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她搖頭,幾千歲的大妖怪,總不能跟個小神仙計較。


    如意斂起裙擺準備上車。


    然而,繡鞋剛踏上車轅,拂滿就跑了過來。


    “東,東家。”她著急地道,“新娘,新娘子讓你去,去一趟。”


    文貞雪?


    如意撇嘴:“我賣席麵給她,又沒賣人給她。”


    “她,她就是,就是讓您過去,過去結賬。”


    這麽爽快?


    如意一喜,扭頭就要下車。


    沈岐遠伸手,倏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她迴頭,就見他悶聲問:“不去不行嗎。”


    哭笑不得,如意摸了摸他的手背:“大人呐,八千兩的席麵銀子,不趁著她跟我鉚勁兒的時候收,後頭可就不好收啦。”


    道理都懂,沈岐遠還是沒有鬆手。


    他甚至道:“我給你八千兩,你跟我走。”


    如意突然眯了眯眼。


    若說先前所有的舉動都隻像是在撒嬌,那現在這個做法,就更像是他在害怕。


    人間青神會有害怕的東西?並且與她有關?


    如意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


    “我不是你養的金絲雀,更不是花錢就能跟你走的花客。”她痞笑,“大人這麽說,我便偏要去看看,裏頭是有什麽了不得的陷阱在等著我。”


    僵硬的手指在空中慢慢收攏,沈岐遠靠在車廂裏,皺眉閉上了眼。


    躲不開的,有些事一早就注定好了,他攔著有什麽用,倒想個撒潑耍賴的小孩兒。


    隻是,他心裏仍有一絲希冀:“半個時辰。”


    “什麽?”


    “我在這裏等你半個時辰。”沈岐遠輕聲道,“今日風冷,車簾擋不住,你早些出來。”


    第74章 舊人


    白皙英俊的美人兒眼巴巴地要與她玩苦肉計,那哀怨癡纏的眼神,看得如意很是心動。


    她不由地掀開車簾,傾身過去啄他一口。


    這樣才乖嘛,與她服軟低頭,比硬邦邦的威脅來得有用得多。


    翻身下車,如意帶上拂滿,邊走邊用拇指拭了拭自己的嘴角。


    世間女子多喜歡英勇無畏頂天立地的男兒,她偏愛這香甜溫順的,口味著實奇怪,也不知什麽時候養成的。


    記憶裏始終有一段空白,蒙著灰茫茫的霧。


    她不是個強求的人,想不起來就不去想,隻笑著與拂滿說:“你待會兒看清楚,我教你怎麽訛人銀子。”


    拂滿:?


    莫名還挺想學。


    兩人說笑著穿過迴廊,如意頭上的鵲踏枝黃玉簪不知怎麽就鬆了,倏地和著青絲一起滑落下去。


    她心裏一緊,飛快轉身想救一救那難得的發簪,後頭卻有人動作比她還快,伸手一撈,恰好握住簪頭上的喜鵲。


    如瀑般的青絲在兩人之間垂墜下去,如意眯眼,香甜的槐花味道頓時盈滿鼻息。


    風拂過紅色的劍穗,對麵這人盔甲響了響,淺淡的眼眸正好與她對上。


    麵如冠玉,目若朗星,他怔怔地看著她,眼角淺痣微微顫了顫。


    如意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是他。


    怪不得方才那聲音她一聽就覺得熟悉,萬妖窟中恩愛百年,輪迴轉世更改了他的記憶,卻沒有改掉他的聲音和容貌。


    她展顏一笑,習慣性地就朝他勾手:“過來。”


    分明是第一次見麵,分明男女有防,但魏子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聽她開口就像是中了蠱,直愣愣地就握著那玉簪往前一步。


    如意勾唇,大方地將背對著他:“我不會挽髻,你替我簪上吧。”


    拂滿看得呆在原地。


    東家肯定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時的模樣有多惑人,纖腰不盈掐,眼尾瑩瑩有光,脖頸優雅地側過來,如同大發慈悲的神女向蒼生低下頭顱。


    誰能抵住她這樣的召喚?那將軍看起來是不能的,傻愣愣地靠上來,笨拙地替她挽起青絲,粗糲的手指有些發顫,好幾下都沒能將發簪別住。


    她偏還嘖了一聲,素手撚過他手裏的簪子,兩三下就挽上去,轉頭還瞪他一眼。


    不經人事的小將軍臉上陡然漲紅,無措地看著她:“這,這不是會挽嗎?”


    她不答,隻揚了揚下巴,側頷弧度幹淨又漂亮,在光下一閃,便拉著她的同伴繼續往洞房的方向去了。


    魏子玦怔在原地,好半晌都沒能邁動步子。


    “東家,喜歡他?”拂滿迴過神來,問了如意一句。


    如意笑得懶散:“應該是吧。”


    畢竟那麽漫長的歲月裏,她身邊好像都隻有他一個人。阿玦當年也是為了救她才墮入輪迴,她答應過他,會滿足他在人世一個心願,不管那個心願有多難。


    知道此行會遇見他,卻沒想到遇見得這麽早。


    如意後知後覺地想,自己當初第一眼就覺得沈岐遠好看,是不是因為沈岐遠和阿玦長得有七八分相似?尤其眼角那顆淚痣,連位置都一模一樣。


    怪不得小青神今日不想讓她在侯府久留,怕是也知道她會遇見舊人。


    燦然一笑,她先到了文貞雪麵前。


    文貞雪手裏拿著今日的菜單,見她進了門便端起了主母的派頭:“八千兩的席麵,你每桌隻放一條白仙魚來糊弄我?”


    如意與拂滿交換了個眼神,便施施然在茶桌邊坐下:“咱們會仙酒樓的席麵可不是等閑人家吃得起的,上個月驚鴻郡主宴客定的也是這樣的菜式,隻五桌便是一千兩,我還是看在侯府如今窮困潦倒的麵子上,才將這五十桌隻收八千兩。”


    窮困潦倒四個字她咬重了些,帶著十足的看好戲之意。


    文貞雪果然被刺痛了,她被誰看笑話也不願意被柳如意落井下石。


    冷笑一聲拿出一疊銀票,她道:“侯府再窮困潦倒,也比你一個商賈女拿得出手,光說我這體麵和尊貴,便是你拿銀子也堆不出來的。”


    如意不以為然地擺弄指甲:“行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與我拿什麽喬呢,直接說你沒錢了,我還能再給你少算些。”


    “你瞎了不成,這不是錢是什麽?”文貞雪揚了揚手裏的銀票,“還都是侯爺給我的。”


    隻要是賀澤佑給的,那必定每一張上頭都有柳如意的汗水。


    拂滿在旁邊聽著都有些動氣了,如意偏還不痛不癢:“尊貴些的人家,付賬都爽快,壓根用不著我親自來一趟,倒是你,缺什麽就想炫耀什麽。你瞧瞧你這一桌子的首飾,加一塊兒都抵不上我發間這一支。”


    她說著,伸手撫了撫那黃玉簪,姿態妍媚,氣勢淩人。


    文貞雪氣得拳頭攥緊。


    她不氣別的,就氣這柳如意一日勝一日的容光煥發,原想找她來炫耀羞辱一番,不曾想怎麽說她都不動氣,倒是先把自己氣著了。


    數了數銀票,文貞雪惡狠狠地將八千兩往地上一灑:“付你的賬,待會兒記得給我和侯爺謝恩!”


    銀票飛滿了半間屋子,如意坐在凳子上,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侯府慣會賒賬,我也習慣了,會仙酒樓的人就在各個門口守著,待會兒賓客散場,我會讓他們挨個收銀子,每人二十兩,也就平賬了。”


    “你胡說什麽?”文貞雪想了想那場麵,臉上掛不住了,“這不是把銀票給你了?”


    纖手一翻,如意納悶:“我兩手空空,你何時給了我?”


    “地上啊。”


    “以高門的規矩,扔地上的都是賞錢。”她勾唇,“賞錢難道也算結賬?”


    文貞雪一驚,心裏暗道聲不妙,想吩咐丫鬟去撿,又覺得這舉動小家子氣,柳如意正看著她呢,她拉不下這個臉。


    如意倒不介意這個,她不知從哪兒掏出把掃帚,三兩下就將銀票掃到拂滿拿過來的簸箕裏。


    等文貞雪反應過來後悔的時候,拂滿已經將簸箕抱走了。


    她手裏的賬單都沒按上柳如意的私印,豈不是還要結一迴賬?!


    第75章 最忠誠的獵犬


    想到那八千兩的分量,文貞雪再不甘心也終於是低了頭:“好姐姐莫與我玩笑,快將私章拿來蓋了。”


    如意驚訝地瞪大眼:“侯夫人這是想仗勢欺人不成?沒結賬就要我按印?”


    “你。”她又氣又惱,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八千兩的賞錢你也敢收,不怕我去衙門告你?”


    “賞錢多少一貫是看主人家心意,侯夫人對我心意重,我有什麽辦法?”如意無辜地攤手,“總不好不收吧,大喜的日子,多招人嫌。”


    “夫人也別瞪我了,還有一炷香的功夫賓客就該散場了,還是先將結賬的銀票拿出來,不然今日挨個收賓客的錢,明日侯府就要被傳成滿臨安的大笑話了。”


    侯府自然是丟不起這個人,但那八千兩也不能就這麽白白送她了吧?


    文貞雪臉上一陣晴一陣紫,眼瞧著如意起身要走,她也顧不得別的了,連忙吩咐身後的丫鬟嬤嬤:“給我按住她!”


    “是。”


    要是讓這幾個人給按住,傳出去她以後還混不混了。


    如意嗤笑,抽身躍門,動作快到屋內的人連她衣角都沒挨上。


    “站住!”幾個老婆子罵罵咧咧地追了出來。


    如意慢悠悠走到庭中,剛想翻院牆,餘光就瞥見個人。


    她一頓,嘴角玩味地勾起,繡鞋停住不動,任由後頭人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腕。


    “往哪兒跑!”老婆子嘴臉兇惡,大聲嗬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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