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家、歡、樂。”


    張雪霽給她鼓掌:“不錯啊, 學得真快, 喬喬同誌,真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語言天賦的啊?”


    謝喬喬頷首,波瀾不驚:“因為不是很難。”


    “所以這個月餅,好吃嗎?”


    張雪霽把‘花好月圓’拿起來, 掰成兩半, 分給了謝喬喬一半。


    月餅是鮮肉餡蛋黃餡兒的。


    張雪霽還做了五仁月餅, 不過謝喬喬還是更喜歡肉餡的;兩個人坐在椅子上, 你一塊我一塊,很快就把整盒的月餅也瓜分完了。


    張雪霽吃得有點撐,自己嚼了兩粒消食片,又問謝喬喬要不要。謝喬喬搖頭,婉拒了。


    但是吃完飯之後謝喬喬也沒有走,坐在椅子上發呆。


    張雪霽:“你想學普通話嗎?或者漢語之類的。”


    謝喬喬:“是月餅上印的那種字嗎?”


    張雪霽連連點頭:“對。”


    謝喬喬:“我都可以。”


    “那我明天教你……今天不行,今天中秋節,中秋節是節假日,不工作。”


    “——哦。”


    張雪霽吃飽之後,就覺得渾身都懶散。他曲起腿蜷縮在椅子上,仰起頭時卻隻能看見天上一彎勾子似的冷月。


    月光也是冷的,落在他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月亮旁邊的星星並不是他熟悉的星宿;畢竟這裏也不是他熟悉的故鄉。


    他偏過頭看了眼旁邊的謝喬喬,謝喬喬略微仰頭看著夜空,臉上表情冷淡,眼睫上抬時倒是比平時看起來更具有專注力了。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好像也就是幾天之前的事情吧?


    那時候雖然看見重傷昏迷的少女確實抓著一把佩劍,但也沒有想過對方會是這樣厲害的劍修。


    謝喬喬在他人的視線上,總是十分敏銳。所以無論其他人自認多麽隱晦小心的視線,不超過半秒鍾就會被謝喬喬察覺。


    戚忱如此。


    張雪霽也是如此。


    他甚至都沒能看清楚謝喬喬的眼睫,謝喬喬就已經側過頭來。


    月光在她臉上錯落下陰影,她秀麗的眼眸轉動,眼底倒映出張雪霽的臉。張雪霽不自覺眨眼,有些緊張,目光發散的往謝喬喬身後看,試圖和她錯開目光。


    謝喬喬:“不看月亮嗎?”


    張雪霽摸了摸自己鼻尖,低聲:“我想看的月亮,並不是這一輪月亮……我想看的月亮已經看不見了。”


    謝喬喬:“為什麽看不見?”


    她眉心微微皺起,真心實意的為張雪霽的這句話感到疑惑。


    張雪霽笑了笑,伸手按著自己眉心,提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喬喬同誌你又在皺眉——我發現你好容易皺眉啊。”


    被他這麽一說,謝喬喬也下意識的抬手摸摸自己眉心,果然摸到自己皺起的眉。


    “……可能是習慣。”


    張雪霽重新躺迴椅子上,曲起胳膊墊在自己腦後,看著天上那輪月亮,道:“喬喬同誌你看過我的寄生蓮幻境吧?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我想在中秋節看見的月亮,自然也不是頭頂這枚月亮。”


    “我想見的,是我故鄉的月亮。”


    謝喬喬:“……你故鄉的月亮,看不見了嗎?”


    “看不見了。”張雪霽歎氣,輕聲:“因為我迴不了家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家。”


    “那我們是一樣的。”


    張雪霽一愣,偏過頭看向謝喬喬。謝喬喬臉上的表情很認真,道:“我的家也沒有了,我也迴不去家了,所以我們是一樣的。”


    她說這句話時,臉上並沒有什麽難過的表情,隻是單純的隻敘述這件事情,黑沉的丹鳳眼裏既不悲傷,也不顯得失落。


    又或者說,她還沒有理解什麽樣的時候應該悲傷,應該失落。


    天上那鉤彎月照著地麵上的一切,夜風拂過灌木叢和花圃時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


    這晴朗而寒冷的夜,花豔葉茂的建築,繁華富貴的城主府——對於住在其中的謝喬喬和張雪霽,卻好像並沒有任何的加成。


    即使住在人多的地方,即使看起來有很多的朋友,或者和很多的人說話,他們仍舊與所有人都隔著屏障,孤獨得無法自我排解。


    於是張雪霽變成了話癆,而謝喬喬則變得越發不通世故,冷漠而令人難以揣摩。


    張雪霽眨了眨眼,笑:“好像這還是喬喬同誌你第一次和我提到你自己的事情。”


    謝喬喬:“我以前沒有和你提過嗎?”


    張雪霽搖頭:“從來沒提過!”


    謝喬喬想了想,肯定道:“可能是你沒有問過我吧。”


    “……一般來說,也不會主動問那種問題的。”


    謝喬喬疑惑:“為什麽?”


    “呃……”張雪霽梗了一下,試圖向她解釋:“因為嘛,就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算是好朋友,也有不想告訴朋友的密碼。隻要沒有辜負朋友就可以,沒必要事事都知道了解的。”


    聽完張雪霽的話,謝喬喬陷入了沉思。


    她想了好一會兒,偏過頭看向張雪霽:“我明白了。”


    張雪霽:“……嗯?”


    等等!你明白什麽了?你怎麽就明白了?


    張雪霽還在茫然,謝喬喬已經反應極快的扣住他手腕,將他的手抓過來放到自己額頭上——靈力湧動間,張雪霽的靈識被強行拽入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幻境中。


    【上次在魔窟裏,見過寄生蓮用魔氣製造幻境。當時覺得那種技法頗有意思,我也試著用靈力模擬了這樣的記憶幻境。


    之前我看了你的幻境,沒有經過你的允許,所以作為補償,也讓你進入我的記憶幻境。】


    張雪霽睜開眼,看見了一片海。


    如同藍寶石一般純粹的海,被發青的晚霞籠罩,空氣中掠過腥鹹的海風,近岸的海邊,有隨著海水起伏的巨大漁網,還有不遠處港灣裏停泊的漁船。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應該是謝喬喬的記憶幻境。


    一般來說,記憶幻境會呈現出記憶主人最想去的地方。謝喬喬最想迴去的地方——她家——是在海邊?


    對了,自己第一次遇見她,就是在貝海國的廢墟之上。那時候謝喬喬說她是貝海國本地人,張雪霽還不信。


    貝海國被鳳凰火燒得幹幹淨淨,怎麽可能還有人活著呢?


    然後張雪霽就看見了謝喬喬。


    似乎和他現在的認識的謝喬喬沒什麽不同……又似乎是有很大不同的。


    她穿著幹淨整潔的粉白色長裙,頭發不是單調潦草的單馬尾,而是被細心的梳成垂掛髻,烏鴉鴉的發間穿插有幾隻小小的絹花發簪。除去她過於冷漠的表情外,光看外貌,就好像許多富足小家嬌養的十四五歲少女一樣。


    她甚至還背著一個小小的書箱,書箱裏麵扔著書,斜插著一把做工粗糙的桃木劍。


    “喬喬你看,這個顏色呢,叫魚肚白。”一身青白色士子長衫的青年,蹲在地上,左右手各自拿一枚貝殼,對少女道,“這個顏色呢,這個叫珍珠母。”


    謝喬喬個子嬌小,青年蹲著,她卻可以站著,微微彎腰就能和青年對視。


    她年紀輕輕,皺眉卻皺得很習慣,道:“明明都是白色。”


    “還是有區別的,你仔細看嘛,你看,這個白色更白一點,這個白色更渾濁一些。”


    青年把那兩枚貝殼擦幹淨,放在海灘邊的沙地上,隨即又從沙子裏刨出幾個貝殼:“這個紅是單衫杏子紅,這個紅是豇豆紅……”


    謝喬喬:“明明都是紅色。”


    青年連連搖頭:“不一樣!這怎麽能一樣?你們年輕小姑娘呢,穿杏子紅最好看,像你師娘那個年紀,再穿杏子紅,就是裝嫩啦!”


    謝喬喬點頭:“知道了,下次去見師娘,我會原話轉告她的。”


    青年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下垂眼一下子變得可憐兮兮的。他單手把謝喬喬抱起來,另外一隻手掐著謝喬喬的臉蛋,沒好氣:“小孩子告狀告多了會長不高的!”


    謝喬喬麵無表情:“我還小,以後會長高的。”


    “是是是——”青年抱著她晃了晃,臉上很快又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該迴家了,喬喬今天晚飯想吃什麽?”


    “醬鴨。”


    “……這個難度太大了,換一個。”


    “冬筍蝦子。”


    “……這是老師下個月才可以學的菜,再換一個。”


    “老師你會做什麽就做什麽吧,我不挑食。”


    青年哀怨的看著她:“喬喬唉,你是不是在嫌棄老師?”


    謝喬喬搖頭:“沒有。”


    青年:“真的嗎?”


    謝喬喬坦誠道:“因為本來也沒有指望老師能做出什麽好吃的。”


    “……”


    第49章 、想家了


    青年抱著謝喬喬往遠處炊煙嫋嫋的村莊走去, 張雪霽也下意識的邁開腿跟著對方的腳步——結果卻被人抓住了衣袖:“你要去哪?”


    張雪霽迴頭,看見熟悉的謝喬喬,正麵帶疑惑的看著她。


    張雪霽愣了一下, 看看眼前這個謝喬喬,又轉頭看看被那個青年抱著的少女;少女趴在青年的肩頭,書箱隨著青年走動晃來晃去, 裏麵的書本, 桃木劍,互相碰撞,發出悶響聲。


    那個穿著可愛的粉白色長裙的少女,是謝喬喬。身邊這個白裙馬尾, 麵色冷淡的少女,同樣是謝喬喬。


    張雪霽看看前麵那個,又看看自己身側這個。他忍不住開口:“喬喬同誌,你那時候多大啊?”


    謝喬喬想了想,迴答:“應該是十二歲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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