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呢,誰圖那點銀子。”三人齊齊擺手。


    緊閉著的大門突然被人敲了敲。


    趙燕寧幾步走過去,開門就看見雲程一臉蒼白地站在外頭。


    自上次獵場命案之後,雲程雖仍有聖寵,但因其心不正,被言官彈劾,貶謫成了七品的左司諫,又罰沒了一半的家產,已是許久沒有在人前露麵了。


    他看見趙燕寧,開口便道:“你們東家說,會仙酒樓也承接民間訟告之事。”


    不等他話說完,趙燕寧就啪地一聲把門合上了。


    拂滿納悶地比劃:怎麽了?


    “真晦氣。”趙燕寧直擺手,“好不容易放幾天假,上趕著給咱們找事做。”


    門外弱弱地補了一句:“願許三百兩,隻求各位救我一迴。”


    腳步頓住,趙燕寧抬頭,與屋內幾人對視一眼,然後就原路退迴去,重新打開了門。


    “這位客官。”他笑問,“想訟告何事啊?”


    周亭川嘴角抽搐地看著雲程跨進門,心想他們這要不是圖銀子,他當場把旁邊的桌子吃下去。


    如意睡醒起身,一打開門,外頭就是三張堆笑的臉。


    她挑眉,越過趙燕寧和賀汀蘭,選了最不會撒謊的拂滿:“你說。”


    拂滿臉蛋紅紅地道:“我,我們,我們接了一樁案子,要,要去雲程府上。”


    她說著,趙燕寧就大方地拿了一封銀子給她:“一共一百兩,分您三十兩,夠意思吧?”


    如意接過銀子掂了掂,尚算滿意,但是又後知後覺地問:“雲程?”


    “就是間接害死海晏的那個人。”趙燕寧擺了擺手,“對別人來說他可能算個壞人,對我和拂滿來說,倒是個好的。”


    拂滿的夫婿是死在海晏派來的人手裏的,個中雖然有不少彎彎繞繞,但他的確算是最直接的兇手。雲程害死海晏,倒等於替他們報仇了。


    如意嗯了一聲,倒也不打算攔著他們,隻道:“出去的時候注意點,少露麵,不然等酒樓開門被客人認出來,倒不好做生意了。”


    三人立馬應下。


    如意一把想將跑的賀汀蘭給拽住了:“他倆都是刑部司出身,喜歡查案無可厚非,你跟著湊什麽熱鬧?”


    賀汀蘭理直氣壯地道:“米糧鋪來錢太快太容易了,我想跟他們去見見世麵。”


    倒也沒法反駁。


    如意無奈地擺手:“遇見事了別硬扛,迴來找我。”


    “好。”賀汀蘭點頭,卻又上下打量她,“可你這不是要出門麽?”


    原是跟魏子玦約好去拜訪他府上的,但如意看著他們幾個,總覺得不太放心:“我不出去了,你們有消息隻管讓人迴傳。”


    周亭川從旁邊伸出腦袋來:“正好,我來原就是要告訴姑娘,今日魏將軍沒空。”


    如意吊高眉梢:“你怎麽知道的?”


    “他一早就與我家大人進宮去了,還是大人親自去魏府接的人。”周亭川道。


    如意眨了眨眼。


    沈岐遠絕對不喜歡魏子玦,也不是她自信,光從上次兩人見麵時的眼神就看得出來,如果可以,沈岐遠都想把人從獅子樓上扔下去。這怎麽轉眼又去接人進宮了?


    ——魏子玦也是這麽想的。


    那日獅子樓之後,他一夜未能安眠,腦子裏全是沈岐遠挑釁的眼尾和他唇角那不屑的笑意。雖說比起賀澤佑,與沈岐遠相爭沒什麽負罪感,但這個人真不是個好相與的。


    他第二日才知道這人是長公主之子,司管刑部和宗正衙門,權勢可謂滔天,但他身上那種壓迫感不是來自於身份和地位,而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威懾,仿佛他生來就睥睨芻狗,令人望而生畏。


    這樣的一個人,竟也會被情愛左右嗎。


    中宮裏的銅鶴擺件光可鑒人,映出了他那張和自己相差無幾的臉。


    魏子玦忍不住想,柳姑娘待他親近,是因為他長得像沈岐遠嗎。


    可是,如果她真的喜歡沈岐遠,又怎麽還會與他親近呢。


    “難得你們竟然一起進宮來了。”中宮慈祥地開口,“阿玦都長這麽高了。”


    他迴神,與娘娘行禮。


    中宮看著他的臉,怔愣了一瞬,這才又看向沈岐遠:“子晏怎麽認得阿玦的?他離京的時候還隻是個小娃娃呢。”


    “說來話長。”沈岐遠淡笑著道,“臣今日來,是想替娘娘解決一樁心事。”


    第79章 姐姐


    中宮娘娘是個好命的,與夫君相濡以沫二十年,夫君一朝飛龍在天,也並未廣開後宮,依舊待她如珠如寶。


    這樣的女子,解決不了的心事屈指可數,但也確是有的。


    她看著沈岐遠,眼眸亮了亮:“子晏莫非是想通了,願意成家了?”


    “臣記得娘娘上迴說,侯潮門許家的女兒實在不錯。”


    “是說過。”中宮娘娘捏著扶手直了直身子,“那是本宮遠房的侄女兒,人品才貌都是上等,就是一直看不上那些富貴紈絝,所以才耽誤到了十七歲。”


    沈岐遠點頭,身子一側,指向魏子玦:“魏統領自不是紈絝之流,十二歲前往邊城,戍功累累,正直坦蕩,尚無家室,實是良配。”


    魏子玦:?


    不是,怎麽就說到他身上了?


    座上中宮愣了愣,目光看向他,倒也笑了:“子晏說得是,就是不知魏統領意下如何。”


    這句是客套話。他自己跟著沈岐遠來的,在中宮娘娘眼裏,便是個主動求親的姿態,現在再反駁,便等於把沈岐遠和中宮的顏麵一起往地上踩。


    魏子玦有些無措,捏著拳頭站起身,皺眉看了沈岐遠一眼。


    他麵無表情地迴視他,單手負在身後,像一個高高在上的降罰者。


    嘴裏咬出了些血腥味兒,魏子玦垂眼拱手,指節根根泛白:“臣……幸甚。”


    中宮娘娘慈祥地笑了:“那本宮便去問問許家的意思。”


    “多謝娘娘。”


    從中宮出來,魏子玦被寒風吹得臉色都發白。


    他看著前頭走得頭也不迴的人,突然說了一句:“你竟會怕我。”


    沈岐遠腳步一頓。


    他側了半張臉迴來,襯在雪白的狐毛裏,尊貴矜傲:“大統領多慮。”


    “若不怕我,又何必這樣著急忙慌地想給我說親。”魏子玦抿唇,倏地笑了,“看來未必是我像你,或許是你像我呢?”


    沈岐遠漠然地看著他,眼底一片寒霜。


    誰像誰有什麽要緊呢,重要的是,他不會輸。


    拂袖轉身,他踩著雪後微濕的地麵,一步步跨出了宮門。


    在漫長又孤寂的成神歲月裏,沈岐遠聽過很多關於魏子玦的事。


    他是一隻出身低劣的小妖,憑著自己頑強的意誌一步步爬上萬妖窟,站到了如意身邊。那年的如意嗜血殘暴,七十八個隨侍,最後活下來的隻有一個魏子玦。


    他不但活下來,還被如意收進了帷帳,陪她修煉,陪她斬殺妖王顛覆萬妖窟,陪她從一個妖神莫辯的怪物漸漸修成了真的大妖。


    外界都說,子玦便等於如意,如意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子玦。


    他覺得自己是不嫉妒的,畢竟她在他身邊的歲月要更長更長,畢竟他們兩個經曆的事情才更多更多,畢竟……


    一片雪落下來,沁在了他的眉心。


    沈岐遠抬頭,看著烏蒙蒙的天,喉頭滾了幾滾。


    “大人。”周亭川在宮門口等他,看見他的臉色,嚇得原地跳了一步,“怎麽了?宮裏出什麽大事了?”


    “沒。”垂下眼睫,沈岐遠將披風攏了攏,“太冷了些。”


    他不喜歡冬天,手指是冷的,馬車是冷的,天地都是冷的。


    他想找一個溫暖的東西抱著。


    想起那雙含笑的長眼,沈岐遠眼神柔和了些。他坐上馬車,吩咐周亭川:“去會仙酒樓。”


    “是。”


    寒風凜冽,街上的馬車都換了厚實的簾子或者風門,行人瑟瑟發抖,更莫說騎馬的,那便是拿臉去接冰刃。所以再好的駿馬,這個時節也被圈養在了廄棚裏。


    然而有一匹棕馬卻是自宮門外開始疾馳,一路穿街過巷,直抵會仙酒樓。


    如意一開門,就感覺被風雪撲了個滿懷。


    她詫異地挑眉,扶住來人的胳膊:“大統領?”


    魏子玦嘴唇都已經冷得發紫,發梢上有冰雪化開的濕潤,低下身來看著她,眼裏盛著快要溢出來的委屈。


    心裏一緊,如意連忙扶他進門,拿大氈來與他裹住,又倒了熱茶送到他唇邊:“這天氣哪有騎馬的,也不知道乘車麽。”


    “乘車。”魏子玦抿了口茶,“太慢了。”


    慢?如意覺得好笑,她一直在酒樓裏,慢點又何妨。


    “小大人說你同沈大人一起進宮去了。”她道。


    像是閘門開了一條縫,魏子玦垂下眼眸,喉頭幾動:“沈大人好像不太喜歡我。”


    察覺到了哈?


    如意摸了摸鼻尖:“他那個人,性子就那樣,不然也當不了得罪人的宗正。”


    “他想逼我娶妻。”魏子玦抬眼看她,“為什麽呢?”


    麵前這姑娘倒是大方不遮掩:“約莫是覺得你有些礙事。”


    這世間女子提起男女之事多是害羞迴避的,她倒是坦蕩得仿佛在聊午膳要吃什麽一般。


    魏子玦笑了笑:“這麽說,姑娘是將在下放心上了。”


    “我心上人有些多。”她托腮,意味深長地道,“統領可要站穩些,莫被擠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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