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


    若說這南昌有一怪,那是男女老少皆知的。


    這南昌啊,有一個大畫家,是個出家人吧,還自號“個山驢”。


    都說這禿驢、禿驢,這是在罵人的啊!


    這以驢為號就夠奇怪了吧,偏生此人所畫的山鳥魚蟲,無一不是在翻白眼,就像是在嘲諷什麽一般。


    若是細看,則會發現此人在畫作上麵,簽字畫押更是有趣,竟然是草書的“氵九月”。


    有人說那是“三月十九”,是一個日期。


    為什麽會這麽說呢?


    據說啊這個山驢,乃是朱明王室,這個日期啊,是崇禎皇帝自盡殉國的日子。


    甚至有老人說啊,這人是寧王的直係子孫哩。


    就是曆史上哪個響當當積極造反,然後被王重陽這個縣令給端了,更是又被朱厚照嚴令,放開他,讓他繼續造反,好讓朱厚照再平叛一次的寧王!


    但是啊,這傳說歸傳說,官府們卻是不相信的。


    為啥咧?


    此人乃是當地大和尚的徒弟,這空門眾人擁地頗多,更是養了很多武僧打手,為了一件無法驗證的事情,得罪了空門不劃算。


    當然,更重要的啊,是此人他是失聰的!


    而且還是遺傳,祖上都是這樣……


    正是因為這些紛紛擾擾的各色消息,反倒使得個山驢能夠自由的出入南昌,更是成為了當地一眾豪門的座上賓。


    個山驢年紀輕輕的時候,妻子就死了,於是就帶著弟弟出家做了和尚。


    隻不過,他是一個窮和尚。


    所幸會畫畫,時不時的就在南昌進賢門外繩金塔附近轉悠。


    ……


    南昌,卻是大城,更是因為地處江南,商貿發達,是以縱然此地是城外,但也有很多店鋪。


    因為是城外,這些店鋪售賣貨物的價格很是便宜。


    個山驢囊中羞澀,偏生又愛飲酒,每每一兩個銅板最便宜米酒,不過小半碗多,他就會大醉了。


    他醉後啊,就會要來十幾張白紙,潑墨作畫,偏生大醉之後的個山驢,隻要是有人索要,就會將畫作相贈,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僧人道人,亦或是街邊乞兒,他都有求必應。


    這人送畫,也不問人要錢,反正每每醉後,必然是十幾張畫作,畫完就走,絕不停留。


    至於拿到字畫的人,願不願意給錢,都是各憑自願。


    當然,因為他麵對的是普通人,大家都拿不出太多的錢財,就算給,也不過是幾十枚大錢罷了。


    有些人,就摸到了個山驢的規律,於是隻要是他醉酒,就趕緊在一邊守著。


    這人雖然邋遢,但是所作的字畫很是值錢啊!


    隨隨便便一副,拿到了城裏,就能引得富人爭相購買。


    甚至還有人購買之後,用來送禮呢!


    要說這藝術啊!


    不管是寫書的,還是畫畫的,都是有著一個通律的——活著不值錢!


    若是啥時候等到作者死了啊,這所作的東西,可就老值錢了,尤其是畫家!


    這是因為作者在活著的時候,因為不能確定還能有多少產量,再者說了文藝這東西,大都是下一個比上一個更好的。


    如此一來,也就造就了這樣的情況。


    古往今來,無數死後萬古流芳的大儒,生前不大都是赤貧如洗的!


    你要是有錢來搞文學啊,那就是遠看一條狗,近看那啥啥啥了。


    偏生這個山驢,不但很是高產——一醉酒就是十幾幅畫作的高產,誰能頂得住?


    但是,此人的畫,卻是越來越值錢,甚至還有人願意轉二遍手,轉三遍手來高價收購了!


    ……


    年關將近,個山驢再次來到繩金塔附近,他蓬頭垢麵,偈衣短衫,再次坐在了一間叫做“客再來”的小酒館裏。


    酒館不過是隻有五六張桌子,至於幫忙的小二,更是一個也無!


    街上的行人,見到個山驢又來了,嘩啦一聲就圍過來了。


    隻要討得此人的一幅畫,隨便去了城裏,都能換上好幾兩銀子啊!


    這可夠一家人省吃儉用過上一兩年了啊!


    但是,朝店鋪裏坐的,卻是一個也沒有。


    店鋪裏的椅子,可是不好坐的,兩碟小菜一端,就是三枚大錢!


    ……


    掌廚的是老板娘,負責收錢算賬跑腿的是店家,更是有一個十多歲的娃娃,時不時還能打一個下手。


    這卻是老板一家的兒子了。


    掌櫃的看到個山驢再次到來,眼神不由得閃爍了一下,甚至若是仔細看,能夠看到他的手正在微微發抖。


    “掌櫃的,二鍋頭有嗎?”


    個山驢掏出十幾枚銅板,嘩啦啦在手裏拋著。


    店老板聲音都有些走樣:“沒,沒……”


    個山驢眉頭一皺,隱晦的瞥了店家一眼。


    那眼神裏哪裏還是一貫的漫不經心喲,竟然變得格外的淩厲,似乎要擇人而噬一般!


    店家看著周圍越圍越多的百姓,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倒是從不露麵的老板娘,卻是笑吟吟的出來了。


    “大師傅,我看您怪可憐的,這馬上就新年了,卻是也沒有一身幹淨衣服。”


    “喏,這是我家當家的剛剛拿到的賒店酒,送你一碟嚐嚐!”


    賒店酒?


    個山驢眉毛一挑,暗號不對啊!


    按照他編定的暗號,不該是——若是有消息,則就要報上一句‘桂花酒倒是有’,然後他表示錢不夠,對方再給他說了當地名酒的嗎?


    為何這直接省略了中間一步?


    個山驢正在詫異,卻是見到老板娘給他端酒的一瞬間,手指已經沾了酒水,然後借著擦桌子的空當,在桌子上寫下了一句話“人多,速醉!”


    個山驢扭頭一看,不由得苦笑。


    從自己處賺了大錢的街坊們,正紛紛等著自己作畫呢!


    自作孽啊!


    個山驢感慨一聲,然後端起酒碗一口氣倒入嘴裏。


    “嗝!”


    他打了一個酒嗝:“謝了掌櫃的,謝了你的酒!”


    個山驢嘴上道謝,心中卻是暗罵,狗日的翻了天,竟然敢給他摻了水的酒!


    但是,心中腹誹歸腹誹,個山驢慣有的事情,還是要再做一次的。


    隻見他剛剛站起來,似乎就因為酒勁上湧而醉倒了。


    “拿紙來!”


    個山驢宛若耍酒瘋一般,扯著嗓子大吼起來。


    店外的百姓們,早已等待多時,聽聞個山驢開口,立刻有人送上來了一遝宣紙。


    這玩意可不便宜啊!


    別看著小小的一遝宣紙,不過十來張而已,但是,這售賣的價格,最低都是百十文一張。


    個山驢嘴角抽抽。


    真是占小便宜占上癮了啊!


    最開始的時候,還是他自己買白紙的。


    他隨意的畫,百姓們隨意的給。


    慢慢的,有人發現竟然能夠賣出去,於是就開始專門等他。


    後來發現等著不一定每次等都搶得到,於是就有人買了一張紙,專門來等。


    畢竟紙是自己買的,個山驢在上麵作畫以後,別人就不好搶了。


    哪知道到了後來,大家都這麽幹,而個山驢又隻畫十幾張,從來沒有超過十五張以上的。


    他們拿著這種專用的畫紙,折疊又不能折疊,收藏又容易爛……


    於是眾人就商議出了一個法子,每次看到他喝酒,大家抽簽決定誰來買紙。


    買紙的那個人,是一定能夠得到一張畫的。


    而剩下的眾人,才能分配剩下的十幾張。


    於是,這原本隻是意外之喜占便宜的眾人,就變成了現在的分工合作。


    個山驢如何不懂這裏麵的門道!


    他微微搖頭,自顧自在紙上畫了一個小鳥,然後簽上了名字。


    氵九月。


    “大師,為何這畫竟然這麽簡單呢?”


    那買紙的人傻眼了!


    好不容易,他抽到了買紙的好機會,誰曾想竟然最後隻得到了這個巴掌大的小鳥……


    相對於整張宣紙,它有占據整個麵積的二十分之一嗎?


    個山驢不搭理他。


    他是一個“聾子”,如何聽得到別人的問話呢?


    “二牛,你趕緊點,大師醉的快,別他娘的耽誤時間了!”


    有人上前,一把將二牛拉了下去。


    二牛嘟囔道:“我這,我這……”


    “怎麽,不滿意啊,不滿意你花了多少錢,我給你,你將畫給我!”


    一名老太婆善意的開口道。


    “啊,這!”二牛雙手拿緊了畫筒:“不用了,不用了,你們慢慢等,我先走了!”


    二牛腳步不停,一股腦的朝著裝裱店衝了過去。


    大師的畫,若是裝裱起來,才更加的昂貴!


    如果說以前的時候,個山驢給人畫畫,還隻是在眼睛上作怪一番,全部都給畫成“白眼怪”之外,今天的畫作,他純粹就是在應付了。


    一隻蝦、一個螞蚱、一株蘭花……


    關鍵是,一尺寬、兩尺長的宣紙,他隻給人家畫了巴掌大一塊啊!


    畫完了最後一張,個山驢隨手將筆墨紙硯一推,趴在桌子上就唿唿大睡起來。


    “啊,這……”


    眾人惋惜不已。


    為什麽不再多畫兩張呢?


    指不定他們也能得到好處啊!


    “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大師的規矩,咱們繩金塔這一片,誰不知道啊!”


    店主出來趕人了。


    “算了,算了,等下次大師再來,我一定要拿到大師的畫!”


    “就是,咱們還是不耽誤人家店主做生意了!”


    殊不知,他們圍了人家店門近乎一個時辰,一個小菜也沒買……


    ……


    店主笑著與人作別,然後四下打量一眼,見到個山驢醉倒之後,不再有人注意這邊,他急忙返迴店內:


    “四喜,你照看一下店麵啊!”


    掌櫃的匆匆跟十來歲的少年交代一聲,然後一把抱起個山驢,進了後廚。


    而他的妻子,也匆匆跟了過來。


    傳統華夏集市建築,都是前店後宅的。


    至於製衣坊之類的,則是前店後場,匠人們就在後院製作貨物。


    店主剛剛將個山驢抱進後院室內,個山驢就醒了。


    “快說,快說,又是哪裏起事了?”


    個山驢急切的詢問道。


    看他的模樣,哪裏是一個聾人喲!


    “屬下等參見主人!”


    店主和妻子彎腰抱拳。


    赫然,這裏竟然是一處秘密基地。


    而扮作夫妻的店鋪掌櫃,竟然是江湖人士!


    “你們存心吊我胃口是不?”


    個山驢苦笑。


    兩人諂諂,這才解釋道:“主人,這一次不是尋常的黎民起事。”


    “哦?”個山驢臉色一變。


    卻聽“兩口子”繼續道:“主人,烈宗陛下有後人現世了,是三太子!”


    “你是說慈炯?”


    個山驢驀然抓住了兩人的手臂,滿眼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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