏!


    噠,噠,噠...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孟靈酒如同行屍般被紅綢牽引著前行。


    噠,噠...嘶鳴聲...什麽也入不了孟靈酒的耳中,手中紅綢斷裂開來,掉落在地。


    “哥哥...”


    一劍揮來,頭頂鳳冠飛向遠處,三千青絲散落開來。一隻大手向她伸來,“嫁衣,你隻能為我而穿。”轉眼,身體已經到了馬背上,孟靈酒緩緩抬起眼眸,他一身戎裝,冷漠如霜,是做夢嗎?孟靈酒緩緩撫上那張如玉的臉,多美的夢啊,但願永遠不要醒來,帶著深深的笑意緩緩合上雙眼,倒在那寬闊的懷中...


    “你是什麽人?敢搶我的新娘?”


    “來人啊,有人搶親啦!”


    人群亂作一團。劉義敏沒有理會,策馬而去。那雙緊緊蹙起的英眉下,熬得發紅的雙眼看著懷中的人兒,你為了朋友之義可以私自下嫁他人,在你心裏,我劉義敏到底置於何處?!胸中本有萬千怒火,都在她剛才的微笑中盡數化為繞指柔,劉義敏騰出一隻手緊緊擁住懷裏的人兒,帶著一臉肅殺之色,向皇宮馳去。


    永壽宮內,太後懶怠地臥在榻上,雖閉著眼睛,臉上卻帶著笑意,終於為敏兒除去了一個禍害。


    “世子,你不能進去,太後正在午睡”


    “滾開!”


    太後不悅地微微張開鳳目:“什麽人在外麵吵鬧。”


    話剛說完,隻見劉義敏穿著一身戎裝,殺氣騰騰地跨進殿內,懷裏還抱著一個穿著嫁衣的女子。太後猛然坐起身:“敏兒,你怎麽迴來了?她是?”


    劉義敏走到她跟前不遠處,冷冷地問:“為什麽這麽做?”


    太後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道:“哀家不是讓你隨軍曆練去了嗎?怎麽”


    “我問你為什麽這麽做?”見太後避開話題,劉義敏提高嗓音重複了一遍。


    太後撇撇嘴,道:“哀家這麽做完全是為了你,你身為武陵王世子,又是皇上的胞弟,哀家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自甘墮落,被這個女人毀了。”


    劉義敏冷笑一聲:“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管我的事?”


    太後一怔,隨即怒道:“敏兒,你怎麽這麽對哀家說話,哀家可是你的生身之母,自然有權利過問你的事。”


    劉義敏緩緩將孟靈酒放在地上,從腰間抽間利刃,“你於我本無養育之恩,隻有生身之義,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今日我劉義敏便以血還親,從此與你再無幹係!”


    太後大驚:“敏兒,你要幹什麽?”


    劉義敏揚起長劍,向左肩刺去。


    “啊...”太後嚇得驚聲尖叫,“敏兒,你快住手。”


    劉義敏不為所動,“這一刀還你,”說完又刺了一劍,“這一刀還父皇。”


    太後萬般驚慌地跑了下來,嚇得又哭又叫:“敏兒,你在幹什麽呀?來人...快傳太醫...”


    劉義敏用力甩開她的手,“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再無幹係。”


    說完重新抱著地上孟靈酒,毅然決然轉身向外走去。太後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隻看見劉義敏走過之處,流下片片血跡向外延伸而去,“敏兒...”太後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向遠處抓去,卻什麽也沒抓住。


    文帝聞訊趕來,看見永壽宮內片片血跡,急忙走到六魂無主的太後跟前:“母後,到底發生何事?義敏呢?”


    太後迴過神,抓住文帝的衣袖,道:“隆兒,敏兒的手流了好多血,你快派人去給他治傷,好多血...”


    文帝見她受驚,安撫道:“母後別急,兒臣已經派人去宣太醫了。”


    太後又道:“你一定要治好他的傷,隻要他好好的,哀家什麽都答應他。”


    “兒臣知道了,你好生歇著,義敏不會有事的。”文帝安撫一頓後,又向伺候太後的宮人打聽剛才發生的事,文帝聽完宮人的敘述,不悅地皺皺眉:“義敏也太不懂事了,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做出此等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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