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揉著自己額角:“朱老爺也是糊塗——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不能直接教給小姐呢?”


    朱萱苦笑:“因為鹿城傳統,慣來傳男不傳女,我根本沒資格學。先生……先生,當我求你,你幫我想想辦法。”


    “我不想這麽快成親——你與我說過的東海鮫人,南海惡龍,中洲十八庭,我都還沒有去看過……我,我不想這麽早就嫁人。如果我今日嫁了,以後恐怕至死都不能踏出大門半步。”


    聽著一窗之隔朱萱的哭聲,秦夫子思索片刻,咬咬牙:“那就隻剩下一個法子了——我曾經在衛城主家裏寄讀過幾年,衛城主一直將我視為己出……我去求求他,看他能有什麽辦法。”


    ……


    風聲漸弱,竹影晃動,一切又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謝喬喬再度睜眼時,就發現自己站在了城主府內。老城主拉著她的衣袖,歎氣:“我舍了這老臉不要,也隻能幫你們到這一步了。朱家在鹿城根基深厚,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做得太過分。”


    “若是要以送你出去念書為借口強求朱老爺放你,隻怕鹿城其他幾戶人家也會站起來反對我。實在無法,隻能出強娶這樣的下下策。”


    “秦生在鹿鳴湖等你,馬車我也差人給你們備好了,你們沿著鹿鳴湖走小路,就此離開鹿城去別的地方求學吧。”


    說完,老城主按著她的肩膀往前輕輕一推,謝喬喬順著老城主的力道往前走。


    恍神間,她已經站在了鹿鳴湖旁邊。


    濕潤的水汽四處蔓延,等待朱萱的卻並不是嶄新的未來,而是朱路平和朱家的家丁。


    混亂蒼白的景象如竹影晃過謝喬喬眼眸,最後她也隻記住了朱萱一身紅衣跳下鹿鳴湖——朱路平驚叫著喊人下水撈她的場景。


    她晃了晃腦袋,把那些場景晃出去。


    麵前的鹿鳴湖看起來已然很不正常,大雨傾泄,天色昏暗如深夜。在這一片昏暗的大雨中,謝喬喬的視線倒是沒有怎麽受阻,她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水珠,正要朝著鹿鳴湖走過去時,頭頂的傾盆大雨忽然止住。


    謝喬喬一愣,抬頭,看見一把傘撐在自己頭頂。


    張雪霽拿著傘站在她身後;那把傘不太大,顧頭不顧尾,遮住了謝喬喬,張雪霽整個人就在暴雨裏麵接受洗禮了。


    他用手一薅自己濕透的劉海,低頭:“你怎麽才到這啊?我都在城主府繞好幾圈了——你看完朱萱的記憶了?”


    謝喬喬頷首:“看完了。”


    張雪霽:“朱萱的記憶,和我猜測得差不多。朱萱和秦夫子果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簡單的師徒情誼。”


    謝喬喬:“這也能看出來?”


    張雪霽撇了撇嘴,道:“如果真的是男女之情,秦夫子就應該會自己光明正大的去朱家提親,而不是會想要老城主以娶妾為由強行帶朱小姐離開朱府了。”


    謝喬喬不解:“有什麽區別嗎?”


    張雪霽:“有啊。若隻是為了成親,結成夫妻,那還有許多別的辦法,沒有人會舍得自己心上人做妾的。如若不是有更大的目標,更遠的想法,絕不會想到這種一旦被拆穿就會身敗名裂的下下策。”


    “追根究底,還是因為秦夫子他們的目的是想要帶朱萱離開鹿城朱家,名義正不正當都不重要。”


    第61章 、早些來就好了


    謝喬喬隔著雨幕, 往鹿鳴湖望去。


    湖水被瓢潑大雨打碎,劈裏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但她沒有在裏麵感受到惡鬼的氣息——朱萱沒有藏在湖水裏。


    謝喬喬:“先找出朱萱,殺了鬼王胚胎就可以破除幻境。”


    張雪霽:“找人這事不著急, 我們先躲雨。我剛剛已經找過這片湖了,鬼王胚胎不在裏麵。”


    他撐著傘,拉住謝喬喬手腕, 跑到就近的一個亭子裏;亭子修建在鹿鳴湖旁邊, 四麵都垂下厚厚的竹簾。


    竹簾有效遮擋了風雨,連串的雨水沿著竹簾縫隙和尾巴,一直匯聚到地板上。謝喬喬走進去,鞋底踩到了一大汪的水。


    她往裏走了走, 低頭撈起自己衣袖,擰幹水——幻境似乎默認了謝喬喬代表著‘朱萱’的身份,所以就算謝喬喬從頭到尾都沒有被幻境迷惑,身上卻仍舊穿著朱萱出嫁當天所穿的紅色繡花嫁衣。


    剛剛在鹿鳴湖邊,謝喬喬的衣裙和頭發都被淋濕。即使後麵張雪霽把傘分給她大半,但謝喬喬身上仍舊是透濕的。


    張雪霽收了傘,傘尖也淌下連串的水珠。他迴頭看向謝喬喬:“要不然……”


    他的話到一半, 突然停住——謝喬喬不明所以, 抬頭看向他:“不然什麽?”


    她抬頭時,額發上滴落的水珠,沿著鼻梁骨往下滾,追在唇珠上。


    紅色嫁衣越發顯得謝喬喬皮膚白,濃黑的長發貼在雪白臉頰和脖頸上——大紅明亮的衣裙, 還有烏發上垂下的珠簾, 同樣赤紅的細小連串的珠子, 挨著她臉頰上的軟肉, 清晰的下顎線,輕輕滾動。


    啪嗒。


    綴在她唇珠上水滴,隨著她嘴唇張合,滾落到她衣服交錯的領子上。


    於深紅中暈開更深的紅。


    外麵是狂風暴雨,吹得人皮膚發冷蒼白。但張雪霽卻感到了耳熱,那熱度好像也要從耳朵淹上臉頰,他愣了愣,無意識咽下口水,喉結滾動。


    謝喬喬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在看什麽?”


    張雪霽倏忽驚醒。


    他開口,完全不帶大腦的,冒出了一句:“你穿這個紅色裙子也好看!”


    謝喬喬沉默了兩秒,禮貌道:“……謝謝。”


    張雪霽抬手揉了一下自己脖頸,摸到一手濕漉漉的雨水。


    他繼續接剛剛沒說完的話:“鹿鳴湖附近我都調查過了,朱萱的本體不在這裏,大概是害怕被我們找到,所以藏起來了。”


    謝喬喬:“藏也無用。”


    張雪霽倒是並不驚訝:“貪生怕死是本性,開了靈智的生物都有此意識。”


    謝喬喬抬手按到就近的一掛竹簾上——她的靈力以竹簾為中心鋪展開,龐大純粹的劍意瞬間將整個幻境覆蓋。


    鹿鳴湖,廂房,後院,更遠處的鹿鳴山……


    她睜開眼,手指某個方向,語氣平淡冷漠:“找到了。”


    兇劍在那一瞬間破開幻境顯露出來。


    所有鏡花水月的幻想,迴憶,柔和虛幻的竹影,盡數被兇劍斬斷;赤紅劍刃直接穿入鹿鳴山深處巨大的蓮花花苞中,紅色血跡慢慢從破口出溢了出來。


    被飛劍和謝喬喬扔在原地的張雪霽,摸了摸自己鼻尖,又摸摸自己身後的書箱,書箱裏的青靈劍哼唧兩聲,頗為不滿。


    張雪霽歎氣:“沒辦法,我們兩就坐在這等吧。”


    青靈劍發出一連串罵罵咧咧的劍鳴。


    張雪霽嘟囔:“你兇我有什麽用?用哪把劍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謝喬喬的身影眨眼睛就已經出現在鹿鳴山深處。


    她單手握住兇劍拔出——待放的蓮花花苞被迫提前綻放,一身赤紅嫁衣,怨氣繚繞的朱萱出現在謝喬喬眼前。她臉色青白,雙目赤紅,雖然還維持著人類的外貌,但氣質已經完全不是人類了。


    鬼王怨氣沒有發酵到足夠強大的地步,對方怨氣凝結的利爪在謝喬喬眼裏也並不會比小貓的爪子鋒利多少。


    兇劍輕而易舉的劈開怨氣,將朱萱的魂魄連帶那朵半開的蓮花花苞一並斬成兩半!


    周圍的一切景色都陷入晃動扭曲的波紋中,唯有大雨仍然在下。謝喬喬又迴到了鹿鳴湖,麵前是被劈開的蓮花花苞和鬼王胚胎。


    濃重的怨氣在厲鬼魂飛魄散後仍舊沒能消失,失去主人的它們在原地打轉,試圖往其他地方逃竄。


    張雪霽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白色羊脂玉的花苞瓶,蹲下身把瓶口低置蓮花花苞的蓮心處。


    那些怨氣受到某種牽引,順著瓶口爬入花苞瓶中。白色瓶身從底部開始逐漸變成黑色,等到整個瓶子變成黑色時,蓮花花苞內的怨氣也完全被瓶子吸收幹淨了。


    張雪霽用軟木瓶塞將瓶口堵住,道:“朱萱和朱路平的屍骨應該還在湖底,我去找老城主,讓他安排人下去打撈。”


    謝喬喬將兇劍插/迴劍鞘,點頭。


    張雪霽撐開一把傘,傘麵往謝喬喬那邊傾斜——謝喬喬看了眼傘,沒有說話,但是走到了張雪霽的旁邊,距離他更近的地方,這樣兩個人就都可以撐到傘了。


    那朵蓮花花苞的體積足夠大,站著兩個人也沒有關係。


    張雪霽低聲:“你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果不在幻境裏殺死鬼王胚胎,鬼王胚胎在現實裏醒來,也會殺光這個城裏的人。朱萱的經曆固然可憐,但和一城性命相比,還是輕了些。”


    “……挺可惜的,我們如果早些時日到這裏就好了。”他垂著眼,嘟囔又難掩沮喪的說著。


    人是人鬼是鬼,人死化作厲鬼,那就和做人時完全不是一個物種了;這和凡人修仙時必要拋妻棄子脫離紅塵是一個道理。


    厲鬼殺人是沒有理由的,就和老虎吃人一樣,想吃便吃了。更何況厲鬼的胃口可要比老虎大得多——厲鬼殺人,必定會殺光一城一國,將之沉入鬼域,變為鬼城。


    麵對張雪霽的安慰,謝喬喬眉頭微皺,開口時內容卻是驢頭不對馬嘴:“你是怎麽跑到湖中心來的?”


    張雪霽一愣:“就……劃船——我的船啊!”


    他這才想起自己的船,轉頭張望,卻發現湖麵隻有暴雨濺起的雨珠。他的船早就不知道被風雨吹到什麽地方去了。


    張雪霽哭喪著臉:“不是吧?我就進入幻境這麽一小會兒,船就被吹跑了?”


    謝喬喬:“湖麵風急,你如果沒有把船栓上的話,確實會被風吹走。”


    張雪霽:“……我以為自己頂多一會會就迴來了,而且這裏是湖中心,我上哪找地方栓我的船啊?”


    謝喬喬向他伸出手:“那就走迴去。”


    張雪霽一愣:“走迴去?”


    謝喬喬點頭:“我帶你走,不會掉下水的。”


    張雪霽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放到謝喬喬掌心。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魔窟內過吊橋,那時候謝喬喬也是這樣向他伸手,說要帶他走過去——四麵暴雨,而謝喬喬的手卻是幹燥溫暖的。


    她收攏手指虛虛握住張雪霽的手,踏上水麵。


    張雪霽有點緊張,和之前過吊橋是不一樣的緊張。上次過吊橋的時候,他腳底下至少還踩著實體,但這次踩的是水。


    謝喬喬一隻手牽著他,背對著往前走,拉得張雪霽也不得不身體往前。他舔了舔唇,試探著一隻腳踩上水麵,緩慢加上自己身體的重量。


    輕飄飄的。


    沒有踩在實地上的感覺,水浪湧起時打濕了一點鞋麵,但是他卻沒有沉下去;張雪霽緊張的踏出第二步,仍然穩穩的站住了。


    他長唿出一口氣,目光從自己腳底往上移,卻發現謝喬喬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腳步,正側過頭看著自己。


    張雪霽眨了眨眼,疑惑:“怎麽了?”


    謝喬喬又把頭轉迴去,繼續往前走:“你第一次走水麵嗎?”


    張雪霽:“正常情況下,對於每個凡人來說,是不太有機會這樣漫步在水麵上的。”


    外界的風雨都被另外一種力量隔開了,不僅僅是風雨,甚至於連冷意和被打濕的衣服,也被龐大的靈力驅散烘幹。


    張雪霽知道在修真界,作為萬能能源的‘靈力’非常好用。但謝喬喬的存在無疑又刷新了他對靈力的認知——他對比了一下謝喬喬和他認識的其他修道者,很確定應該沒有人會比謝喬喬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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