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泉明找到一個空隙,等擺完自己那一部分陣法,又特意去其他同伴那邊走了一圈,看到同學們擺出來的半成品,他越發肯定這個陣法大概率和敬神山脫不了幹係。


    他心中疑惑, 便走到張雪霽麵前想要問問。等他走近了, 就看見張雪霽正皺著眉,滿臉凝重的在看一張……柚子皮?!


    伏泉明疑心自己看錯了,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大鵝從他身後走過去,幸災樂禍:“揉眼睛幹什麽?你又沒有看錯——你師兄確實瘋魔了,對著一張柚子皮振振有詞呢。”


    伏泉明自然不信大鵝的話。他快行幾步走到張雪霽麵前:“張師兄, 你囑咐我擺的陣法, 我已經擺好了, 其他師兄弟們也差不多快要完工了。”


    張雪霽的目光還黏在那張攤開的柚子皮上, 頭也不抬的對伏泉明擺了擺手:“哦,我知道了,辛苦你們了——擺完陣法記得把靈石放進陣眼,然後就去休息吧。”


    伏泉明忍不住開口追問:“張師兄,這個陣法……我怎麽感覺,和敬神山的封印秘術有些許相似之處?”


    張雪霽:“嗯,就是把敬神山的封印秘術拆解改進後的產物。”


    伏泉明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等等!什麽?什麽的產物?!”


    恍然大悟到一半,他聲音驟然拔高,表情就像是活見鬼一樣。張雪霽被他吵得耳朵疼,單手捂住自己耳朵揉了揉:“就是字麵意思啊,把敬神山的封印秘術拆解開,再進行一定的改進,陣法課不是都教過嗎?”


    伏泉明看看張雪霽屁股底下坐著的陣法,又看看他麵前被攤開的柚子皮,結結巴巴:“可是,可是我們陣法課拆解的是基礎陣法……這個……這個是……敬神山的封印秘術……”


    張雪霽抬眼,疑惑的看著他:“所以呢?”


    伏泉明:“……”


    張雪霽:“不是都差不多嗎?”


    伏泉明:“……”


    哪裏差不多了啊?!這明明就是認字本和通史的區別了好嗎?!


    張雪霽把自己麵前的柚子皮換了個形狀,頭也不抬的擺手:“別煩我,自己的事做完了就去幫別人也弄一下,多幫幫大鵝,它是半個文盲,圖紙都要琵琶幫它看。”


    遠處當即傳來了大鵝憤怒的聲音:“張雪霽!你又背後說我壞話!!!”


    張雪霽早有準備,在它發出怒吼之前,先用兩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等它吼完,張雪霽才慢吞吞放下雙手,盯著地上的柚子皮。


    雖然他說得很輕鬆,但實際上,破解敬神山的封印秘術並非簡單的事情。張雪霽以前還在道載學宮考試的時候就已經對這個陣法頗感興趣,並進行過一段時間的研究了。隻不過敬神山的人對於自己的祖傳封印術看管得很嚴,即使是在收錄資料浩瀚如煙海的道載學宮,也並沒有關於敬神山封印術的詳細記載。


    而且自從張雪霽拆解陣法的天賦初露端倪,中洲世家的人防張雪霽就像防賊一樣。連花鈴月在他麵前施展封印術,都還要特地將殘留痕跡抹消了才肯把柚子皮燈籠給謝喬喬,生怕張雪霽也從柚子皮上麵研究出一點東西來。


    雖然封印術最重要的印記被花鈴月抹消了,但對於張雪霽過目不忘的腦子來說,要按照花鈴月施術的過程,並非難事。畢竟敬神山尚在,敬神山內門弟子均有機會學到這個封印術,所以行走人間時很難保證自己不用出來。


    隻要他們用了,那麽道載學宮的典籍上總會記載一二。雖然不全麵,但對張雪霽來說已經夠用了。


    最重要的部分,是張雪霽曾經在夏澤國和海王宮抄錄的那些記憶陣法。那時候他隻是看出是中洲幾個古老家族的傳承——那幾個家族真的太老了,老到張雪霽出生時,它們已經被覆滅在中洲漫長的曆史中。


    但張雪霽察覺記憶陣法似乎與敬神山的封印陣法有些地方是相通的。天下陣法本就萬變不離其宗,溯本追源都是那幾條基礎陣法的演化;隻是有些演化過於精妙,所以世人不能理解。


    不過張雪霽以前被數學折磨習慣了,穿越之後倒也很快跟上了陣法學習的進度。倒不如說,陣法推衍讓張雪霽又有了一絲曾經在補習班被套題大禮包折磨的熟悉感。


    他發覺二者的相通之處後就一直在研究封印陣法和記憶陣法的事情——直到在碼頭客棧,花鈴月為了哄謝喬喬高興,對著她的柚子燈來了一發封印術。雖然施術過程很短,但張雪霽有過目不忘的精神力加持,愣是在那短短的兩眼間隙之間,把柚子燈上麵的陣法默了下來。


    有了完整的封印陣法,再加上以前就研究過的底子,張雪霽的拆解速度突飛猛進,在他們進入大漠之前就已經將兩個陣法完全拆分得明明白白。不僅拆分得明明白白,他還對其進行了修改,還原了陣法最大的力量。


    他發覺這個陣法最開始的作用恐怕並不是什麽‘封印狀態’或者‘封印記憶’之類的。它大概率是個定點時間迴溯陣法——簡單舉例,如果張雪霽在時間a點進行布陣,將陣法掩埋並不進行陣法啟動,等到五十年後,他在時間b點啟動陣法,陣法就會將他帶迴時間a點。


    但這個陣法還有一些問題張雪霽沒有想明白。


    已知時間a點有一個正在布陣的張雪霽,那麽當時間b點的張雪霽返迴時間a點後,會出現a點的張雪霽和b點的張雪霽共存,還是a點的張雪霽自動消失,以滿足世界上隻存在一個張雪霽的條件?


    如果時間a點的張雪霽消失,那麽迴溯陣法理論上也應該是不存在的才對。既然沒有迴溯陣法作為前置條件,那麽時間b點的張雪霽還會存在嗎?


    作為一個完全沒有進行過試用分析的陣法,它存在著太多的不確定性。但張雪霽本身無法修道,沒有靈力,他光靠自己的話是沒辦法進行大量試錯實驗的。


    更何況現在也沒有什麽時間給張雪霽做試錯實驗了。


    至少不管最終存在的到底是哪個張雪霽,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謝喬喬必然存在。他隻要得到這個結論就夠了。


    張雪霽不知道謝喬喬會不會贏。在戰鬥方麵他幫不上什麽忙,隻能盡他所能的多給謝喬喬幾次機會;輸了也沒關係,他會幫謝喬喬迴檔,一直溯迴到她可以得到happy ending 的結局為止。


    低頭把地上已經失去陣法維護的柚子皮撿起來,張雪霽垂眼,從袖子中拿出新的鐵絲,重新將它紮成燈籠的模樣。他正專心的將鐵絲卷起勾入柚子皮中,忽然麵前攏下一陣陰影。


    張雪霽抬頭,眯起眼,看見岑長冬盛光直照下光影分明的臉。他彎彎眼眸,對岑長冬露出溫和的笑容:“坐——我拜托你的事情,都辦好了?”


    岑長冬在張雪霽對麵坐下,點頭:“你讓我埋進鳳凰堆骨之地的符咒都已經埋好了。這些是……”


    他目光遲疑,落到張雪霽坐著的陣法上。剛剛從鳳凰圩裏一路走出來,岑長冬自然也看見了許多類似的陣法。他雖然對人類的知識頗有了解,但麵對這個過於深奧複雜的陣法,仍舊是看得一頭霧水,半點頭緒也沒有。


    張雪霽擺弄著自己手上已經初具雛形的柚子燈,道:“隻是一段保障罷了。你有看見午黎嗎?”


    岑長冬搖頭:“沒,他一進鳳凰圩就跑沒影了,估計是去找自己的同類,想讓他們幫忙解開身上的束縛陣吧。”


    張雪霽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卻沒有繼續再說話,隻是接著處理自己手裏的柚子燈。對於午黎的行蹤,張雪霽並不意外,也沒有去特意追究。


    他在午黎身上留下的,可不僅僅是束縛他靈力和行蹤的束縛陣法。


    岑長冬:“張公子,我想冒昧問一句……您所做的一切布置,謝姑娘知道嗎?”


    張雪霽搖頭:“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想了想,張雪霽又補充了一句:“等她出來,有了機會,我大概會和她解釋。”


    岑長冬:“……您問什麽要這麽做呢?”


    “什麽為什麽?”張雪霽皺眉,感到奇怪,疑惑的望著岑長冬,“既然我隻能為她做這些,那我為什麽不做呢?”


    “不計後果?”


    “為什麽要計後果?”


    岑長冬與張雪霽對視,少年猶帶稚氣的臉上帶著純然的疑惑。他為謝喬喬做任何事情都顯得如此理所當然,就好像是自我保護的某種機製一樣自然,完全不考慮任何立場或者利益,也不思考是否有迴報。


    頃刻間地動山搖,張雪霽手裏的鐵絲一抖,從他手心劃過去,瞬間將他掌心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而張雪霽自己也失去平衡,直接從沙坡上滾了下去——岑長冬眼疾手快的抓住。


    岑長冬把他拖上來:“你的手……”


    張雪霽根本不聽他說話,爬上來後第一件事便是抬頭往鳳凰圩那邊看去。


    鳳凰圩上空蕩漾開一圈又一圈的空間漣漪,元月秘境的入口也若隱若現的出現了輪廓。同時,整座鳳凰圩裏,都響起了巨大的,令人膽戰心驚的,翅膀撲騰劃破空氣的聲音。


    岑長冬瞪大了眼睛:“這是怎麽迴事?”


    張雪霽握緊拳頭,浸潤到指縫間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背滴進沙土裏。他扭過頭,沒有迴答岑長冬,而是大聲問大鵝:“你們那邊到底弄好沒有?!”


    大鵝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已經弄好了——剛才那陣晃動是怎麽迴事?怎麽鳳凰窩裏的那群家夥全都飛起來了?!”


    *


    謝喬喬和男人的戰鬥並沒有持續多久。


    被激怒之後的謝喬喬——和全力以赴,身份不明的強大男人——謝喬喬不再留餘力,一劍砍下去便將整方池塘完全劈爛!


    鋒銳到無往不利的劍刃,貫穿那方小小的池塘與飛瀉直下的瀑布,承載黑色河流的河床硬生生被她從中央劈開,男人被這一劍死死壓進裂開的懸崖中央,肉/身粉碎,本體無從掩藏,不得不顯露出來。


    黑色大蛇纏繞混合的本體,帶著怨毒劇烈的魔氣,身上披滿蒼白色的寄生蓮。隨著這具龐大的魔從懸崖裂縫中爬出,謝喬喬也毫不猶豫的提劍上前。


    過於渺小的人類軀體在魔龐大的原身麵前,對比便如同飛塵與一隻老鷹那般誇張。


    謝喬喬並不陌生對方的造型。她清楚記得渝州城魔窟中就有類似的蛇形雕像——想來渝州城魔窟的入口也是麵前男人的手筆。這樣一來,對方的身份便變得好猜起來。


    第三位天理者,葉舟,大概也可以叫他南塘君。


    曆代天理者大多死狀淒慘,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天理者能留下全屍。


    但這一切對於謝喬喬來說,都僅限於聽聞。她並沒有真正的成為過天理者,即使性格寡言,不太會說話,但也不曾經曆過被千百萬人指著脊背唾罵追殺的過去;她懸於空中,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對麵扭曲掙紮的魔,兩指並行在空中輕輕一抹。


    那把本命飛劍浮在空中,劍心被填補完整後,它周身氣勢越加迫人強大,與對麵大魔的氣息兩相抗衡,二者皆不肯落於下風。


    ‘咕嚕——咕嚕——’


    大蛇的豎瞳眼球轉動,某種肉膜包裹摩擦神經的聲音在空氣中無端響起,下一秒便被對麵那柄本命飛劍貫穿眼球,整個身體再度被壓入裂縫之中!


    空氣震蕩,另外一種尖銳的嚎叫聲刺耳欲聾。大蛇的身體並非單純的由一條蛇組成,而是幾十條扭曲的纏繞;謝喬喬一鼓作氣,從大蛇橫飛四甩的身體間隙中衝過去,抓住本命飛劍的劍柄,一劍砍下對方頭顱!


    為了砍下對方頭顱而短暫停留的瞬間,謝喬喬被對方尾巴抽中,整個人倒飛出去,像一顆小石子似的,砸入那輪虛幻的月亮之中。


    嘴巴裏嚐到了腥甜的血味,謝喬喬用手背抹了抹自己濕潤的唇,以劍支撐著自己半跪立起。對麵煙塵漫天,空中飄散著蒼白的寄生蓮花瓣和稀稀落落的血雨,場麵壯觀到甚至可以用美麗來形容。


    河床上的手臂發出嘶啞的哭聲,大魔的身體在被斬下頭顱後,轉瞬間便融入河道,變成黑色冰冷的河水,奔流不息。而那些黑色流水在懸崖上飛馳到一半便消失了。


    它們被懸崖和池塘內殘留的劍氣斬成千百萬肉眼不可見的碎片,消逝於半空之中。


    而那劍氣正是謝喬喬劈出那兩劍的殘留。至少兩百年內,黑河之水是別想從河道上順順利利的流下來了。


    她長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渾身都感覺到一種溫和的疲憊。甚至於不需要鏡子,謝喬喬也知道自己的模樣此刻定然十分狼狽。


    身上的靈力枯竭過於嚴重,以至於本命飛劍都已經安靜了下來,隻餘下鋒利迫人的劍氣繚繞四周。謝喬喬休息了一會兒,覺得半跪著很難受,她幹脆在那輪虛幻的月亮上躺下,睜著眼睛緩慢平複自己的唿吸。


    渾身哪裏都痛,謝喬喬簡直找不出自己身上哪裏不痛。


    在躺下之後,那種困倦的疲憊變得更加明顯,謝喬喬甚至有一種此刻隻要閉上眼睛,就能馬上睡著的感覺。她徒勞睜著眼睛望向空中,魔界的天空沒有星星和月亮——月亮的背麵此刻還被謝喬喬壓在身下呢。


    魔界的天空隻有一望無際的黑暗。在遙遠的黑暗邊緣,可以看見一點山峰的輪廓;說是山,但好像也不太準確。


    很難確定那是什麽東西,但確實看起來像是山的模樣。


    謝喬喬腦子裏毫無由來的,想到了張雪霽和自己離開海王宮時,他也和自己說了海王宮記憶陣裏麵所看見的記憶:謝姑娘和那個‘張雪霽’,最後就是進入了類似於‘山’的地方。


    但再往後的記憶,張雪霽說自己沒有看清楚。他雖然說自己沒有看清楚,但想起他當時的表情,謝喬喬總覺得他其實是看見了一些的。


    隻是看見的記憶是不太好的記憶,所以他不想說。畢竟張雪霽就是那種人,平時受點小傷會嚷嚷得人盡皆知,但真到了受苦受難的時候,他反而沉默下來,自己獨自把事情都攬了過去。


    一直走到這裏,害死老師和貝海國的鳳凰也殺了,在背後搗鬼的南塘君也死在自己劍下,似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完成了——


    ……好困。


    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謝喬喬抬起手臂蓋在自己眼睛上,眼前視線短暫的變成了一片沒有光源的黑暗。她想自己可以小小的睡一覺,她隻是睡一會兒,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睡醒了就出去找張雪霽,告訴他自己的願望都已經完成了,接下來他們可以一起去找張雪霽迴家的路。


    她也願意跟張雪霽一起去他家玩,去他說過的,那家特別正宗的香港茶樓,吃芙蓉包,蛋黃千層糕,鮮蝦雲吞麵,芒果綿綿冰,楊枝甘露,凍雙皮奶……


    咦?她居然還能記得那時候張雪霽說出口的每個菜名。


    有種很微妙的情緒從胸口升騰起來,但謝喬喬居然沒有感到絲毫的迷茫。她蓋在臉頰上的手臂挪開,輕輕按在自己心髒處。拿迴劍心後,心髒處的傷口也自己複原了,肋骨下的心髒正劇烈起伏著,源源不斷給每個器官都送去新鮮的血液。


    她明明還閉著眼睛,卻感覺自己清楚的看見了張雪霽的樣子。


    她看見十五歲穿著校服從人行道上走過去的張雪霽。


    她看見十六歲穿著長衫坐在學堂後排的張雪霽。


    她看見玻璃罐後麵,雨珠叮當落在竹簾上,馥鬱的糖果香氣,還有少年微微彎起,亮晶晶的雙眸。


    ——原來他有這麽喜歡自己啊。


    這樣的念頭十分突然,卻又毫不突兀的冒了出來。好像是人在某天睡醒後,突然發現自己一直曬著的太陽是如此明亮溫暖,整個人都感受到了溫和的情緒包圍,讓人想要繼續在這樣的太陽光底下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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