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秋天的一個晚上,通向朝天門的整條中山大道的高樓大廈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競相輝映。照耀著歡樂的人群。到處是歡慶社會主義改造取得偉大勝利的歡歌聲,以及迎接一場政治戰線、思想戰線偉大的社會主義革命運動的喧鬧聲。在這條急流澎湃的人流中,高大川右手提著旅行包,左手牽著女友的手,迎著五顏六色的燈光,踏著山城人民的歡笑,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走著,不一會,他們來到了朝天門碼頭。

    在這長江與嘉陵江交匯的朝天門碼頭一個靠長江邊上的上船口處,高大川和女友手牽著手站在那裏,他們抬著頭凝視著江麵,臉上顯露出沉靜而又帶著一些憂鬱的表情,麵對著夜色沉沉,晚風拂拂的大江。江麵上隱隱約約的航船在搖動,船上的點點燈光也在輕輕動蕩。兩邊岸上的燈光倒映江中,整個江麵波光粼粼。抬頭四望,燈星閃爍,他們就像是潛在銀河中的牛郎織女,正在鵲橋之上的七夕相會……

    此時,高大川的心情也像江中的水波一樣,起伏激蕩。他女友的心情和高大川一樣,離情別緒縈繞著她的心,心情顯得格外複雜。是啊,他們分開已經五年多沒有見麵了,好不容易有這次假期,可是,短短的假期,恍忽即過,現在馬上就要分別了,他們是多麽舍不得分手啊!此時此地,盡管心中充滿了別情離緒,卻沒有什麽話似的,不是不想說,隻是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之中,兩個人的手拉得更緊了,傳遞著彼此的心聲,表達著離情別緒。此時,真的是無聲勝有聲啊……在蒙朧的夜色中,倆個人慢慢轉過身子,麵麵相對,他們的身影慢慢地貼到了一起,愛情的火花盡情地噴發著……

    兩個人慢慢地鬆開了互相擁抱的手,高大川說了一聲“再見吧!”女友輕輕地應了一聲“再見!”之後,戀戀不舍地鬆開了兩隻緊緊拉著、難舍難分之手,女友輕輕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眼睛裏的淚水,望著高大川漸去的背影……高大川踏上了從江岸通向輪船的跳板,向船上走去,一步三迴頭地向挺立在岸邊的女友,揮動著手臂。他上船之後,又停下腳步,依身船舷,用深沉的目光,在朦朧夜色中尋找著已經無法看見的女友,他似乎看到了她還在夜色中揮動著的手臂,他也情不自禁地舉起手臂,在空中慢慢地搖晃著,好久好久才將手臂放了下來,慢慢地走進船艙,找到自己靠近門邊的一個下層鋪位,旁若無人地一屁股坐下後就順勢躺下了。

    躺在床鋪上的高大川,在暗暗燈光的照映下,一股孤獨之情湧上心頭,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獨與煩悶混雜在一起,緊緊地縈繞著他,真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不時地展轉反側,也不知翻來翻去地過了多久,他又昏昏沉沉地來到了女友的身邊,挽著女友的手,雙雙行走在鄉間小路上,和女友盡興地遊玩著……

    高大川在睡夢中被一種隆隆的響聲驚醒,他仔細一聽,原來是輪船的錨鏈在響,還夾雜著輪機聲,同時,感到了船身在微微振動。他心裏暗暗地自語道:“啊!輪船起錨了。”他睜開眼睛向艙窗外瞄了一眼,天色還沒有亮。響聲慢慢地越來越大,船體也開始搖動起來,江陵號客輪在夜幕尚未拉開的時候開動起航了。

    輪船在濃霧中輕輕地搖晃著,緩慢地順流而下,拖著唏唏嗦嗦的水浪聲,向著東方,迎來朝霞,在江麵上平穩而有些搖晃地行駛著,時而發出了嗚——嗚——的汽笛聲。

    太陽陽已經露出了臉,跳上了山崗,艙內,各不相識的旅客們,有的在穿衣服,有的拿著洗漱用具去洗漱,有的走出艙門去吃早點,有的站立在船舷邊望著那些剛剛醒來的山光水色……

    高大川穿著一套佩帶著中尉軍銜肩章的軍裝,他剛吃完早點迴來,當他迴到艙內時,隻有兩個客人在艙裏,各自坐在自己的鋪位上擺弄著自己的東西。高大川剛剛坐下,就聽見旁邊一個男人正在和一個女人在說話:隻聽那個男人問道:“你還沒有去吃早點吧?”

    “沒有吃哩。”

    “快去吃吧。”

    “不去吃了,我自己帶得有吃的東西。”

    此時,高大川感到這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到過?便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扔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孕婦,坐在離自己較遠的另一頭的一個鋪位上,正在邊說話邊拾倒著行李包裏的東西。他心中暗自說道:“嘿!這不是昨天上午,在朝天門碼頭售票大廳裏的那個嘰嘰喳喳的、人們都盯著她的那個大肚子年輕女人嘛。”

    那是在頭一天的上午,高大川在女朋友的陪同下,到朝天門碼頭去買船票,剛走進碼頭售票大廳,就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和嘻嘻哈哈的歡笑聲,不由得抬頭一看,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孕婦,她那無拘無束的言談和笑聲,把大廳裏的各種目光幾乎都吸引過去了。

    高大川的女友輕聲地對高大川說:“嗨!你看這個女人,真有個性。”

    高大川應聲說道:“好啊!開放的性格,歡樂的人生,將來她準是個有好日子過的幸福女人。”

    高大川從軍人售票窗口,很快買到船票後就離開了,可是那個年輕孕婦還在大廳裏排著隊,和她的女友們說笑著,高大川迴頭深深地盯了她一眼。正好,那個女人也在盯高大川,可能是高大川一身軍裝十分搶眼的關係吧,兩個人目光不期而遇,高大川感到對方的那雙目光,是那樣地明亮而強勁,無法抗衡,便急忙收迴目光,掉轉頭來,和女友一起走出了大廳。沒有想到,竟然成了同艙旅客。

    高大川一屁股就坐到了自己的鋪位上,剛剛坐下,對麵鋪位的一位大約30多歲、身著西服、幹淨利索、看來很有修養的男性旅客,也從艙外進來了,坐到了與高大川對麵的鋪位上,兩人自然地對視了一下後,互相點了點頭,還是那位30多歲的旅客首先開口和高大川搭話。

    那個客人向高大川問候道:“解放軍同誌,你好!”

    高大川禮貌地迴應道:“您好!”於是兩人開始攀談起來。這是高大川上船後的第一次開口和別人說話。因為都是頭天夜裏先後不一地上船的,上船後大家都各自睡覺了。所以,誰也沒有與誰說話,這是第一次與他人交談。

    那位30多歲的旅客(甲)緊接著問道:“解放軍同誌貴姓?去哪兒?”

    “免貴,姓高,去北京。”高大川很禮貌地迴答。

    “是出差?還是迴部隊去?”

    “迴部隊。”

    “家在重慶?迴家探親?”

    “是的,迴家來看看老父老母。”

    “是頭一次迴家嗎?”

    “是的,頭一迴。”

    “部隊在哪兒?”

    “部隊在北京。”高大川緊接著反問道:“請問先生貴姓?”

    “姓鍾。”

    “重慶人?”

    “是的,重慶人。”

    “往哪裏去?”

    “到南昌去參加一個長江文化研討會。”

    “您是研究長江文化的呀?”

    “研究三峽文化的。”

    就在他們兩人對話的過程中,同艙的幾位客人,已陸續迴到了艙裏。旁邊另一位年歲稍大點旅客(乙)插話了,他問高大川道:“解放軍同誌,你是哪年參軍的?”

    “51年抗美援朝時參軍的。”高大川禮貌地迴答。

    “抗美援朝參軍的呀,過江了嗎?”

    “算是過江了吧。”

    “參加過戰鬥嗎?”

    “參加過戰鬥。”高大川仍然是不緊不慢、很有禮貌地迴答。人們可能是聽說是誌願軍,都熱情地靠過來與之交談。船艙的那一頭,正在整理行李包的那個女同誌,聽到這邊幾個人說得熱鬧,抬眼一看,她心裏似帶幾分喜意的自言自語:“這不是昨天在售票廳見到的那個中尉軍官嘛。”

    這時,另一位旅客(丙)向高大川問道:“你們部隊是哪年迴國的?”

    高大川這時心裏暗暗思忖,審查我的身分哩,可馬上又想到這是人民群眾熱愛我們解放軍的具體表現,於是,仍然是很有禮貌地迴答著大夥的詢問。 答道:“我所在的部隊是今年剛迴國的,我個人是前年因迴國上軍校學習,所以,是先迴來的。”

    又一位旅客(丁)在旁邊以讚美、敬佩的口氣插話問道:“你是最可愛的人啊!”“那是祖國人民對誌願軍的愛戴。”高大川有禮地迴答。

    “中國人民誌願軍是世界第一次打敗美國軍隊的,在當時那種條件下能打敗美國軍隊,真是了不起呀!” 旅客甲很自豪地說。

    那位年輕孕婦不知何時靠過來的,她插嘴問道:“解放軍同誌,你去北京呀?我們可以同路呀。”語氣是那麽隨便,問話是那麽直接,顯得那麽毫無拘束。

    高大川從她問話中意識到她也要去北京,便反問道:“怎麽?你也去北京?”

    “是的,我也是去北京,不過到了北京,還要轉車往北邊走,還遠著哩。”

    年輕孕婦還是那麽開朗而透明地迴答道。

    “那你還要到哪兒去呀?”高大川追問道。

    “我要去東北的牡丹江,到了牡丹江後,還得坐一段汽車才能到達目的地。”年輕孕婦毫無保留地迴答著。

    “那麽遠呀!你去那裏幹什麽呀?”

    那位年輕孕婦略帶俏皮的口吻,說道:“你猜猜?”

    高大川沒有立刻迴答,他想,這女人真是夠開朗的,便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又稍遲疑了一會,也稍帶俏皮的口吻說道:“那我可就猜啦?”

    “你猜吧,看你能不能猜得到?”年輕孕婦活潑地說。

    旅客丙也帶玩笑地說道:“看看我們解放軍軍官的判斷能力如何?”

    高大川不緊不慢、滿有把握地對大家說道:“我看她是去找人。”他特別把“找人”兩個字強調了一下,“找人”兩個字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的。

    這時,旅客甲風趣地問道:“唉!什麽叫‘找人’呀?找什麽人?”高大川快言快語地順口而出:“找男人!”說完後自覺不雅,連忙改口,歉意地說道:“不雅,不雅,請原諒,請原諒。”緊接著又補充說道:“應該是找夫君。”他又立即說明道:“也不對,也不對,”找‘字用得不準確,應該是探夫君,對,用“探”字才是準確的。“大家笑了,那年輕孕婦毫不在乎地說道:”沒關係,沒關係,找和探都一樣。“

    說完後,她也跟著大夥一起笑了起來。

    有人向那位女人發問道:“唉!看來,他是說對呀!”

    還沒有等那年輕孕婦迴答,高大川立刻補充說道:“肯定沒錯,而且還是個當兵的夫君,當然,還肯定是一個軍官嘍!”旅客乙補充道:“嗬!去部隊探親。”

    “就算他猜對了吧。”那年輕孕婦坦誠地承認說。

    這時,大家旅途初次相遇的那種默生早已經被打破了,於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笑著,氣氛顯得是那麽的活潑和揩。

    旅客丁繼續前麵的話題,向高大川發問道:“你是偵察兵吧?不然怎麽能判得那麽準呢。”高大川迴答說:“這還用得著偵察兵嗎?明擺著的事嘛。”

    “怎麽講?”不知是哪位旅客冒出來了這麽一問。

    高大川不緊不慢地對大夥說道:“你們看看,她帶著一口川音,還有一個背簍,這說明她是四川人而不是東北人,這是其一;其二,你們看她的身子,挺著個大肚子,這不可能是出差吧;其三,她帶著有喜之身,奔千裏之外的東北牡丹江,請問幹什麽去呀?不是去部隊探親是幹什麽呀?”

    這時,大家誇獎說:“真不愧是解放軍!高!”“不愧是姓高!真高啊!”一陣笑聲之後,高大川正經八白地向那年輕孕婦發問道:“不好意思,我們說了半天,你還沒有報姓氏名誰哩,請問你的尊姓芳名?”

    “我姓陳,名叫明秀,人們都叫我明秀,你們也叫我明秀好了。”那位年輕孕婦大大方方地迴答道。

    “家是什以地方的?”

    “長津縣。”

    “做什麽工作?”

    “中心小學的語文老師。”

    “你愛人是在什麽部隊?”

    “工程兵。”

    “做什麽工作?”

    “工兵連指導員。”

    “多大歲數?”

    “三十一歲。”

    “老大哥呀!這麽說來你還是我的軍嫂哩!”

    明秀瞄了高大川一眼後問道:“我看你的年歲不大,那就不用客氣了,我肯定是你的嫂子。”“你可是一位年輕的軍嫂啊!”

    “是嗎?不算年輕了,都有身孕了,還年輕呀。”

    “就你一個人單獨出門?”

    “是的,一個人。”

    “身懷六甲,千裏走單騎呀!我的軍嫂,你真夠膽大的!”高大川帶著玩笑的口吻,而又是一本正經地說。

    “沒有事,還不到生的時候,預產期還有半個來月哩。”

    高大川和明秀倆人連珠炮似的一連串問答,引來了旅客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我看你年歲不大嗎?”

    “二十了。”

    “你結婚夠早的呀?”

    “農村結婚都早,加之他年齡大呀。”

    旅客丙:“帶著身孕出門可要注意啊!”

    明秀:“沒有事,反正都是坐車坐船,也不是很累。”

    旅客乙:“還是小心點好,必竟是長途跋涉呀。”……

    一路上大家談笑風生,相處和諧,時間過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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