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雪霽不太一樣。他會因為其他人和自己搭話而生氣,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又幹淨得很,裏麵澄澈得沒有一點占有欲,全都是亮晶晶的歡喜。


    他既不崇拜自己,亦不是向往自己。他溫順又獨立,甚至就連軟弱的地方,也軟弱得有點怯弱的可愛。當然,謝姑娘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麽自然的幫自己撫平衣服褶皺,做完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知道害怕,眼巴巴的抬頭看著自己。


    ……如果算不準,看在他幫自己拍衣服的份兒上,也可以饒他一命。


    謝姑娘輕飄飄的移開視線,繼續往遠方看去;她並不是很在乎張雪霽的卜算結果,如果算出來了固然很好,可以節省她不少時間。但若是沒有算出來,稍微浪費點時間,謝姑娘也總能找到原因。


    她並不是多麽良善的人,尋找海妖暴動的原因——也並不是為了給孤魂報仇——當然,固然這個原因有占那麽一點點的成分。但謝姑娘仍舊認為,自己想要追根究底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時間被耽誤了。


    這片海域是行船入港的必經之路,謝姑娘要搭乘的那艘船如果是明早出發的話,那麽這個點它應該剛好行駛在這片海域之中。但因為這群突然發狂的海妖,謝姑娘明天早上搭不上船了。


    橫渡整片大海前往另外一塊大洲的客船很少,海妖一口氣毀壞了渡口那麽多艘客船,渡口半個月內肯定都無法調出新的客船來投入使用。這就意味著謝姑娘不得不前往別的渡口搭船前往羅火洲……而這一切的麻煩,都是拜這場海妖暴動所賜。


    誰耽誤她的時間,自然就該誰支付一點代價。


    “找到了!”


    張雪霽興奮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謝姑娘的思緒。她低頭看向海麵上蹲著的張雪霽,對方手裏捏著算籌,算出來了什麽東西謝姑娘也看不懂。


    她皺眉:“找到海妖暴動的原因了?”


    張雪霽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悻悻道:“這還沒有……但我算出海妖暴動的原因在哪裏了——就在鬼鹿城!”


    謝姑娘:“鬼鹿城?”


    張雪霽解釋:“鬼鹿城是十年前新添的鬼城。屬於鬼域的管理範圍……不過它們的女王很強,對整個城市掌握力也非常強大,從來不聽鬼域調遣,而且經常莫名其妙的失蹤。”


    “失蹤?”


    “對,失蹤。據說是因為它們的女王掌握了某種穿行空間的奇特功法,可以帶著整座鬼城在鬼域,人間,和虛境之間遊走。就連鬼域的黑白無常,都無法掌握她的行蹤。”


    張雪霽把算籌收起來,用手帕小心翼翼擦幹淨上麵的血跡,小聲嘀咕:“不過鬼鹿城的女王怎麽會和海妖扯上關係?”


    謝姑娘:“鹿城尚未淪為鬼城之前,曾經是人類城市?”


    張雪霽:“對。”


    謝姑娘:“鬼鹿城原本是在哪裏的?”


    張雪霽一愣,摸著自己下巴思索片刻:“原本……我想想——對啊!鬼鹿城原本就是貝海國附近的沿海城市啊!而且它曾經是從明匣洲內陸通往風陵渡口的必經之路!”


    “風陵渡口和安浮觀超近的!”


    謝姑娘垂眼,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先去鬼鹿城原本的遺址看看。”


    張雪霽:“如果能到鬼鹿城原本的遺址,說不定就能推算出鬼鹿城現在的大概位置。畢竟遺址是鬼鹿城的根源之地,無論鬼鹿城之後如何移動,都無法斬斷和遺址的因果關係!”


    謝姑娘也認同了張雪霽的說法。她重新召喚出本命飛劍,輕鬆的站上去後,單手把張雪霽往本命飛劍上麵一拎——張雪霽下意識的抱緊了謝姑娘,仰起腦袋閉上眼睛,不敢看下麵。


    他能感覺到飛劍在上升,之前被劍意庇護的那種,風平浪靜的感覺,逐漸消失了。腥鹹的海風吹到身上,耳邊還能聽見海風和海浪的聲音,不時混雜海獸奇怪的叫聲。張雪霽不太好形容那個聲音,感覺比他在紀錄片裏聽見的鯨魚的聲音要更……空靈?古老?還是龐大?


    雖然是很奇怪的形容詞,但是張雪霽閉上眼睛聽見那些聲音的時候,確實隻能想到這些形容詞。


    直到謝姑娘平靜無波的聲音落進他耳朵裏:“不睜眼看一下嗎?”


    張雪霽十分堅決:“為了我的心理健康著想,我覺得還是不要睜眼比較好!”


    謝姑娘:“這對凡人來說,應當是很難得的景色。”


    張雪霽:“……有多難得?”


    謝姑娘答:“凡人隻在幻想中描繪過的景色。”


    張雪霽很不爭氣的把眼睛睜開——緊接著他的眼睛就睜大了。


    他以為他們在距離海麵很遠的高空,但其實並沒有;飛劍就懸在一波又一波起伏的巨大海浪之上,瘋狂翻滾的海浪如同粗壯龐大的海蛇,頂端翻卷著雪白的浪花。


    月光前所未有的明亮,而天幕前所未有的澄澈。在月光之下,巨大的海獸隨著海浪躍出海麵,在半空中翻身。


    它就在張雪霽頭頂躍過去,龐大的身體遮蔽了月光。張雪霽抬頭時幾乎能看見海獸腹部生長的藤壺,藤壺縫隙間墨綠色的微生物,海藻,棲息在藤壺之上的小小魚類。


    海獸落入海中,巨大的身體拍打起浪花。月光一如往昔,靜靜照耀著那些雪白的浪花。


    而在浪花之上,頭頂發光水母的妙齡少女正赤/裸著雪足,輕快的在海浪上跑來跑去。


    那是海龍王的侍從,它們會在夜晚天氣好的時候遊出海麵,收集白色浪花做成花串,拿迴去裝飾海龍王的王宮。


    謝姑娘凝視著海浪上跑來跑去的少女們,忽然道:“大海很漂亮。”


    張雪霽:“謝姑娘喜歡大海嗎?”


    謝姑娘確定道:“喜歡。”


    她說著‘喜歡’,但臉上表情仍舊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隻是盯著浪花的時間比盯著其他東西的時間更長了一些而已。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後,謝姑娘又聲音很輕的說了一句:“如果能在海邊長大就好了,我不喜歡靠山的村子。”


    作者有話說:


    後來喬喬真的在海邊的村子裏長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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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垃圾桶


    雖然海上景色很漂亮。


    但恐高就是恐高。


    所以下飛劍的時候, 張雪霽第一件事仍舊是衝到遠處扶著一棵樹就開始幹嘔。謝姑娘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就這樣來一出的柔弱,自顧自用靈力探查四周——按照張雪霽的指路,他們已經來到了鬼鹿城的遺址。


    鬼域由數百座鬼城組成, 人死後魂歸鬼域,排隊轉生。而鬼城又是另外一種概念;鬼城雖然屬於鬼域,但未必能讓鬼域管教。


    有的人死後是普通亡魂, 沒有自我意識, 渾渾噩噩在世間到處飄蕩。例如謝姑娘他們在海麵上遇見的白色光點,那就是普通亡魂了;若是死者靈力稍微比普通人強大一些,或許死後還能保留部分靈智,勉強維持模糊的人形。


    但有的人死後卻會變成厲鬼, 禍害一方,怨氣深重,哪怕是強大的修士亦或者鬼域的陰兵亦拿它們沒有辦法。鬼域之主昔年與六位厲鬼做賭,擂台賽打輸後允許這六隻厲鬼在人間挑選封地,將其拖入鬼域變成自己的城市。


    後來這一規矩成為鬼域眾鬼默認的潛規則,隻要是能有資格位列鬼王的,在告祭天地, 得到許可後, 都紛紛跑去人間挑選封地。隻是告祭天地的手續極其複雜,並且成功率並不高;故而千百年來,鬼域的鬼城一直維持在百座出頭的數量。


    而鬼鹿城是個極其特殊的例外——它原本是鬼域某個新晉鬼王為自己挑選的封地,但等它告祭天地成功,將鹿城拉入鬼域後, 卻發現鹿城已經誕生了一位新的鬼王!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 一座鬼城裏自然不能有兩個鬼王。


    於是二者大戰一場, 打了三天三夜。最終還是那位女王陛下更勝一籌, 保住了自己對鹿城的使用權,並成為了鬼域最年輕的鬼王。


    據說這位鬼女王身著紅嫁衣,騎鹿出行,好參加人間婚禮。若是人間有極其盛大張揚的世家婚禮,她便騎鹿帶城而來,笑語盈盈問新娘是否真心要嫁人;如果新娘子迴答是,女鬼王便挖出她的心肝活吞,將新郎帶迴去當奴隸,折磨致死。如果新娘子迴答不想嫁,女鬼王便挖出新郎的心肝活吞,將新娘帶迴去折磨致死。


    不過謝姑娘從來沒有遇見過那位女鬼王,倒是聽了不少關於對方的江湖傳聞。


    她用靈力在這附近調查了一圈,隻捕捉到些許殘餘的怨氣,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鹿城整座城市都被女鬼王拖下鬼域去了,隻留下一片平整的空地,經過了十年的時間,現在已經長滿了各種野草和低矮的樹木。再等幾年,這些矮樹長高,鹿城曾經在人間留下的痕跡就會徹底消失了。


    張雪霽吐完後堅強的自己跟上謝姑娘,從自己袖子裏掏出算籌,蹲下身抓了一把土——謝姑娘看著他抓土,問:“這樣就能推算出鬼鹿城的位置?”


    張雪霽解釋:“鬼鹿城可以在各個空間之間移動,單憑一點遺址上殘留的氣息就想要確定它的位置,基本上是屬於癡人說夢。我隻能通過這裏殘留的氣息卜算出它下次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


    “而且也隻能卜算出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並不是它百分百一定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卜算之術如果用來算未來的話,都隻能得到一個非常模糊的可能性;隻有像之前在海上算海妖暴動殺人這樣已經發生的事情,才有可能得到比較準確的答案。”


    “人的行為是無法預料的,如果她中途改變了主意,突然想去另外一個地方——哪怕幾率隻是百分之零點幾,但它也絕對是有可能發生的。”


    謝姑娘皺眉,但是沒有說話。她不知道在想什麽,但明顯有點走神;張雪霽在她走神的這段時間,迅速的完成了卜算過程。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學會了卜卦後,張雪霽就經常需要算卦,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了。他將散落地上的算籌收起來,擦拭幹淨後把它們全部好好放迴袖子裏:“鬼鹿城下一個最容易出現的地方是渝州城,剛好離這邊也很近,我們隻要翻過鹿鳴山,再走上一些路,就可以到……”


    謝姑娘:“不必那麽麻煩。”


    張雪霽:“……你不會又想禦劍飛行吧?”


    謝姑娘頷首:“我沒空在這浪費時間,早早打完鬼還要越海去殺人——我很忙的。”


    雖然這句話怎麽聽都很奇怪,但張雪霽莫名被謝姑娘說話的方式逗笑。他人還蹲在地上,仰起頭看著謝姑娘,眼眸彎彎的笑著:“那你行程還挺滿的,看來當天理者也不容易啊?”


    謝姑娘瞥了他一眼,沒有接這句話,作勢要來拎他衣領。張雪霽趕緊捂住自己的脖頸:“別別別!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你記得把氣息收斂一點,不然那個鬼王察覺到你的劍氣,肯定立刻就跑了,不會給我們見麵的機會的。”


    “雖然打架這種事情,不管是來陰的還是來陽的,那個鬼王都不可能打得過你。但她若是鐵了心要跑路,你追她也費時間。”


    謝姑娘想了想,覺得張雪霽說的很有道理,遂點了點頭。她收斂氣息慣來在行,先禦劍飛行帶張雪霽翻過鹿鳴山,快要接近渝州城時,她再將本命飛劍收起來,與張雪霽一起步行進入渝州城。


    剛靠近渝州城,就能感覺到整個城內氣氛格外喜慶——滿城盡掛紅色喜字燈籠,二人進城時還在城門口被發了紅包。


    謝姑娘捏著巴掌大的紅包,拆開,裏麵夾雜有一張喜帖,還有十幾個銅板。她皺眉:“這是什麽?”


    張雪霽也拆開了自己手上的紅包,把那張喜帖展開:“是喜帖,城主的女兒綰綰小姐後日出嫁,廣宴眾人,隻要是當日身在渝州城者,皆可進入城主府外圍吃席。”


    謝姑娘了然:“做慈善。”


    張雪霽聽了她精確的形容詞,頓時哭笑不得:“你說的倒也沒有錯。”


    謝姑娘:“所以這次婚禮,鬼鹿城的女鬼王會參加?”


    張雪霽:“可能性很大,但不能確定。但婚禮在城主府內舉行,宴請百姓的宴席卻在府外,我們還是要想個辦法混進去……我找找我袖子裏有沒有托夢符,先給老城主托個夢看能不能騙住他。”


    謝姑娘把那十幾枚銅板從紅包裏倒出來,順手將紅□□紙和那張喜帖一並塞進張雪霽掌心。


    張雪霽看著自己手心那團皺巴巴的紙,委婉道:“謝姑娘,雖然我的袖裏乾坤是很方便,但它並不是垃圾桶……”


    謝姑娘:“哦。”


    張雪霽繼續委婉:“所以你不能把垃圾都扔給我……”


    謝姑娘:“嗯?”


    張雪霽:“……沒什麽。”


    他麵無表情的把紙團塞進自己袖子裏。


    謝姑娘繼續目不斜視的在街上走,聲音壓低:“托夢符太慢了,如果那老頭生性多疑,還要浪費許多時間。明天夜裏我們直接潛入城主府,先把新娘打暈塞進櫃子裏,我穿她的新娘服。”


    “女鬼王一貫都是問新娘問題的,到時候隻要她一靠近我,我自然可以抓住她。”


    張雪霽聽她講完,忽覺不對,指著自己問:“那我呢?沒有我的事了?”


    謝姑娘:“你也想玩?”


    張雪霽強調:“這是救人!才不是角色扮演遊戲……不要這麽自然的就把‘玩’字說出來了啊!”


    謝姑娘無視了他的吐槽,略微頷首:“那你就去扮新郎吧,到時候不管她抓誰都是自己人,也方便我動手。”


    張雪霽幹咳一聲:“我扮新郎,你裝新娘?”


    謝姑娘點頭:“這樣最快——今天晚上就去踩點,先看看新娘新郎住處,免得找錯地方……店老板,來二十個肉包子,他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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