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這話,他下手自然不再留情,純白的神光如同九天落下的瀑布,與她的妖氣相衝,激出一道刺目的紅光。


    他胸口有傷,神力會稍弱些,但出乎意料的是,對麵這人今日的妖氣也不強,幾個迴合下來,竟是她嘴角先溢出了血。


    指尖縮了縮,沈岐遠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是借著壓製住她的一個空隙,將後頭小荷葉的屍體抱起來,離開了宋府。


    光芒散去的時候,四周就隻剩下了翻飛的枯葉。


    如意沉默地站著,表情隱在飄散的青絲間,許久也沒有動。


    宋枕山在迴洞房的路上聽見了沈岐遠離開的消息,納悶地道:“他昨日都說不來的,今日怎麽還是來了。來都來了,怎麽都不來看我一眼就走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周亭川與他搖頭晃腦地念,然後抬手招來旁邊的拂滿,“讓我猜猜,柳姑娘想必也在對不對?”


    拂滿含笑點頭,左右看了看,眼裏又露出些疑惑。


    東家從開席時就不見了,已經半個多時辰沒有出現。


    有些擔心,她與趙燕寧比劃了一陣,就根據家奴的指引往園林的方向去尋。


    拜堂禮本就安排在黃昏時分,再吃了一陣子席,四周已是夜色沉沉,園林裏刮著風,卷得落葉漫天迷人眼。


    拂滿艱難地找了許久,終於在一口枯井旁找到了如意。


    她就抱著膝蓋坐在井邊,身子小小的,差點被枯葉給蓋住。


    拂滿連忙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


    “你,你怎麽了?”


    如意抬頭,看見是她,便撒嬌地笑:“走不動啦,要人背才行。”


    拂滿心裏軟了軟。


    東家其實很厲害,是她見過最厲害的女人,但她很喜歡與自己撒嬌,像一頭威風凜凜的狻猊在自己麵前伏著耳朵打滾兒。


    她不由地便在她麵前蹲下來,將背大方地交給她。


    如意好像輕笑了一聲,沒有真的上去,隻將她拉過去,把頭輕輕抵了上來。


    “月亮好亮啊。”她笑,聲音裏卻帶著嘲弄,“可這麽亮有什麽用呢。”


    她也深愛一個人那麽多年,也時至今日仍舊心動難平,可又有什麽用呢?


    第121章 半點冤枉也不想受


    “大人?”


    周亭川追出沈府,正好撞見沈岐遠抱著渾身是血的小荷葉正要上車。


    他嚇了一跳:“誰下的毒手?”


    沈岐遠沒有迴答,隻將荷葉放進車廂,俯身時胸口衣襟一片血紅。


    周亭川瞪圓了眼,連忙跟著上去:“好端端的日子,這是怎麽了——您,您方才是去見柳姑娘了?”


    “沒有。”


    “什麽?”他有些沒聽清。


    “我沒有看見柳如意。”


    原本一直緊閉著眼的小姑娘聽見這話,皺眉就睜開了眼:“大人撒謊。”


    她坐起來,氣憤地道:“我方才差點就被柳如意殺了,大人既為刑部司正,如何能顛倒黑白?”


    沈岐遠看著她,半晌之後才道:“是啊,我方才也以為你已經被她所害。”


    心裏咯噔一聲,小荷葉移開了眼:“她是這麽想了,可惜沒能摔死我,隻將我摔暈了過去。”


    “是嗎。”沈岐遠笑了一聲。


    他往常笑起來是最好看的,像一塊幹淨澄澈的水玉,眼角淺痣溫柔又纏綿,小荷葉總會看得出神。但眼下這一笑,車廂裏竟是平白飛了霜棱一般,刺得她臉頰都生疼。


    小荷葉咬牙,索性爬起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沈岐遠麵前。


    沈岐遠眼裏的霜越結越深:“你沒有摔暈,是故意屏住的唿吸。”


    不是疑問,是陳述。摔暈過去的人胸口也會有起伏,但她剛剛顯然是在裝死,配著身上濺染的血跡,這才讓他先入為主地覺得柳如意殺了人。


    “是。”小姑娘咬牙應了,卻又挺直背脊,“但我沒做錯。她是妖怪,是殺我爹爹的兇手,我想報仇而已。”


    旁邊的周亭川覺得匪夷所思:“什麽妖怪?小丫頭,當初在村莊裏若不是柳姑娘心存善念,我們壓根不會將你帶迴來。”


    荷葉不以為然:“她殺了我爹,對我不過是心裏有愧,所以才救我。”


    “她救你的時候並不知道你是誰。”沈岐遠漠然地道,“妖怪陰險,凡人慈悲。你與她,誰是妖,誰是人?”


    荷葉怔忪,又飛快地擰眉:“你騙我,你若也覺得她無罪,方才發現我還活著的時候,怎麽不迴去與她說?”


    沈岐遠垂下了眼。


    在宋府園林裏抱起她的一瞬間,他的確發現了不對勁,荷葉身上的豔紅色甚至不是人血。


    受傷的是柳如意,不是小荷葉。


    那一瞬間他想起很久以前,如意在岐鬥山上與幾個師兄大打出手,隻為了一朵焉嗒嗒的花。


    “這花不是我踩死的。”山風之中,如意倔強地辯駁。


    周遭的師兄都擺手:“方才隻你經過這裏,不是你還能是誰?二師兄都看見了,你便認了吧。”


    “不是我做的我不會認。”


    “一朵花而已,師父也不會重罰,你有什麽好狡辯的?”


    “是啊,趕緊去認錯,然後隨我們一起去用膳了。”


    七嘴八舌的聲音裏,如意眉目冷冽,翻手掀起三丈高的法力,在師兄們的驚唿聲裏,將另一片花圃整個夷為了平地。


    “現在你們看見了,這一片花才是我毀的,那一朵不是。”


    她迴頭,眼神淩厲地道:“罰我可以,冤枉我不行。”


    沈岐遠趕到的時候,就隻聽見了這最後一句話。


    他彼時覺得如意很蠢,為了賭氣挨一頓重罰,養了一個月才恢複如初。這件事明明有更多更好的解決方式。


    但後來他明白了,有幾朵花被毀不重要,懲罰多重也無所謂,她柳氏如意生來頂天立地坦蕩清白,半點冤枉也不想受。


    可剛剛,他冤枉了她,就憑先入為主的想法——九歲小姑娘不會有那麽重的心機,而妖怪總是嗜血愛殺人的。


    這樣的想法讓麵前的場景看起來十分自然合理,所以他問也沒多問就朝她出了手。


    指尖輕蜷,沈岐遠在那紛紛揚揚的落葉裏,也有那麽一瞬的後悔和懊惱。


    但來不及了,如意的殺氣鋪天蓋地,以她的作風,小荷葉敢陷害她,她就一定會真的殺了她。


    車廂裏寂靜了一瞬,沈岐遠突然喊停了馬車,然後打開了車門。


    小荷葉被外頭初春的寒風吹得哆嗦了一下,有些委屈地望著他:“大人也不要我了?”


    “我身邊本就不打算留人。”他麵無表情地道,“若不是她開口,你也進不得沈府。”


    荷葉紅了眼,氣憤又無奈地道:“你們總說這些,仿佛我是個恩將仇報的小人。可是大人,若不是她,我爹娘仍在,家裏幸福又美滿,如何會像現在這樣無親無故無人可依?若是大人你,你不會想報仇嗎?”


    “我會報仇,但我一定不會利用她對我的信任,朝她心口捅刀子。”


    眉宇間湧上一股戾氣,沈岐遠有些不耐煩地問她:“你難道還想讓我誇你做得好?”


    “可我太小了呀。”荷葉氣得直哭,“不這麽做,我還能怎麽報仇?我為了這一天盤算了多久,想了多久,準備了多久……”


    “那是你無能。”沈岐遠漠然地打斷,“會這麽辛苦,全是你無能,不是別人欠你的。”


    他當年何嚐不是稚嫩無助,曆經了後來無數歲月的煎熬磨礪,才能擁有報仇的機會。她眼下就是走了無恥的捷徑,有什麽不能認的。


    弱者會被同情,但不一定總能占理。


    周亭川在旁邊已經氣得雙頰都鼓了起來,待大人一說完話,他立馬就將小荷葉拎起來放到了馬車下頭去。


    車繼續往前開,後頭遠遠地還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沈岐遠瞥他一眼:“你氣什麽?”


    “我自是氣她白眼狼!”周亭川憤憤地道,“柳姑娘對她那麽好,救她性命,帶她迴城,想吃什麽都給她吃,想讀書柳姑娘就送她讀書。她倒是好,竟然朝柳姑娘動手。”


    “但凡她還有半點良心,現在就該去給柳姑娘賠不是!”


    “……”沈岐遠摸了摸鼻尖。


    周亭川看見他的動作,想了想,還認真地道:“大人,我說小荷葉,沒說您。”


    “謝謝你。”沈岐遠麵無表情地轉頭看向窗外。


    第122章 她不會再對蒼生留情,更不會對他留情


    兩人之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就再也沒有迴頭的可能了,即便他現在去會仙酒樓與她道歉,也不會得到任何的諒解。


    於是沈岐遠讓車徑直迴府,一路都沒有拐彎。


    等到府門口下車的時候,管事急匆匆地迎了上來:“大人,府裏已經安置了五千餘人,實在沒有空地了,但今日外頭又來了一千餘人,說是東郊的難民草屋塌了,他們無處可去。”


    沈岐遠疑惑:“東郊草屋?”


    周亭川連忙道:“我知道,是原先柳姑娘花錢讓人修來接納難民的,那地方像是一夕之間修成的,估摸是修得不太仔細,這才塌了。”


    一夕之間修成的草屋,一定她用了手段,若她不想讓其塌,那屋子是無論如何也塌不了的。


    於是沈岐遠知道,柳如意這大半年來累積出的善心,隨著小荷葉的背叛和他的刀劍相向,已經消散得一點都不剩了。


    她不會再對蒼生留情,更不會對他留情。


    “大人,大人?”管事喚他,“怎麽辦是好?”


    他迴神,輕聲道:“將後頭的那片園林開出來,搭一些地方與他們住。”


    管事苦了一張臉。


    那園林是禦賜所修,景致十分上乘,尚未竣工供人觀賞,被這麽毀了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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