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細觀察,就能瞧見那袖口裏的指節無措地捏了起來。


    如意有些唏噓。


    她們剛剛如果不迴來,李照影就不會知道宋枕山的心意;沈岐遠如果不失憶,她也就不會發現這人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薄情。


    這世間種種,也許都是注定了的吧。


    歎了口氣,她微微揚唇:“大人,案子如何了?”


    “那幾個奴仆裏有人受了賄賂,才使得這府中防範出了紕漏。”說到案情,沈岐遠神色自然了些,“但她受賄賂的方式有些特殊,一時半會兒可能還揪不到幕後黑手。”


    驚鴻郡主舉足輕重,陛下和太後都很在意這案子的結果,恐怕要忙上幾日了。


    他看向她:“你要去繼續捉妖?”


    “不了。”如意迴神,輕笑,“魏子玦受命前往徽州,我也想去探一探那大夏使臣的底細,後日就與他一起啟程。”


    沈岐遠眼神沉了。


    他友善地提醒:“你隻是商賈的身份,他也隻是個武將,查案之事輪不到你們操心。”


    “那大人會查嗎?”她滿眼戲謔,“以聖上的旨意,張氏一案已經是歸在了雲程頭上。”


    已經結了的案子,自然沒有再查的必要,她又為何非要摻和?


    沈岐遠有些煩悶地別開頭。


    下巴突然一緊,有人捏著他,強行讓他轉了迴去。


    “心口又悶了?”她倚在他的座位邊,居高臨下地問。


    “沒有。”


    輕嘖一聲,如意撫了撫他下頷上的肌膚:“認真答,不要躲避,答得讓我滿意了,我便可以重新考慮去徽州之事。”


    第103章 是真的就好了


    鳳仙草染塗的丹寇閃閃發光,若有似無地刮過他的臉側,激得耳後起了一層顫栗。


    沈岐遠皺眉迴視她,墨瞳裏怒氣氤氳。


    兩人在一起這麽多年了,她這是頭一次要跟別人走,那魏子玦應該是很厲害亦或者很適合她吧?既然對她的修為有助益,他又有什麽好攔的。


    “一路順風,早去早迴。”他冷聲答。


    如意驟然鬆開了他。


    她站直身子,掏出手帕仔仔細細地擦了擦自己的指尖,長眼半闔,似笑非笑:“不愧是你。”


    如果某一日天塌地陷,這世間最後能剩下的一定是他這張鐵硬的嘴。


    千年前她還會為之傷心,千年後是斷然不能的了。收攏自己的衣袖,如意扭身就往外走:“後會有期了,大人。”


    沈岐遠背脊挺直,沒有側頭看她。


    花廳門開了又合,四周陡然空寂起來。


    他放大神識,能聽見王府裏奴仆的竊竊私語,也能聽見花園裏鳥蟲鳴叫,甚至能聽見遠處宋枕山低聲哄著李照影的動靜。


    隻柳如意的腳步聲,越來越輕,越來越遠,逐漸淡出了他的接收範圍。


    沈岐遠深吸了一口氣。


    無妨的。他想,這世間不止她一個修神者,他能找到很多人來暫時頂替她。同修於他而言,隻是一個成神路上的輔仗,換成誰都並無差別。


    說是這麽說,腦海裏卻浮現出一些沒有發生過的畫麵。


    ……


    獅子河是他和如意最常渡的河流,雖然兇險,但也熟門熟路。


    他與竹醉同行,在踩懸空的石板時,竹醉以為他會拉她一把,便朝前少踏了半步。他以為竹醉會像如意一樣跟上,便沒有迴頭。


    半寸之差,竹醉險些喪命。


    兩人上岸之後,沈岐遠突然道:“我們還是分開吧,接下來的曆練,我一個人就夠了。”


    竹醉很委屈:“一個小意外而已,你便要與我分開了?”


    “不止。”他道,“你我重新磨合,會耽誤上百年的時間,百年之後,如意也該迴來了。”


    竹醉不服氣:“她迴來的時候,我也未必不如她了呀。”


    “不如的。”沈岐遠沒有遮掩,直白地道,“你我同修已經一月,我能夠察覺,你與她的差別太大,花上千年都不會趕得上。”


    竹醉臉色煞白,指著他半晌說不出話,氣得幹脆扭頭就走。


    後來的百年內,他當真獨自修習。


    偶爾也會怨怪日子無趣,但想想時間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麽,就算漫長,他也總會等到她迴來。


    百年之後,他當真再次見到了她。


    隻是,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向他,而是站在斷壁殘垣裏,一身妖氣,紅衣瀲灩。他遠遠看著,隻覺得憤怒如同躥土而出的參天大樹,枝葉暴漲,狠狠勒住他的心髒。


    明知道他最恨妖怪,她明知道的。


    為什麽偏是她呢。


    斬妖劍在手,他氣急地朝她刺了過去。


    ……


    心髒驟痛,沈岐遠睜開了眼。


    他粗粗地喘了幾口氣,又慌又亂地起身,抬步跨出花廳。


    嗒、嗒、嗒——繡雲雀的錦鞋踩過了迴廊。


    沈岐遠步子加快了些,雲靴上的花紋交錯模糊。


    嗒、嗒、嗒——綴明珠的裙擺掃過了月門。


    步子更快,一絲不亂的衣擺驟然隨風翻飛。他連儀態也不想顧了,大步往前奔走。


    平北王府裏梅花開得正好,白雪間豔紅點點,風一吹,暗香浮動。如意漫不經心地側頭,想看上一眼。


    背後突然就來了一股力道,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往後一扯。


    側頭的幅度被迫變大,她挑眉,轉臉迴頭。


    沈岐遠胸膛起伏,雙手捏著她的肩,墨瞳裏帶了點懊惱。


    “我重新迴答一次。”他跑得有些喘,“你若去徽州,我會不高興。”


    淺棕的瞳孔微微一縮,如意歪了歪腦袋:“嗯?”


    “我不信他比我厲害,也不信你更願意跟他同行。”他咬牙,“若真是如此,我便與他比一場。”


    “他能給你的東西,我都可以給。”


    “你不要同他走。”


    難得沈岐遠說話又急又亂,哪裏還像個修行千年的厲害人物,反倒更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如意很想笑,但她笑不出來,心口莫名就縮成一團,手指也跟著顫了顫。


    好像有積攢了幾千年的委屈在這一瞬驟然轟塌,伴隨著他無數次沉默的畫麵,攪合著她每一次毫無迴應的奔赴,將她強撐著的理智一點點壓垮。


    酸澀脹滿咽喉,她啞聲問:“早作何去了呢。”


    若現在真是兩千年前,若他早這般坦蕩地開口,他們的結局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吧。


    沈岐遠看著她發紅的眼眸,更加手足無措:“我,我不知道。”


    不是誰天生下來就通情愛之事的呀,他從小就被作為修神者培養,所有人都隻告訴他怎麽做才能更優秀,能更順利地成神,沒有告訴他遇見心動的人該怎麽辦。


    在他的認知裏,兒女情長是荒廢修神的毒物,他避之尚且不及,又怎麽會主動迎上。


    可是,他現在想明白了,她在預示夢裏成妖帶給他的痛苦,遠比任何事都來得重,既然如此,隻要他將她留在身邊,隻要她不離開他的視線,那或許就還有救。


    沈岐遠伸出手,緩慢又堅定地覆上了她的掌心。溫熱濡濕的觸感,和著他自心脈穿來的動靜,咚咚作響,如同擂鼓。


    如意笑著蹲下身子,將頭埋進了臂彎。


    “是真的就好了。”她沙啞地喃喃。


    沈岐遠以為她不信,手收得緊了些:“這就是真的,你沒有做夢,我也沒有。”


    “嗯。”


    無力的疲憊感席卷全身,如意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還去徽州嗎?”他跟著她蹲下來,皺眉問。


    “讓我想想。”她戲謔地側過臉,露出一彎漂亮的眼尾,“去還是不去呢?”


    沈岐遠惱了:“你分明說我好好迴答你就重新考慮。”


    “是呀,重新考慮,可考慮的結果未必就是不去。”她勾唇,惡劣地捉弄他。


    沈岐遠氣得牙癢癢,幹脆身子一低將她抱了起來。


    第104章 你何必讓我成神


    “大人呐。”她在他懷裏失笑,“先前連碰也不給我碰,眼下倒是抱也抱得了。”


    “閉嘴。”他快步離開王府,將她往自己的馬車上一塞,沉聲道,“你不講理,也別怪我不講理。”


    “硬來啊?”她舔了舔嘴唇。


    沈岐遠一愣,耳根驟紅:“你在想什麽,我隻是要送你迴會仙酒樓。”


    “哦。”如意失望地撇嘴。


    平北王府的命案是要進宮迴稟的,沈岐遠將她送迴酒樓就趕去宮裏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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