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這段路分道揚鑣,紀欞月往巫雲山去,謝喬喬則往布告欄那附近去,想想打聽一下有沒有人在那榆樹附近看見三花貓的蹤跡。


    她之前用靈力構築的傳音法陣還維持著,謝喬喬沒有切斷,對麵也沒有切斷。


    謝喬喬安靜的走了一會兒,傳音法陣中再度傳出張雪霽的聲音:“你接下來要去哪?”


    謝喬喬:“去布告欄附近的大榆樹底下。杜永安說他之前就把貓散養在那附近,應該有人見過那隻貓。”


    “正好,我這邊也打聽完消息了,那我們在大榆樹底下會和?”


    謝喬喬:“好。”


    她單手托著那個傳音法陣,繼續信步往前走。走了好一會兒,謝喬喬發覺傳音法陣還維持著。


    謝喬喬疑惑:“張雪霽,你還要和我說什麽嗎?”


    張雪霽:“好像沒什麽要說的了。”


    謝喬喬:“那可以把傳音法陣消掉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傳來張雪霽有點無奈的聲音:“好。”


    傳音法陣被單方麵取消傳音後,光芒就暗了下來。


    謝喬喬沒有多想,撤去靈力抹消法陣,快步行到布告欄附近的大榆樹底下——今天榆樹底下沒有坐著閑聊的人,連附近的行人也很少,隻有那顆巨大古老的榆樹還靜靜的矗立在太陽光底下,每一片葉子都被照得明亮刺眼。


    謝喬喬走到大榆樹的陰影底下站著,臉頰也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紅。


    她背靠著大榆樹粗糙的樹幹,抬手搭在自己額頭上。太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最後落到謝喬喬的手背上,曬得她手背都發燙。


    凡人的身體總是對一切冷暖都很敏/感。


    像多空洞的石頭,風,雨,沙子,太陽光,從空洞裏穿過去,很輕易的就能被凡人感知到。


    太脆弱,太容易受傷,太容易死亡。


    思緒漫無目的的漂浮,謝喬喬不自覺曲起一條腿,腳尖晃來晃去摩挲地麵。地麵堆積的枯葉被她踩碎,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音。


    她生活的地方是個漁村。


    漁村的地麵是柔軟的沙子,棼實的土。總之,很少看見這樣高大的樹,也很少有這樣厚厚堆積一層的樹葉。隻有老師的院子裏有一顆小小的桃樹——太小了,春天隻開可憐的那麽兩三朵桃花,連桃子都結不上,可老師總是照顧得很仔細,澆水施肥,從不假手於他人。


    “這種樹呢,就和養孩子一樣。它不生蟲,不枯萎,好好的活著,每年春天還抽芽發葉,那我這個種樹的人就很高興了嘛。”


    老師一麵給桃樹澆水,一麵碎碎念:“也不是每一顆桃樹都非要開滿樹的花,然後結很多桃子的。不開花不結桃子,那也不能改變它是桃樹的事實。”


    謝喬喬那時候蹲在走廊下擦地板,默不作聲的聽著老師說話。


    老師站起身錘了錘自己的腰,轉頭喊她:“喬喬唉——”


    “喬喬同誌唉!”


    謝喬喬把搭在額頭上的手放下來,睜開眼,冷淡的抬眼看向對麵——張雪霽正從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走過來,向著她招手。


    他整個人都被太陽光照得明亮,眼尾下垂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看起來更像小狗了。


    他還騎著三個輪子奇奇怪怪的東西。


    不像馬車,也不像什麽仙人的坐騎法器。


    見謝喬喬看過來,張雪霽頓時更起勁了。他蹬著自己臨時拚湊的三輪車騎過來,捏著刹車停在謝喬喬麵前,挺直胸脯:“快看!我剛在前麵兩條街撿到了合適的木板,再和袖裏乾坤中的一些材料相結合,組裝出來的三輪車!”


    謝喬喬誇讚:“雖然我看不懂,但是感覺很厲害。”


    張雪霽:“本來隻想拚個自行車的,但是木板多了兩塊,覺得還是拚三輪車更劃算。”


    謝喬喬認同:“嗯,不能浪費。”


    張雪霽原本就要比謝喬喬高。


    他坐在按照自己身高調整的坐墊上,即使是坐著,也比謝喬喬高點。等謝喬喬說完話,他還不錯眼的盯著謝喬喬看——謝喬喬的臉蛋很紅,但張雪霽確定這絕對不是因為害羞。


    張雪霽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著謝喬喬泛紅的臉,道:“你熱啊?”


    謝喬喬:“說正事。”


    張雪霽‘哦’了一聲,一邊伸手摸自己袖裏乾坤,一邊和謝喬喬談‘正事’:“我去找綰綰小姐的侍女打聽了關於綰綰小姐的事情。其實綰綰小姐被妖怪擄走的那一天,根本不是出門遊玩,而是準備和情郎私奔的。”


    “半年前城主在府中召開月季花會,邀請城內通文識字者皆可前往。綰綰小姐在這場月季花會上與一名落魄秀才一見鍾情,二人通信傳情很快就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隻可惜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得到城主大人的支持,城主大人強令二人分開,並讓那位落魄秀才在一個月之內帶著他的弟弟搬離渝州城,否則就要他們二人好看。”


    “有情人被迫分離,綰綰小姐不甘心自己的幸福就這樣消失,所以讓自己的心腹侍女春秀代為傳信,約那位秀才月上柳梢之時,二人一起在城郊外會和私奔。”


    他一邊說話一邊在自己袖子裏找東西。剛開始謝喬喬還以為他要掏出什麽決定性的證據來了。


    結果張雪霽從自己袖子裏掏出一塊用糯米紙包起來的奶黃色方塊,方塊還用一根木棒串起來。


    有冷冰冰的白氣從方塊上麵往外冒。


    張雪霽嘀嘀咕咕:“太久沒吃了,要不是看見你熱成這樣,我都忘記自己還做過這玩意兒……給你,甜的,奶油味兒。”


    謝喬喬:“這是什麽?”


    張雪霽:“雪糕,夏天吃的,你要慢慢舔也行,直接咬也可以。”


    “哦。”


    謝喬喬接過雪糕,咬了一口。


    糯米紙和奶油凍塊的味道立刻在嘴巴裏化開了,正如張雪霽所說——是甜的,而且甜得一點也不膩人。


    就是有點凍牙齒。


    她咬著雪糕,語氣變得黏糊:“那個帶著弟弟的落魄秀才,是陳未眠?”


    張雪霽打了個響指:“迴答正確~”


    “剛剛紀欞月傳音跟我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就立刻把它們聯係到一起了。為了確定我的猜想,所以我特意繞路去了一趟東街馬尾巷,找到杜永安問了一些其他的細節。”


    “杜永安原本並不是渝州城的本地人,而是出生在遠離渝州城的鹿城。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和那隻三花貓為伴。直到陳未眠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提出用巨額酬勞雇傭他假扮自己的弟弟,將他從鹿城帶到了渝州城。”


    “現在可以確認的是,‘陳未眠’這個名字肯定是假名,對方是修道者,但未必如紀欞月所猜是中洲世家的人;六塊大洲合並起來的地域足夠遼闊,光是蓬萊洲本地就有不少人可能弄到金雀硯台,所以要靠金雀硯台來確定對方的身份未免有點異想天開……咦,你就吃完啦?”


    謝喬喬手上已經隻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木棍了。


    張雪霽迴憶了一下,從他把雪糕遞給謝喬喬,再到現在這根光禿禿的木棍,他頂多也就說了三句話吧?


    謝喬喬舔了舔嘴唇。


    不知道為什麽,吃完雪糕之後,她覺得自己更口渴了。


    “嗯,吃完了。”謝喬喬道,“陳未眠是修道者,為什麽還會眼睜睜看著綰綰小姐被妖怪抓走?是打不過妖怪嗎?”


    張雪霽搖頭,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不是打不過,他是根本就沒有打。他直接把綰綰小姐和她的侍女都送給了那個妖怪,讓妖怪帶他進入魔窟蓮花井中。”


    謝喬喬:“我們在魔窟裏麵,並沒有看見井之類的東西。”


    張雪霽:“是的,但我們當時隻想著快點把昏迷的綰綰小姐帶出魔窟,根本沒有仔細探索其他地方。就連魔窟蓮花井這個地名,也是侍女春秀告訴我的。現在想來,當時在魔窟裏麵的諸多經曆,本身就透著詭異。”


    “每當我們要檢查或者從四周的壁畫中尋找什麽線索時,總會恰到好處的撞上室內機關發作,不是被墓內機關傳送分開,就是遇到難纏的妖怪魔物,就好像魔窟長了眼睛生出靈智,自己知道針對我們一樣。”


    謝喬喬眉頭皺起:“是先我們一步進去的陳未眠,在暗地裏搞鬼?”


    張雪霽:“還不清楚,但不管怎麽說,我都要再進一趟魔窟。”


    “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弄明白,我的好奇心實在不能裝聾作啞……酸梅汁喝不喝?”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長圓筒形水杯——膠質杯蓋被做成一隻黃色尖耳朵的動物形狀。


    張雪霽抓著杯蓋擰了幾下,擰鬆後把水壺遞給謝喬喬:“這個杯子我沒喝過。”


    謝喬喬:“哦。”


    其實她沒懂張雪霽為什麽要把杯蓋擰一下,又為什麽要強調這個杯子他沒喝過。


    她接過杯子打開杯蓋,裏麵斜插著一根白色軟膠管。謝喬喬盯著那根吸管研究了一下,兩手捧著杯子低頭吸酸梅汁。


    酸酸甜甜,還是冰的。


    她咬著吸管,臉頰無意識的鼓起來,看起來更像是十五歲的少女,而非性格古怪的劍仙了。


    謝喬喬盯著尖耳朵杯蓋,問:“這是什麽妖怪嗎?”


    張雪霽:“才不是妖怪,這是寶可夢!”


    謝喬喬:“……一種動物的名字?”


    “呃……應該算物種名字吧。”張雪霽摸了摸自己鼻尖,解釋,“雖然皮卡丘是寶可夢,但寶可夢不是皮卡丘,同理,雖然妙蛙種子是寶可夢,但寶可夢不是妙蛙種子。”


    謝喬喬:“就和張雪霽是普通人,但普通人未必是張雪霽,這個道理?”


    張雪霽:“……雖然這麽解釋也是對的,但你拿我舉例子總讓我感覺哪裏怪怪的。你都不會覺得它可愛嗎?”


    他指了指黃色的皮卡丘杯蓋。


    謝喬喬把杯蓋舉到眼前,目不轉睛十分認真的盯著研究了好一會兒,得出結論:“沒什麽感覺,看起來像黃皮耗子。”


    張雪霽:“……”


    算了,這種感覺好像也沒有錯。


    “總之,我現在打算去巫雲山,你呢?還繼續留在這找貓嗎?”


    謝喬喬把水杯蓋子蓋迴去,垂著眼睫,語氣平靜:“我跟你去巫雲山。”


    張雪霽愣了一下,詫異:“你也去巫雲山?”


    謝喬喬搖頭:“山上不安全,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走吧,去巫雲山——你打算騎著三輪車去嗎?”


    謝喬喬目光落到張雪霽坐著的三輪車上,冷淡的詢問,就像在問他晚飯吃什麽一樣平靜。即使張雪霽騎著的是謝喬喬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她也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好奇心和關注欲。


    這點張雪霽很確定,謝喬喬並不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


    她的眼睛裏隻能看見自己的目標——雖然目前為止,張雪霽還不知道謝喬喬的目標什麽——但他很清楚,謝喬喬這個人,隻要確定了目光,就不會再分任何多餘的目光給其他人。


    所以她並不好奇巫雲山上有什麽,也不好奇綰綰小姐和那位偽裝的假秀才之間的愛恨情仇。


    她單純是為了自己,而決定去巫雲山的。


    這個認知讓張雪霽的心情微妙起來。


    很難形容,甚至有點受寵若驚的隱秘歡喜。即使這種感情無關男歡女愛,但切實的被一個清冷沉鬱的人放在心上,那種感覺仍舊讓人有點雀躍。


    因為你知道那個人對待別人是如何的不近人情,冷漠疏離,也知道那個人在麵對你時理所當然的偏心和例外。這種偏心總是讓人意亂神迷,無意識的覺得自己也是如此重要特殊之人。


    即使張雪霽經常說自己上輩子加這輩子,都是奔三的人了——但他上輩子死的時候畢竟還是少年,這輩子從嬰兒長大又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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