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得徑直拂袖上樓。


    料他今日是有事前來,如意也沒磨蹭,跟著便上去。


    但是,聽完他說的事,她還是歎息:“沈大人呐,你真把拂滿當做牽燕寧的繩不成?燕寧不願做的事,讓拂滿去說便有機會了?”


    “你不知道趙燕寧對刑部司來說意味著什麽。”沈岐遠抿唇,“沒有他,這個案子未必能進行下去。事關柳太師,你總不會袖手旁觀。”


    猜得沒錯,如若能幫著送柳太師一把,她自然是願意的。但她不想強迫拂滿和燕寧。


    沈岐遠突然道:“你覺得他們兩個離開刑部司最大的原因是什麽?”


    如意哼笑,抬手撚了撚他的下巴:“自然是你這個刑部司正有問題。”


    冷清的性子本就不得人心,他偏還是個不愛多說多解釋的,幾年下來,如何能與人沒有嫌隙。


    “我不是最大的原因。”他倔強地別開頭,“最大的原因是他們覺得查出真相,嫌疑人也不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勉強他們。”


    “這次不一樣,這次我與他們保證,隻要證據確鑿,柳太師會罪有應得。”


    如意挑眉。


    “他們不是真的想放棄各自擅長的事,隻是逼不得已。”沈岐遠低聲道,“你若能幫我說服他們,我會好好謝你。”


    別的都無所謂,如意對最後這半句倒是感興趣,撐身坐在桌上,她笑著問:“大人打算怎麽謝我?”


    沈岐遠拿出了四支珊瑚簪。


    這四支簪子無論是顏色還是樣式都遠勝賀澤佑送的那個,像是精心挑的。然而他還是隻說:“隨手拿來的,送你。”


    燭光映得他雪白的側臉微微泛暖,淚痣恰到好處地綴在墨睫的陰影裏,含蓄又勾人。


    如意接過盒子來放到一邊,卻是點了點自己的臉側。


    “做什麽。”他兇巴巴地瞪眼。


    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湊近他些,又點了點自己的臉側。


    這人可真是,上好的首飾不多看一眼,偏愛捉弄他。


    他堂堂宗正,會是她勾勾手就湊上去的人嗎。


    冷哼一聲,他捏著她的後頸將人拉過來,叫她的臉主動貼上他的唇角。


    ——這便算不得他吻上去的。


    如意眼裏泛出十分明亮的笑意,指腹輕輕摩挲他吻過的地方,戲謔地道:“真軟。”


    麵前這人果不其然惱怒地捂住她的嘴,然後將她往外推。


    拂滿剛要上來送茶,被他們這動靜嚇了一跳,錯愕地瞪眼:“大,大人?”


    沈岐遠飛快地背過身去,如意挽了挽鬢邊碎發,朝她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與你商量。”


    拉著她進門去,如意將她按在凳子上,問:“如若我這酒樓還打算做些別的營生,你有什麽想法?”


    提起這個,拂滿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因為她和燕寧,酒樓的生意才會起色這麽慢。


    她為難地道:“還,還能做什麽別,別的營生?”


    “先前我被人告進衙門裏,城中訟師都被賀澤佑收買,竟無人肯替我伸冤,我便想著,要是能自己培養些訟師出來,造福於民,幫一幫那些貴人欺壓伸張無門的窮人該多好。”她深深歎氣。


    拂滿還深以為然:“是,是個好主意。”


    “我能言善辯,但未能熟讀律法,遇見的案子也少。”


    “這,這的確非,非一日之功。”


    “所以我想先拿個小案子試試手,你和燕寧能幫幫我嗎?”她雙手合十,“不需要你們出麵,隻先教教我驗屍與推斷之法即可。”


    沈岐遠在旁邊看著,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也就須臾之間,這人怎麽想出這麽彎彎繞繞的主意來的?


    果然是嘴裏沒一句真話,虛偽又狡猾的妖怪。


    第52章 她喜歡看如意笑


    更可氣的是,一向油鹽不進的花拂滿,聽著這麽離譜的說辭,竟然還就點了頭:“可,可以啊。”


    如意眼眸瞬間亮起來,抱著拂滿親了一口臉頰,撒嬌似的搖著她的手臂:“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你放心,我的學費不會少的。”


    哪還要什麽學費,拂滿害羞地擺手。


    兩人雖然都是女子,但如意這般傾身過去,豐盈的胸脯全壓在了拂滿的手臂上,柔軟溫沉。


    拂滿的臉霎時通紅:“我,我去問問,問問趙燕寧。”


    如意將她拉住,笑著搖頭:“不用問他,免得你欠他一個人情。你且先教我,待他自願來了再說。”


    趙燕寧會自願來?沈岐遠在旁邊聽著都直搖頭。


    他們離開刑部司的那天,拂滿是什麽也沒說就上車走了,趙燕寧卻是倚在門口的石獅子邊從刑部的規製開始罵起,一直罵到了他這個司正的祖宗十八代。要不是他攔得快,這人就要連聖上一起罵了。


    如此大的怨懟,哪裏還會主動來插手案子。


    但如意就是很篤定,不讓拂滿去當說客,隻扭頭對他道:“勞煩大人引個路,以後我們進出殮房也方便些。”


    大乾的殮房是官府設立的,百姓可以任意進出,但不能擺弄屍體,除非有仵作的憑證,亦或者官府的文書。


    沈岐遠看了花拂滿一眼,發現她好像一點也不好奇如意想查什麽案子,也不介意他要摻和進來幫忙,隻靜靜地看著他,篤定他會點頭一般。


    想起這人擅長什麽,沈岐遠垂了眼,索性坦蕩答應:“好。”


    於是如意拉著他們兩個,高高興興地就出了門。


    “去哪兒啊?”路過大堂,趙燕寧納悶地問了一句。


    如意頭也不迴:“你別管,好好算你的賬,我們晚點就迴來。”


    說著,讓沈岐遠去騎馬,自己與拂滿上了馬車。


    趙燕寧跟出來幾步,納悶地看著他們去的方向,嘴裏嘀咕了兩句。


    殮房在西郊人煙稀少的地方,許是沈岐遠一開始就打了招唿,她們進去的時候那乳娘的屍體就在庭內橫陳著,已經有些發臭了。


    拂滿手腳麻利地給如意係上麵巾,開始繞著屍體查看。如意接過沈岐遠拿來的卷宗,隻掃一眼就笑:“那街上賣爊肉的廚娘,你竟沒肯放?”


    “此人名叫采姑,十七歲嫁給丈夫劉屠夫,你遇見她的那日,她正好是頭一次出攤。”


    想起她那慌張不安的神色,如意道:“她應該隻是撞見了兇手殺人的場麵。”


    乳娘溺死的那個小池塘旁邊就有兩間草搭的茅廁,附近小攤販都會去那邊解決人之三急。采姑去的時候,可能兇手正好把乳娘往池子裏推,讓她受了驚嚇,所以才會怕成那樣。


    “我問過了,她的確撞見了兇手殺人,應該也記得兇手的大致身形。”沈岐遠道,“但她不肯多說,寧願在刑部司裏住著,也不說半個字。”


    審訊犯人也是一門學問,從前有宋枕山在,任何人都無法在他手裏閉嘴超過三天,但現在,刑部司裏都是些稚嫩的新人。


    輕歎一口氣,沈岐遠接著道:“我將她的丈夫劉屠夫帶到刑部司裏問過話,但因著沒有確鑿的證據,他隻喊無辜,刑部司也無法扣留他超過三日。”


    如意突然想起一茬事:“我與賀澤佑一起去太師府的那日,柳太師對賀澤佑動了殺心。”


    賀澤佑在供神街附近遇刺,當時車就停在爊肉攤子附近,她迴酒樓的時候路過還看了一眼。


    沈岐遠知道她想說什麽:“我讓人搜查過寧遠侯的馬車,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人證目睹是誰動的手。”


    就算理論上推斷這爊肉攤子有可能是柳太師的暗樁,但拿不到證據就是白搭。


    如意遺憾地嘖了一聲。


    拂滿查看完屍體,也搖頭:“我,我不擅驗屍,隻能去,去搜集更多的,的證據。”


    如意點頭,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現在不是在刑部司,你幹活兒不用太緊張,若是覺得辛苦了,便與我說一聲。”


    心裏一軟,拂滿朝她笑了笑。


    如意與守殮房的差役說話去了,沈岐遠站在拂滿身邊,低聲問她:“是有多大的恩情,叫你願意這般幫她。”


    她明知道如意扯那些個東西都是信口胡編。


    花拂滿眼裏看著遠處的如意,目光柔軟又恬靜。


    她與沈岐遠比劃:並不是要恩情才願意幫,她在意我,我便也在意她罷了。


    這案子牽扯到柳太師,她知道她想查,那便幫她查。


    她喜歡看如意笑。


    沈岐遠唔了一聲,正想感慨妖孽惑人,就見遠處那妖孽不知做了什麽,年輕的差役頓時滿臉通紅。


    眼底神色一沉,他大步走了過去。


    如意正覺得納悶:“小郎君臉紅什麽,是你要我寫的名姓呀。”


    差役攤著手心,看著上頭胭脂寫出來的三個字,隻覺得手掌發燙,一路燙到心底。


    死人見得多了,他哪裏見過這麽風情萬種的活人,眉眼含嗔,鬢發如雲,玉蔥似的指尖抵著他掌心,一筆一劃寫得又慢又癢。


    他想握緊手,又覺得可惜了。


    “柳如意。”沈岐遠惱聲開口。


    如意迴頭,眉梢高挑:“大人每每這麽喚我,我心裏都害怕得很。”


    這天地間還能有她害怕的東西?


    沈岐遠冷笑:“有文書在,還用不著你在這裏出賣顏色。”


    如意納悶了:“大人覺得我是為了方便驗屍?”


    難道不是嗎,跟人套近乎,不管她做什麽別人都會——


    觸及她眼裏認真的神色,他怔了怔,眼神微變,袖中的手指也一根根收緊。


    不是,她不是為了讓人行方便。


    她就是看人年輕清秀,老毛病犯了。


    歪著腦袋看著他神色的變化,如意驟然笑開,歎息道:“大人,別嚇著人家,這還是個小孩兒呢。”


    這凡間之人,在她眼裏有不是小孩兒的嗎?


    沈岐遠垂眼,覺得自己的情緒很不對勁很不應當,但又控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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